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书没法,叹道:“濯墨,你穿个中衣出来像什么样子。” 濯墨毫不在意,却道:“行了行了,这里谁没瞧过我里里外外似的,连清引都与我一齐洗过澡。谁又不比谁多一件少一件,有什么好怕的。” 那边赵老爷见濯墨连中衣也未穿好,将濯墨叫过去,亲自解开系带,重新帮他系好。濯墨也不推辞,索性就挨着老爷坐下,手臂随意搭在老爷肩上。 赵老爷见濯墨自然不必说,秋砚也未打扮,满脸尘土,穿着粗布短衣,一根木簪子随意挽着头发,弄得跟个伙夫似的。因秋砚早上跟着老管家给修葺府里院子的工匠们造名册、发工钱去了,场面闹哄哄,哪里有心思穿金戴银。只有侍书,外边套着件半新不旧的青云莨纱褙子,隐隐透出里边带暗纹刺绣的白色中衣,腰上紧紧束着青色流云宽腰带,点缀了小小一块绿松石,手上戴了只青玉扳指,一张背挺得笔直,十分端庄得体。 老爷随口问侍书:“我记得你这身褙子还有件水墨色的?” 侍书笑出了声:“还是那件,浣衣婆子洗过几次后褪掉了颜色。” 老爷闻言,劝侍书应该做件新的。 侍书摇摇手,表示不必,他想起清引的事,问起对面的秋砚,要从公账支些钱给清引再做几身衣服鞋子。 老爷便道:“给清引多做几件。” 侍书忙道:“那倒也不必,他长得太快,年年都要再做的,我看做几件新的,再将几件旧的改改,也还能穿。” 老爷唉了一声,叹道:“你们不必过得俭省。” 小清引看了一眼侍书,一板一眼地说:“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则常足。” 老爷知道这定然都是侍书教出来的,又是欣慰,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他拉过清引的小手,问了几句学里的事情。侍书说,刚送到学堂时,夫子将清引跟同年龄小朋友放到一起,过了几天,发现清引程度太好,现在已经跟大孩子一起学,但仍然还是跟小孩子们一起玩。 老爷又问了几句功课,见清引对答如流,心下十分高兴,夸奖几句。 侍书嗔怪道:“他去了学里,天天只知道玩,哪有长进。夫子放纵他,还没在家里学得认真。” 对面秋砚插了一句嘴:“行了行了,是你管得太严。” 秋砚一回眸,发现旁边濯墨哈欠连连,满脸倦容,挖苦道:“怎么,你昨天晚上也累着了?” 濯墨笑出了声:“我喝多了,起了几次夜,天大亮才睡着。我晚上有什么好累的,我又不动,我看明明是老爷比较累。” 秋砚见濯墨说得露骨,哪里还敢接话。 老爷听了,拿濯墨没办法,只是摇摇头。 倒是侍书听见了,敛了神色,面上似有几分阴沉。濯墨只当没看见,拉过秋砚的手,一脸殷勤地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在账房?我有两笔开销要报,还有个局要做,需预支一百两银子。” 那边小清引听了,小声嘀咕:“他为什么总对着秋砚喊姐姐。” 侍书没法,只好解释道:“他要钱时就喊秋砚姐姐。” 秋砚抽手回来:“你怎么突然预支这么多,有账吗?”
第75章 番外之夜深唯恐花睡去(4) 濯墨答道:“账目写了,预支得多,最后多半也还是这么多,只是各处多不给挂账。” 秋砚又问:“你以前做局不是也挂账吗?” 濯墨唉了一声,道:“姐姐,窑子里头不挂账,明白?这次的局,要请个红人作陪,保证客人欢天喜地地来,恋恋不舍地走。” 老爷听了,也很无奈,招待客人的事都是交给濯墨去办,按上中下等分品级制定规格,核实开销。其它细节,都是濯墨敲定,只要客人满意。 老爷问濯墨:“你这是在做什么?” 濯墨悄悄附在老爷耳边说了一句,把老爷逗笑了,又问濯墨:“你怎么这都知道?” 濯墨笑道:“嗐,酒席上什么不知道。就算不知道,找对方府上的人打几圈麻将,也就全都知道了。” 最后老爷笑道:“怎么我出去各处没人挖空心思这样来招待我?” 濯墨心里想的是,这些各位官员性情嗜好,下边难道不细细打听清楚吗?自然是投其所爱,而避其所恶。赵老爷这人,一则品位甚是清高,寻常美色,哪里看得上?那些勾栏乐坊里请来的,纵然有个别生得美的,老爷还觉得人家污了地方、脏了袍子,心里十分嫌恶。二则是因为侍书,有侍书在,若送些美婢陪伴老爷,岂不是碍着侍书的眼,犯了忌讳?侍书岂会有好脸色看?事情还想不想办?外头早就悄悄传遍,要让老爷高兴,必得伺候好侍书。只要侍书高兴了,他必然有办法让老爷高兴。如若不然,即使老爷高兴了,侍书不高兴,他也多的是法子从中作梗。 但濯墨哪敢把这些话倒出来?只好凑近了老爷,笑道:“老爷,我们这几个正值青春年少,再招待送进来一个两个,您也不怕身子吃不消?” 赵老爷抬手,假装要敲濯墨的嘴。濯墨躲过了,拿起酒杯要敬老爷一杯。秋砚瞧着这是要喝皮杯的架势,捏着茶杯,故意去看对面的侍书。 那边侍书怕清引太小,餐桌上弄坏礼仪,不好收拾,已经叫了嬷嬷来将清引带走。