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官见状,按捺不住心里的情绪,与同僚悄然耳语,却被听力超于常人的武官听见,蔑然地瞥了他们一眼,说话夹枪带棒起来。 双方气氛陡然变得一触即发。 有权位高的文官心如明镜,赶忙出来打圆场,顺台阶下。 今日大朝会主要是为武官们册封行赏,他们万不能在这时得罪对方。 听到熟悉的声音,容诀一转头,不出所料打圆场的官员正是礼部尚书,他竟还在这个位置。 若是其他文官也有这个觉悟,何至于落得凄零下场。 容诀收回目光,给他这个面子,出声从武官这边息事宁人。 “诸位,时候不早了,卯时将至,咱们快些走罢。” 话音落下,文武百官不再攻讦,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前往金銮殿。迎着熹微晨光,众人拾阶而上,一举跨进金銮殿大门。 卯时准至,金銮殿前大太监净鞭三声,大朝会正式开始。 同一时刻,殷无秽一展袍裾,在最上方的龙椅落座,文武百官随之下跪行礼。 时隔了一年半时间的早朝在此刻恢复如常。 殷无秽道:“平身罢。” 文武百官起身,手持笏板安静非常,众人皆知今日大朝会的目的,无一人喧宾夺主。 殷无秽极为满意,说完开场白后便由一旁的总管太监汇报军功,主要对象是本次出战的将领,底下士兵按功发放银饷和禄米,不在其行列之内。 武官精神抖擞地听着,所有的荣光与功勋在此刻化为实质,令他们倍感自豪,成就满满。 宣读完军功后,总管太监不断更换册封谕旨宣读,从官职最低的千总开始,擢升官位,另赏赐金银、良田、布帛以及下人,一直宣读到官职最高的将军,每一位将领皆赏赐不菲。 受赏的武官纷纷下跪谢主隆恩,为殷无秽效忠的心情更加强烈。 而这也是殷无秽所期望看到的,再次命人平身,众人起身回归队伍。 武官论功行赏完毕,接下来,是一位特殊的功臣,不归总管太监宣布,众人视线不禁似有若无地落到容诀身上。 他实在是这次出征过程中意料之外的意外,无一人想到。 殷无秽目光向下逡巡一圈,见势差不多了,正色道:“诸位应已得知,司礼监掌印在政变期间蒙受冤屈,孤现已查清,为其正名,并恢复其一应职权;另,在此次征战中辅佐将士屡献奇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1],功不可没,特擢升宦官位阶。” “此外,孤思忖再三,盖因掌印乃两朝元老,劳苦功高,非一般官员所能比拟。因此,孤特赏其日后出入明堂高殿省却叩拜大礼,旁的场合一如该场合。” “赐,司礼监掌印印章印信!” 话音一落,立刻有小太监端着一檀木托盘将印章印信呈至容诀面前。 除此之外,还有一块方块形状、与帝王玉玺高度相似的印章静静地躺在礼盒里。 ——那分明是掌管中宫的凤印! 殷无秽他,疯了么。 容诀尚未从殷无秽减免他的礼数中回过神来,又乍见这凤印,登时惊地瞠目结舌,连谢恩都忘了。 小太监并非现在就将印章给他,而是要等朝会结束,方才交到他手上。 不过也差不离了,迟早是他的。 殷无秽简直、简直——他竟然狂悖至此,没有提前告诉他,朝堂之上就敢公然将凤印交予他。不,不是这个问题,凤印无论如何也不该给他一个宦官,此乃皇后所掌啊! 就算殷无秽没有皇后,他始终践守承诺,那也不该—— 心里明知不该,不合规制,甚至是大不韪,可内心狂烈翻腾涌动着的、那股激烈的、难以形容的巨喜又是怎么回事。 不能是一回事,不想却是另一回事。 即使不能,即便不可,殷无秽也还是这么做了。 给了他一个帝王所能给的全部偏爱。 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甚至不是一人之下,殷无秽也听他的,虽然床榻间除外,那个时候的殷无秽说话总不算数,一次不够又要一次,嘴上说着停下却始终不停。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早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 容诀调整思绪,正当他准备拜谢皇恩时,总管太监出声了,竟然是赏赐还没结束! 殷无秽方才所说的,是他给予的特殊恩典,还有普通的,和众将领一样的恩典。 “赏司礼监掌印黄金百两,白银千两,良田十顷,绸缎百匹,房宅……” 总管太监宣读谕旨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是容诀已经无心再听了,所有人封赏之后大周国库将为之一空,再也没有多余的钱财,但这都是必须要赏的。 只是,他的赏赐格外得多。 算上赏赐,他过去积累的财富,和殷无秽之前给他的自己私库钥匙,容诀该是大周最富有的人了。 家财万贯,无人超越。 容诀眼前都有些发花,等他重新再一次调整过来状态时,总管太监才宣读完旨意,容诀旋即下跪谢恩。 整个金銮殿中只有他一人说话的声响,旁的官员俱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满朝文武百官全被惊住了。 当然,凤印的事情他们还不知道,但是剩下的赏赐也是天大的殊荣了,开国元勋都未必能有这般待遇。 他们震惊地无以复加,甚至忘记出言反驳。 圣旨既下,君王一言九鼎,断不可收回了。 