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剑,杀了那些中伤他的人,陷害他的人。 他需要剑,把自己变回白幽人。 天若有情,天亦老。 衰兰又走了。衰兰还会回来吗? 白行玉便这样,静静坐到天亮。 …… 衰兰走后第一天。一切如常,无事发生。 …… 衰兰走后第二天。依旧无事发生。 …… 衰兰走后第三天。 汴京城起了乱子,连明月楼都受了波及,楼内美人人心惶惶,到处说着,五年前那个江洋大盗,衰兰送客手,竟出山作乱,甚至闹到了官府去。 衰兰送客手,竟将汴京官府的夜明珠偷走了! 那是西域进贡的奇珍,价值连城。 老鸨急匆匆通知全楼,夜间封窗,金银库也增派了守卫。 入夜,老鸨见六楼尚未封窗,便急急赶来,果然,见白行玉倚着栏杆眺望着夜景。 老鸨恼怒,狠狠踹了他一脚,“看什么看,把你捉去了就高兴了。” 白行玉却轻轻笑了笑,像一具空壳。 老鸨怒道,“有毛病。”又踹了他一脚。 白行玉不作反驳,一双冷冽美目却含着冰冷的杀气。 白行玉轻轻抬起手,对着老鸨空手做了一道剑诀。 老鸨被盯的毛骨悚然,又骂一句“死哑巴。”那剑诀仿佛煞有其事,真真起了寒光,看得她起鸡皮疙瘩,于是想到古鸿意的剑。老鸨便不吱声了,直直离去。 见老鸨仓皇离去,白行玉轻轻笑了笑。他凝视着夜空,黧黑寂静。 衰兰送客手在作乱。 白行玉知道,那是为了赎自己。 衰兰,没有骗自己。 …… 衰兰走后第四日。 汴京的乱子越闹越大,官府很快调出通缉令。 听说,甚至惊动了江湖联盟出手镇压。 “衰兰送客手不仅不肯归还夜明珠,又去偷了一回!” “他又偷了什么?” “他潜入知府的府邸,偷走了镇宅之宝,那只黄金麒麟。” 人人义愤填膺,那个衰兰送客手,五年前便作恶多端,还好被白大侠打败,这才消停了五年。 “不过,那个白大侠也不是什么好人,背叛了师门,带着传世的剑谱跑了!” “江湖联盟受剑门委托,也在追捕他。” 两个伶人低声议论着。 白行玉在一旁静静听着。可笑,江湖联盟要抓他,敢信他已沦落在明月楼么? …… 衰兰走后第五日。 “衰兰送客手竟然敢给江湖联盟下战书!” “真是胆大包天。” 白行玉心中有些矛盾。他明白,衰兰是为了赎自己才偷窃的。 衰兰是为了赎自己,才闹的整个汴京不得安宁的。 白行玉很惘然。 该庆幸,还是痛恨。 庆幸衰兰一颗真心,言出必行,庆幸自己也许真有机会离开这明月楼的禁锢。 却以整个汴京倾倒的代价。 这是白大侠不愿看见的。 五年前,华山论剑那一役,白幽人看似消灭了一个大盗,却不曾想到,正是在华山结下的缘,让五年后的大盗重出江湖,重新作乱。 自己种下的因,结出苦涩的果。 万千的因果,都缠绕在他的命格上。 也许他真的不祥。 …… 衰兰走后第八日。 花朝节越来越近。 这几日间,衰兰送客手并未停止偷窃,反而越发猖狂。 他偷走了江湖盟主最宝贝的翡翠烟斗。 偷走了汴京官府的玉玺。 偷走了汴京禁军的金军旗。 汴京议论,这大盗衰兰送客手,失了心智,几乎是拼了命的行窃。 江湖联盟四处抓捕他,几乎忘记了白幽人之事。据说,在汴京城门,衰兰送客手与江湖联盟展开一场恶战,衰兰送客手挨了江湖盟主三道山河一剑,竟还有力气逃走。 谁也猜不出,沉寂已久的大盗,为何突然发了疯。 白行玉依旧倚着栏杆,城门是天边远远的、小小的一点。并看不见恶战与血迹。 衰兰,为什么还不收手。 …… 衰兰走后第九日。 今夜,便是花朝节拍卖会。 明月楼很早便开始张灯结彩,四处挂满金围带和重瓣芍药。汴京的这两种花,开的最好。 白行玉又是一夜无眠,静静的倚着栏杆,直到月亮落下,天际淡蓝。 他在等一个人。 等衰兰送客手,带着三百两黄金,来实现他们的约定。 他感觉自己是即将凌汛的一条河流,意外的越进春天里。久违的,心脏有力跳动了起来,冰面即将碎裂。 真的能离开明月楼吗。 真的能够回到自在的天地,找回锦水将双泪吗。 只要能离开。 只要能拿回剑。 倚栏杆,望尽天涯路。 衰兰送客手却迟迟没有来。 春雨,静静地下来起来。 日色已分辨不出,他不知等了多久。 他扶着栏杆,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淅淅沥沥的暖雨,垂落在乌黑的长发上。 探向外,只看见,老鸨骤然心情很好,带着侍从兴高采烈的上到各楼层,去拆除防着衰兰送客手的封窗。 老鸨很快来到六楼,见他半个身子探在雨中,很是不解,却未多计较,便兴奋的指挥侍从去拆隔壁的封窗。 老鸨摸一摸金镶玉的戒指,喜笑颜开道, “太好了,衰兰送客手死了!今晚的拍卖会,不用担心治安了。” 春雨绵绵,她的话语却格外清晰刺耳。 白行玉回过头来。 “死哑巴,瞪什么瞪。”老鸨蹙眉。 接着,她继续拉着侍从兴高采烈地讲着,“官府发了通告,衰兰送客手啊,惨死在城门外了,听说挨了三刀山河一剑呢!” “这人也是,突然出来发什么疯!