“盗帮帮主。”他纯纯粹粹傲气地笑了。 白行玉点头。心说,你来是为了何事,自己心里清楚。却很乖唤他,“衰兰帮主。” 古鸿意反倒一下子愣住了。轻轻的呢喃,残存欲念旖旎的美目。 又有些遗憾。刚刚银铃水声响时,该迫他这样唤自己的。 白行玉安心垂眼,轻轻勾唇。拿捏古鸿意,他已经慢慢摸索出些门道。 古鸿意的帮主之名是如何而来的。 是跟在跛子刘身后求了一上午,“师叔,小白都当上宗主了,我也想封个官当当。” 眼神认认真真。 跛子刘“嗬”一声,这多简单,一句话的事。跛子刘大手一挥: “小古,封你为衰兰帮主。” “醉得意,封你为醉帮主。” “袖玲珑,封你为玲珑帮主。” “毒药师,你是毒帮主。” “平沙雁……没良心的。不封他。” 古鸿意又揉白行玉的头发,看他沉沉合目,睡颜很恬静。 这段时日他在剑门主持事情。一切都慢慢复原。 但也会有改变。 当然会。 古鸿意只是有些讶异,本以为他不会再管这个曾经困住他的地方。 怀中人轻哼了一声,“没意思。再当两天……我就走。” “还以为你要复兴剑门再离去呢。”古鸿意笑着望他。 白行玉摇头。“困不住我的。我才不需要什么荣誉……或者权柄。” 他只是有一点愿望,不希望再有后来人和自己一样。 以及,想让这一切,圆满的终结。 但是,和跟古鸿意住在一起的日子,和盗帮的大家、老板娘在一起的日子比较一番…… “古鸿意,还是跟你一起生活好。” “好。当当看。不高兴了就走。我接你走。” 两人抱得更紧,相互蹭对方的发丝。 半盏小灯在此刻燃尽。 黑暗轻轻笼下二人,本该更加旖旎暧昧的氛围,古鸿意却很微弱地僵了一下。 大决战之后,古鸿意终于有机会好好修养眼睛。 但公羊弃已不在了。 …… 师父的半瓶香灰很快用尽,世上再无解药。他堪堪靠毒药师的调配,吊住了视力。 但他从此夜盲。 若对于寻常市井人物,夜盲并不算什么。 但那是惯于夜行的大盗。 大盗的夜明珠般的晚间目力。 自幼刻苦练习得来的。 黑暗中白行玉的鼻尖很近,呼吸轻轻。但他再也看不见一点。 “我去点灯。”白行玉再不顾疲惫,便要翻身下床。 古鸿意倾轧而来,崩塌在他身上,压住他。 “小白。别走。” “嗯。……” “你说,我师父真的死去了吗。” 白行玉没办法回答。公羊弃假扮盟主自刎于城楼,死无对证。 从冬至春这半年,杳无音信。古鸿意寻遍了汴京,也找不到师父。连尸骨都找不到。 古鸿意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沙哑地溢出, “如果,我师父真的死去了,我的眼睛,后半生是不是都废了。” 他的眼睛,命途多舛,雪盲,倒睫,已经折磨得够痛苦。如今夜盲,于大盗来说,彻底废了。 白行玉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望他的漂亮眼睛。 很哀伤地垂着直睫。 古鸿意很少在自己面前显露出脆弱的样子。 他总是何时……都一副有办法的样子。 让人很安心的样子。 这也是他们成亲之后,才慢慢可以见到的古鸿意的另一面。 白行玉双臂绞在他背上,一下下抚摸。只能不停轻声说,“不会的。” “每一次,我们都有办法。你的眼睛也会有办法的。” 古鸿意顺势歪在他的臂弯里,失焦地盯他看,“小白,我去一趟天山。” “好。说不定能找到师父。” 又问,“何时启程?” 古鸿意怔了片刻,“明日。” 他再也等不了。失去眼睛的每一日,他都痛恨夜晚。 “今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他知道白行玉在剑门有要做的事情。 自己也有要做的事情。 没关系,只是暂时的分开,往后人生都是同行。 古鸿意还是挽出一个舒展的笑来。 “……要去多久?” “几个月。暮春回来。”古鸿意撑起身来,捉住他的手背轻吻,“我回来时,花朝节庆,和我约会。” “你愿意吗。” “我等你。” * 古鸿意用最快最快的脚力,日夜兼程地策马去了天山。 初春的天山积雪未化,依旧寒气凛冽。但天澄澈明净,日出时金光普照,很美。 他每日都合掌祈求。 他完全是病急乱投医地去天山。师父若是活着,怎么可能不来见盗帮的大家。 冰粒迸溅到脸上。 古鸿意未曾来过天山。师父躲着梅一笑的追杀,藏在天山的一处洞穴中,只凭飞鸽传信与盗帮众人联络。 师父向来不愿意让盗帮的大家卷入局中。 千里万里白色。 他的眼睛在雪原中找不准方向。 慢慢,又失去了时间。 古鸿意有时竟觉得,他身老在天山,也不稀奇。 刚开始,他拿剑尖在衣袖上划破记日,后来改成了在手背上刻疤。 花朝节。他要回去见他。 