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熹静静听承平说话,等他语闭,停了片刻,忽道:“你在安慰我么?” 承平又红了脸。 “这桌菜,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你怕我吃不下东西?” 承平忙低下头,揪着自己的衣摆说不出话。 赵熹又问:“你怕我么?” 承平猛然抬头,胀红着脸看着赵熹决然道:“不怕!你是替我行军令,我怎会怕你!你信我、护我,才为我出手,我只恨我太软弱,连累你为我出头!” 赵熹又笑了起来,为承平和自己分别盛了甜汤:“你这番布置叫我爹爹知道了都要拍手称好,谁敢说你懦弱?何况就算我不出手你仍会出剑,可我想你布局了这么久就为了最后这一招,万一拿着剑砍了半天没把人砍死,以后大家说起三公子初立威都是你拎着剑追砍王宇的模样,叫人家笑是不笑,可真是终身难忘了!你是我的知己,我怎么也得帮你一把不是!” 承平羞赧极了,无力地辩解道:“我、我也是会剑术的,我不是文弱之人!” 赵熹笑道:“砍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应该知道,我家以前是屠户,现在虽不必屠宰为生,但过年的时候我们家都会自己杀猪宰牛的!这活计一般都是爹爹和哥哥来做,不过我不服、不愿输哥哥一头,抓了只小猪就砍,结果力道不足一刀下去猪没死、刀反被夹在了猪身上,小猪又惊又疼满院乱撞,院子里血红一片,最后还是爹爹出手才将它了结。今日若是你动手,就是那番情景了!” 承平想了想,那场面分明血腥又恐怖,被赵熹用小猪一比,无端地荒诞起来,也不由笑了出来。赵熹这才缓了语气:“这确实是我第一次杀人。当时我并没有多想,王宇多次冒犯实在可恶,放任不管只会叫你被人轻视,就算你不出手我也打算把他打一顿了!只是没想到你思虑如此周全,早早立了军规。爹爹教我,军规不可违,既然军规说他该斩,他就只有死路一条!我并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后悔……剑够利,我够快,血都没有,做得实在干净。剑从人心,我的决心就在剑里。”赵熹伸出双手,愣愣地看着,“可它还是在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有些明白爹爹说的世道艰难了……” 承平心疼不已:“礼崩乐坏,人如草芥,如我等也旦暮死,难以为人。所能为者,只有平贼寇、定四海,待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兵械归库马放南山,青山田舍、碧波渔船,常享安乐。” “青山田舍,碧波渔船……”赵熹喃喃轻语,继而笑道,“终有一日如你所愿。”
第16章 卫宁 承平挑选的护卫大都年青,见王宇被斩心中惊骇,对承平敬畏异常,后见承平待人亲和赏罚分明,对他更为臣服。这一行二十余人皆骑马带兵,一般匪寇不敢露头,普通百姓也敬而远之,故而路上很是平静。承平与赵熹初时还期待好奇,后来渐觉无聊,只埋头赶路,希望早些到达卫宁。 卫宁在平青卫三州交界处,黄平在卫宁东、平卫相交处,诸人从平阳向北,越靠近两县人烟越稀、田地越芜,至卫平界时周遭田地还有潮气,稻谷倒伏烂在地里,看得承平心疼不已。诸人继续向前,来到一座村落。 天青日白,山明木盛,正是艳阳风景,竟有哭声凄厉,在山水清朗间显得格外突兀。承平望向赵熹,果见赵熹眉头不展,促马循声而去,承平自然跟随在后。村中大都是茅屋,许多已坍塌破财,在一座倒了半边的屋子前,一老妪呕声哭泣。这老妪黑瘦如焦柴,头发稀疏花白,污脏的破布挂在身上,身躯蜷缩匍匐在地,双手抠入地中,号哭不止。