敢招惹江湖联盟,这不就把命送了嘛。” “江湖联盟已经提着他的尸首,去找汴京官府领赏了!” 老鸨心情很好,眼珠滴溜溜一转,感慨道, “这便是 : 邪不压正。天道为公。” 春雨还在缠缠绵绵下着。白行玉只感觉浑身轻飘飘的,要凌汛了。 他跪坐地上,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10章 我来接你走了 衰兰死了。 白行玉跪坐在地,明月楼喧嚣欢乐,细雨绵绵簌簌,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天旋地转回龙驭。 老鸨的笑语伴着雨声,朦朦胧胧,庆贺着一个遗害万年的贼死了,庆贺着今夜将卖一个好收成。 衰兰送客手是为他死的。 衰兰送客手信命,天真而坚定,几乎成了痴人。五年前,衰兰跪在他剑下,鲜血如注,衰兰幽幽地抬起头,“我师父给我算过。” “我是折在你手上的命。” “我不信,便来华山找你。” “今日,我若真的死了,也心悦诚服。” “我若不死,来日,必定会再找你一战,无论天涯海角。” “这就是我的命!” 那时候,白行玉心中只是冷笑,甚至生出些怜惜,怜惜此人的愚蠢和顽固。哪里有命。只是剑不够利,技不够强,为何怪罪命运。 衰兰撑不住了,直直倒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尖努力绷直,却抑制不住地发颤,像是在寻找什么。 白行玉并无多少恻隐之心,正打算降下最后一剑,彻底了结他的性命。 抬剑,靠近。 不料,衰兰伸出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剑。 白行玉下意识从他手中抽走剑,刹那划破了衰兰的掌心,鲜血蜿蜒流淌。 衰兰却执意将剑抓回,一下下抚摸着锦水将双泪的剑身,很珍重。不顾被划破的掌心,殷红的血迹渗出,他眼睛中闪烁着纯粹的光亮。 “多好的剑。……我没有这么好的剑。” “这便是白大侠的剑。我也算见识到了。你剑法真好。”衰兰很艳羡地喃喃道。眸中是痴痴的神情。 他吐出血块来,吞吞吐吐,话语已模糊,只是一声声好、好、好。 衰兰的声音若游丝,轻轻落在沾满血迹的锦水将双泪上。 衰兰舒舒畅畅地笑了。然后,终于脱力,手从锦水将双泪的剑身上蓦然滑下。 衰兰昏死过去时,像一只皮毛伤痕累累的幼兽,蜷成一团,掌心摊开,面上依旧挂着纯粹的微笑。 白行玉却没有再下死手。收起剑来,转身离开,却不走远,只是隐在缭绕的云雾间,直到看到衰兰的师父赶来,师父重重的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似的摇摇头,背上衰兰离开。 天涯海角无尽头,我会再来找你! 这便是我的命。 衰兰真的赴约了。 衰兰真的,因他而死了。 明月楼雨声万里绵延,满城风絮。白行玉跪坐其间,垂眸笑笑。笑容很凄凉。衰兰没有错信命运。兜兜转转,天地反覆,命运的谶言,还是应验到了衰兰的身上。 世上唯一见过白幽人面具下的脸的人。 天涯海角都要找到白幽人的人。 惨死在城门外。举城欢庆。 无人会来救他了。 花重汴京城,细雨浇灌着清丽的重瓣芍药,团团锦绣的金围带。夜色上来,花影隐去。 他觉得天地都轻了,直到清脆的“咔哒”一声,将他拽回现实来,是老鸨给他颈子上上了一道锁链,拍卖会开始了,他该卖出去了。 他张开手掌,深深的看一眼掌心,这只手曾经握住过霜寒十四州。 “走吧,看看谁愿意买你走。”老鸨牵起他颈间的锁链,便要带他下楼。 忽然,老鸨手腕一痛,尖叫出声来。白行玉用尽全身力气,将锁链拔出,手掌皮肉破损,鲜血淋漓。趁着老鸨荒神,白行玉几步上前,将屋内的花瓶整个推翻,碎瓷迸溅,他抄起一片锐瓷片,回忆着握起霜寒十四州的那夜,单剑的技法,护在身前。 老鸨回过神来,“你,你,你造什么反!”白行玉眼眸中是肃杀的神情,一反昔日的麻木空洞。老鸨心一跳,不敢与他正面冲突,速速跑出屋外,“造反了!杀人了!”老鸨高声招呼着救援。 白行玉紧紧握着瓷片,掌心鲜血横流。他想到衰兰紧紧抓住锦水将双泪时,掌心亦如此。 衰兰死了,他还没有,尽管只有一口气,尽管武功尽废,丢了剑心。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便要拼命走出明月楼。 也算不辜负衰兰的执拗。 老鸨唤来了侍卫,将他层层包围,他神情镇定,紧握着瓷片,不管不顾的冲出突围,疯了一般,转着圈向四处杀去,小臂被侍卫的刀具割裂,并不觉得痛,只觉得雨下的重,风刮的紧,明月楼,明月楼,明月楼如山倾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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