力竭到再也忍不住放弃自己的眼睛的那一日,古鸿意拖着灌了铁似的双腿,眼睛已经被雪原折磨得几乎失明,再寻不到师父,连日间的视力都要折在天山了。 古鸿意提剑破开一道雪幕,积雪轰得崩塌,露出一方洞天来。 熟悉的小佛龛。堆叠的金铁、暗器,随手放着的书简和卦具。 古鸿意心要跳出胸口来。 小小洞穴中,小蒲团上。 跪着须发全白的一人。 “师父……” 那老者回首,和公羊弃一样的脸,却失神。 他哈哈一笑,头发凌乱衣衫潦草,并无清醒的神志,听不懂古鸿意的一句问话。 “还是……盟主?” 古鸿意支着剑,慢慢瘫坐在地。 比找不到公羊弃还丧气。 也许真把同样失踪的梅一笑找到了。 有什么用?再被他的山河一剑杀一次?再无白行玉和残月拖延时间,也无师兄师叔在战场相助。 “你到底是何人……你告诉我……我师父在何处……” 须发全白的老者只是癫狂大笑,颤颤巍巍去抓起一把香柱,全不理会古鸿意,自顾自点香,跪在佛龛前相求。 “有何用……那么多卦象……有何用!一步一步,都是我自己走来……我终于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苍天若真的有眼,不会把他折辱进风尘地,也不会夺走我的眼睛。点香有何用!……你回答我!” 老者不管不顾叩首如注。青烟腾腾升起,漫在整个洞穴里。 古鸿意强撑着站起身,拔出霜寒十四州便要划破那佛龛。他几乎目盲,迫近老者与香柱时青烟冲进鼻腔中,他被呛得咳嗽起来,失了平衡,一个趔趄便要倒去 ,又支着墙撑起来,砍了……砍了那佛龛…… 霜寒十四州将要落下的一刹那,眼睛的疼痛骤然落潮。 双目慢慢清明……此次药效足够,以往即使能看见,眼眸间也有隐隐的不适,而此刻完全消失。 香烟余烬袅袅。 剑尖指着佛龛,仅一寸距离。 这是师父留给他的解药。 古鸿意能幻出那张皱皱巴巴的笑脸,一竖眉毛,“为师岂会害你!你自己不好好治眼睛,天天打打杀杀……” “快回去,找小白吧!”公羊弃温温柔柔笑着,朝古鸿意喊道,他的身影化成一滩飞雪,随着寒风卷去了。 古鸿意喉咙一酸。 “我师父在何处……” “我师父的尸骨在何处……” “我没有找到他。否则,我会杀了他!我辛辛苦苦得来的半生权势……他就这样偷走了!”失了势的梅一笑,完全疯了的梅一笑,哑声嘶吼道,“小子,你不杀我?不想再来一战?” “没空。我要回去见我的妻子了。” 古鸿意又蹙眉淡淡道,“闲的。” * 只是一个寻常的清晨,白行玉提着锦水将双泪离开了剑门。 挑起剑尖,往墙上刻了字迹: 走了。 不是大业已成,只是纯粹不想干了。 眼下的江湖哪有什么大业。怎么,把剑门发扬光大,然后争着当下一个盟主么? 他轻巧跳上剑门楼阁高处,看一眼深深的林色,剑门弟子们挥舞着的银亮辉光。 还有一个原因: 今日天色太好。明朗,温柔。 春风吹得他狭起眼睫,很舒服。 怎能再当这个破宗主呢。 出去玩! 他快步跃下房檐,轻轻落到层层木叶中。 草的清气扑来。 他提着剑,沾了墨,往大堂的墙上那块空牌匾上临了字。 字迹潇洒,但结构舒服,远看照旧漂亮。毕竟他自幼练字,权当磨练剑心。 白行玉对着那牌匾满意点头。 就这样吧。交代多了,也不一定听得进去。 走吧。 颀长轻盈的一道白跃进林深处,草木静静摇曳,向着汴京。……他在想,老板娘的芍药要开了。 青粉杂糅的色泽。 面颊此时迎来一瓣桃花,点痣般贴在额心。 那块牌匾目送没上任几天的宗主离去。 上书大字: 好好用心交挚友。 七言,平仄不大对。但无妨。江湖中人无人讲究平仄与押韵。 ……再说了古鸿意估计都不知道平仄是何物呢。 哼。 友谊爱情,天下第一重要的两样东西。 也算是一样东西。 * 千红一窟正懒倚藤椅晒太阳,忽见房檐一道轻盈的白色,伴着晴朗日光从天而降,一瓣月亮似的。 “小白来啦。”她拍手笑笑。 白行玉点头。忽然听见袖玲珑师兄的中气十足的声音。 “千红绣!此人找你。” 袖玲珑揪着一人的衣领冲出。那人衣冠雅致,长靴长袍,头冠是一顶精细的银冠。 白行玉愣了一会才看出,此人是银汉三。 银汉三朝白行玉问好,又一抚衣襟,“这位便是千红一窟吧。” 千红一窟坐直,朝他勾勾凤眸。“不错。” 银汉三清清嗓子,“咳。我是……来同你结交。我便是银汉三。” 白行玉拽一拽袖玲珑师兄的衣角,小声问,“银汉三伯伯怎么来找老板娘了呢。” 袖玲珑不轻不重瞪一眼毒药师。“他牵线搭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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