赵熹听着心抓肺扯,难受得很,下马上前欲将老妪扶起:“大娘您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吧!” 老妪抬起头,眼肿如泡、垂垂欲脱,网样的血丝将它们吊在眼眶里。她眼珠混沌无神,可赵熹却觉得自己被她狠狠攫住,丝毫不能偏移。老妪攥住赵熹的手,枯瘪的手指掐进赵熹肉里:“他们抢了我的手镯,我儿子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被他们抢走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那个镯子了,他们还是抢走了……老天爷,把我的命拿去吧,为什么要折磨我!” 赵熹于心不忍问:“是谁!谁抢了你的镯子!告诉我我给你抢回来!” 老妪仍是痛哭,并未回答赵熹。承平也走上前来,问:“老人家,你的家人呢?” 老妪已挤不出泪来,只能泣血:“死了,都死了……大雨来了,庄稼倒了、房子淹了、粮食都泡了!县里要粮又要丁,抢了粮,把儿子也抓走了!家里没吃没喝,有那天杀的来抢东西媳妇不肯,被砍死了……后来儿子也死了,人头被挂在城墙上,我去收尸他们不让,我就想把镯子卖了、换几个钱、求求他们,可是、可是……我的镯子……”老妪又呜咽起来。 赵熹怒火中烧:“究竟是谁干的!老人家你快说啊,我给你讨回公道!是守城官吗!” 承平微微蹙眉,正要与赵熹说话,就看老妪摇了摇头:“是里长……” “里长?”赵熹冷笑,“这倒方便了,省得我跑去城里!他在哪里!” 老妪指向村里,赵熹立即提了枪道:“承平你等在此处,我去看看那鱼肉百姓的里长是个什么人物!” 承平哪里肯叫他独自前往,连忙叫孔舒照顾老人,自己带了朱鹤并几名军伍随赵熹去找那里长。村子本来就小,里长家与老妪处相距不远,几人走了一会便看到一座带院的土屋,土屋的泥墙已旧、篱笆歪斜、院子木棚的稻草顶已失了大半,但比起村子里其他房屋已是不错了。 赵熹直接从坏掉的篱笆跨进院内走到屋门外,承平紧跟其后,劝道:“小君,咱们毕竟不知事情全貌,还是先问问清楚才好!” 赵熹怒气烧得眼眸更亮,道:“我自然知道,你不必忧心!后退!” 承平瞧他实在不像冷静的样子,不过他想着赵熹并非是非不分之人,还是听其所言后退半步,就见赵熹长腿一伸,“砰”一声叫屋门踹开了来。 “里长呢,叫他滚出来!” 屋里陈设简陋,里面是张土炕、炕边竖了木柜,外面有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些首饰金银、桌旁坐了两男并一妇人。忽有人闯入三人全都站了起来,一方脸男人走上前来将赵熹等人打量一番,问道:“我就是王家村里长,你是何人!” 赵熹也不管主人欢迎与否,直接走入屋中,妇人见许多青壮进来躲到里长身边,看着诸人多有戒备。赵熹走到桌边,伸手去翻桌上的首饰,旁边年轻些的汉子要拦被里长止住。里长看赵熹虽一马当先但其余诸人都随在承平身边、赵熹又漂亮太过,便向承平道:“小少爷,我是王家村里长王才,瞧您衣着谈吐不像贼匪,不知几位不言不语闯入我家有何贵干?” 承平见赵熹并未动手便知他自由章法,听王才相问也不回答,只望向赵熹,赵熹从首饰中拿了一个镯子查看,这镯子是铜渡了金,金漆还掉了几块,看着斑斑可怜。王才不知赵熹何意,试探着道:“这镯子小少爷若喜欢拿去便是,就当交个朋友。” 赵熹举着镯子道:“我以为是怎样精美的首饰引得众人争夺,这样丑的镯子你们也抢,真是丧心病狂!”他将镯子拍在桌上,斥道,“你身为里长就该护方圆百姓、保一方安慰,做不到就算了竟然还强抢辖下百姓财物!这些东西都是你抢来的吧!如此趁人之危鱼肉乡里,何堪为长!” 