众人猛地惊醒,思绪回笼,目光无比复杂地看向容诀,心中五味杂陈,很难说清他们这一刻心里的感觉。 是酸涩,妒恨,羡慕,还是旁的情绪,都已经无从说起了。 他们甚至什么都不清楚,就这么以旁观者的身份目睹容诀走到了这一步。 不知缘由,不知皇帝为何如此。 这两个人,倏然双双脱离了掌控,将他们隔绝在外,自己完成了一切所赋予的行为。 文武百官由内而外地涌起一股无力感。 也终于明白,由朝臣把持政权的朝代已然过去,现在他们面对的,是皇权高度集中的朝代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许多事情,已经不能再由他们说了算了。 所有人皆赏赐完毕,除以上官员,还有一人功劳最大,但殷无秽不会下旨给自己赏赐。 他所得到的东西,早已在无形之中掌控在他的手中,兵权、民心、在朝堂上越来越重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还有最重要的,他倾尽一切想要得到的宝贝,也已经主动奔赴向他了。 殷无秽再无所求。 殷无秽心情大好,今日的大朝会也只这一件事,其余政务俱向后推移,等他容后处置。 虽然只这一件政事,但所有册封行赏完毕,时候也不早了,旭日高悬,到了上晌时分,殷无秽宣布退朝。 大朝会结束,众位官员脚步虚浮神魂出窍地陆续离开金銮殿。 而方才小太监呈给容诀看的印章此刻也交到了他手中。 容诀收下印章,垂目望去,只见质地莹润品质极佳的白玉所雕刻成的凤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125章 大朝会结束,容诀回去紫宸殿却没有看见殷无秽人影。问了下边的人,才知殷无秽并没有回来,而是半道转而去了御书房,会见内阁大臣。 容诀稍一思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命人先上早膳,这个时间他将中宫凤印妥帖收管起来,等晚上再问殷无秽。 同住一宫就这点好,白日他们各自有自己的政务要忙,但到了夜间,总会相见,不必望眼欲穿地徒劳等待。 如若不计此行为所带来的后果,当真是,便利极了。 少顷,早膳呈上来,容诀先行用膳。他不忘叫人装上一份送去御书房,用过膳后他要去司礼监当值,没空亲自去给殷无秽送。 而且,这个时候也不太合适。 去找殷无秽的内阁大臣不会想要见到他。 而事实也一如容诀所料。今日大朝会结束后,大臣想了又想,思了又思,始终无法释怀,遂单独请见了殷无秽。 不能劝谏皇帝收回成命是一回事,但想弄清皇帝的想法是另一回事。 几位大臣一合计,事不宜迟拔步去了。 内阁大臣还是有些分量的,殷无秽不好回绝,遂放弃了回紫宸殿的打算,先面见几人。 几位官员不为旁的,正是为了今日金銮殿上殷无秽对容诀的封赏一事。他们不会在殷无秽刚回宫掌控朝堂时就触他的逆鳞,但旁敲侧击提醒,避免容诀功高盖主、权倾朝野肆意妄为还是可以的。 他们也想趁此机会探知殷无秽和容诀之间的关系。 不然仅凭战争期间的功劳,实难服众,这恩赐也太大了。 可再往前追溯,便是皇帝登基时候的事了,他们不敢深想这其中是否有容诀的手笔,和他有关。 若真如此,那真是、简直—— 众官员头顶的天都要塌了。 好在,殷无秽及时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青年指尖不疾不徐地点在案桌上,面容冷峻神色深邃,道:“孤知道。只是此值大周百废待兴,国库空虚民生多艰之际,朝堂上还缺不了他。他走后出了多大的乱子你们不是不清楚,孤不过是先将人稳定下来而已。” “权力愈大,积弊愈多,孤就愈好掌控。爱卿放心,孤有分寸。” 闻言,内阁大臣的心渐次安定下来。 若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他们不禁感慨陛下年轻却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实乃我大周之幸,捧杀之计精妙甚绝啊! 众人对此深信不疑,连声夸赞皇帝。 殷无秽毫不心虚地接受了,顺着他们的话说,一直到将人打发离开。 众官员放心离开御书房,还觉得这是一个物尽其用的好法子。 直到更有见识的首辅沉沉出声:“陛下说的在理,但历来皇帝忌惮臣下不是明升暗降就是削弱其权。而我们刚才见的这一位,他给出去的权力可是实打实的啊,连出入朝堂的叩拜大礼都免了,这哪里是忌惮的模样。” “捧杀捧杀,重点在于杀。看陛下对那位的态度,诸位哪里看见杀了?” 别说杀了,殷无秽口头上说得最严峻的一个词也不过是“孤有分寸”,他有什么分寸?将生杀予夺的大权拱手让人的分寸吗?! 再说,以容诀的手段,他掌握了实权,岂会轻易犯错,又正好被皇帝掣肘? 这不是糊弄人吗!! 好好好,众官员这下终于确定,他们头顶的天是真塌了,一丝转圜的余地也没有。 但是,他们也绝非听之任之之辈,皇帝是君,他们是臣,君君臣臣,臣子固然要听君王的话,可君臣关系也如日月星辉,殷无秽再如何也不可能彻底脱离他们而独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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