王才听赵熹语气知道这几个是来打抱不平的“好人”,放下心来,冷哼一声道:“不敲不问闯进屋来的人倒对我指手画脚起来了,真叫人笑掉大牙!” 赵熹大笑一声:“以牙还牙,你抢了别人的东西就有别人来抢你的东西!我这还没抢呢你就叽叽歪歪,那些被你抢的人哭天喊地你没听到么,你怎地还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点你的赃物!” 王才道:“口口声声我是强盗贼人,看来是受人请托‘主持公道’来了。小少爷年纪轻,我不怪你,对你说吧,卫宁乃卫州县公裘县公封地,我奉裘县公大公子命征纳物资迎接平州李郡公公子,你有不满,去找李公子去吧!” 承平哪里料到还有自己的事,忙道:“你不要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卫宁刚受洪灾又遭匪乱,百姓十室九空苦不堪言,裘公子怎会强征物资!何况李公子难道看得上你们这些东西吗,征来何益!” 王才冷笑:“我不过是小小里长罢了,上面有命我还能违抗不成!违命不尊的人都在城墙上挂着呢!我知道,你们是替村口王秦氏抱不平,可你们知不知道,她的儿子加入了匪军被斩首,她的镯子不是家传之物、是她的反贼儿子从别处抢来给她的!小公子说赃物,说得不错,那还真就是赃物!既是赃物,自然要上交官府,我去取来有何不可!” 赵熹并无羞意,反道:“我早知道她儿子有异,但她儿子参加了匪军也只得来一个破烂镯子、可知他并非贼首只是一般匪众罢了。卫宁匪患究竟如何你比我清楚,他们造反该死,可毕竟是走投无路被人蒙骗,祸不及家人,老人家无儿无女连住处都摇摇欲坠,这镯子就给了她又算什么错处!裘公子叫你征纳物资?这块地就要改姓了,你给多给少他能叫你怎样!你在此地混了这么久这点道理难道不知?不过是借着这名头抢东西罢了!还好意思训我?我都替你害臊!”
第17章 百姓 王才没想到漂漂亮亮的赵熹年纪小小竟如此明事,一时被他训得哑口无言,倒是旁边的妇人见赵熹识事明理,婉声道:“小少爷说得都有道理,一听您就是大家公子,是上过学、读过书、晓人情的,比我们这些泥腿子懂得多,既然如此您就该知道恶人不都是自愿做的。秦大娘自然可怜,死了公公、丈夫、只身一人拉扯孩子照顾婆婆的孙氏难道不可怜?老婆跑了自己瘫了活着还不如死了的二牛不可怜?就我们家,公公和小叔子被拉了去全都生死未卜、我自己的孩子也病死了,我难道不可怜?秦大娘的镯子不该要,这村里谁的东西该要?我家的东西就该贡出去么!一点没有我们又怎样交差!是,卫宁就要改姓了,可姓卫姓李有什么区别?官会变么?吏会变么?地主乡绅、大族世家会变么!您见着的可怜值得同情,您见不着的可怜就活该了么?走不出可怜的人值得同情,靠自己拼死挣扎的人就活该自己受着了么?”妇人说着说着便啜泣起来,背过身去用袖子抹泪。 这次换了赵熹无言以对,他又不觉自己有错,只好眨巴着眼睛向承平求助。承平觉得赵熹可爱无比,心里愉快,看向妇人也和煦许多:“政宽民和,政清民治,实不相瞒,我等正是从平州而来,那里吏治清明百姓安乐。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县公如何我等不敢妄言,日后卫宁由郡公执掌,风气定然大大不同。我现在所说于诸位都是狂言,诸位可信可不信,至于手镯之事,里正所为不能说无理,但确实无情。既然里长要履行职责,照顾乡民也是您分内之事,手镯是您拿走,王秦氏的养老送终您也不能袖手旁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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