这会儿侍书端着酒盅,独自喝了一杯。他放下酒盅,突然道了一声“濯墨”。 濯墨答道:“大哥,你老要喝酒,濯墨给你倒。” 说着,濯墨拿起酒壶,倾身过去。他和侍书之间隔着老爷,老爷伸手把濯墨腰身扶着。濯墨斟了一杯,有模有样地双手捧给侍书,又取了自己的酒杯与侍书碰杯。 濯墨念了几句打趣的祝酒词,秋砚忍不住笑出声。 侍书实在听不下去:“濯墨,你说话能不能把着门。” 濯墨仍是笑嘻嘻地道:“我夜里又不守夜,把什么门。” 侍书冷笑一声:“你做的事情,不要怪我说出来。” 濯墨一头雾水:“我做什么了。” 侍书正色道:“行,那我说。自从去年老爷来这边上任,老爷心里一直有些纳闷,怎么这边府上的事,几千里外老太爷那边总能知道。我告诉老爷,定然有濯墨捅到老太爷跟前去。老爷根本不信,反而怪我胡乱疑心。我跟老爷说,是不是胡乱疑心,试一试便知。上个月,老爷与我,谈了凉州节度使刘汝卿撺掇老爷一齐弹劾都指挥佥事私占屯田、松弛训练的罪名,你也一起在书房留着,是不是?” 侍书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老爷。 “今个早上,老太爷来信了,在信上问你这位凉州节度使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不知道?” 濯墨还被赵老爷搂着腰,闻言反驳:“那你如何认定是我说出去的。” 侍书冷笑道:“那日所述,皆是我当场胡乱现编的,既无此人,更无此事,老爷也知道,就说给你一个人听。除了你,还有哪个能说出去?濯墨,不是我说你,我知道你从小被老太爷宠信,到如今还额外领着老太爷给的月钱。老太爷怕你短缺受气,你的一应开销,还要为你承担一半儿。老太爷说话,你自然不敢不听。但你也要想想,你如今是在谁房里、是谁的人、吃谁的饭,老爷待你不薄,一向迁就纵容你,你别尽干些吃里扒外的事情伤他的心!” 侍书这话一说,恰如旱雷。秋砚惊呆了,心下思忖着,这下濯墨可是被侍书使计逮了个正着。他再回眸去看濯墨,濯墨脸色正如前天被秋砚逮住偷银杯子的小厮。濯墨从老爷怀里起了身,回房去了。
第76章 番外之夜深唯恐花睡去(5) 侍书听得里头秋砚应了一声,这才掀帘进去。秋砚散着头发,肩上搭着件羊皮大氅,低着眸子专心摆弄一件自鸣钟。应清引呢,他正坐在床上,将秋砚的珠宝匣子倒了个底朝天。金银珠宝铺了满床,熠熠灼灼,仿佛火光。男孩儿挑拣了半天,从里头找到一件镶嵌玉石的小刀,拿在手上把玩。 侍书看着这情景,先低声骂了一句清引,又埋怨秋砚太惯着清引。 秋砚唉了一声,便道:“让他玩儿去,他要有喜欢的,只管拿走。” 侍书知道秋砚打小模样出众,最受老太君喜欢,得到的珠宝堆满了首饰盒。秋砚瞧着应清引翻来覆去看着那柄小刀,又道:“拿去呗。” 侍书看不下去,从清引手上夺过刀,将清引从床上抱下来,揪着耳朵骂道:“成什么样子。”他自己坐到床边,整理起秋砚的珠宝,一件件放回匣子里。 秋砚又道:“你有看得上眼的,你也拿去。” 侍书忙道:“这都是老太爷老太君赏给你的,哪是我能动的?” 秋砚摇摇头,道:“赏给我的,又不是我的。倘若哪天被赶出门去,还不是要一件件还回去。” 秋砚心里头明白,这府里大件珠翠,都是库房里登记在册。所谓赏给他们,只是教他们戴着、拿着。因为他们本人,也是这府上的一件物件,官府里都有名册记录。 秋砚拣了一块玉佩,说是适合侍书。侍书立刻推说不要,两个人拉扯时,那边应清引爬到椅子上,去拿搁在书案上的一块手牌。侍书瞧见了,气到没法,大骂了一句“你怎么手这么贱!”,将应清引硬扯下来,狠心打了几巴掌。男孩儿被侍书数落几句是常有的,但挨得重却很少见,登时委屈得眼泪涟涟,皱紧了鼻子。 侍书余怒未消,喝问道:“你怎么想着要爬上去摸那个?” 清引低着一张小脸,说是他看到屋子里到处都干干净净,唯独案上那块手牌上缠了一根头发,因此想着要清理干净。 侍书听了,唉了一声蹲下来,捧着清引的小脸。他抬眼去看秋砚,似在询问什么。直到秋砚点了点头,侍书这才从案上取下那块手牌,拿给清引看。只是一块象牙手牌,做工不大精致,上面刻着两排小字,反面刻着秋砚两个小字,和侍书身上挂着的一块玉雕福牌乍一看并无两样。 侍书问清引:“这是什么?” 清引没说话,指了指侍书身上的玉制福牌。侍书便把玉福牌也解下来,递到清引手里。上边刻的都是篆体,清引还小,不能辨认。侍书捏着清引小手,一个字一个字教他认识。原来侍书那块福牌,写的不过是大吉大利之类的祝福语,而秋砚那块手牌,写的却是册账清讫。 清引还是不懂,抬着眼睛望着侍书。 侍书便道:“这块手牌,是秋砚常要带在身边的,你知道是甚么意思吗?譬如说,我今天出门办事,给一位拜见老爷的客人送行,要从账上支一百两银子,转送给客人。我便要先来秋砚这里,说明事端。秋砚确认实有此事,登记入册后,再将他这块手牌拿给我,我才能去管银库的丁大爷那里拿银子。那丁大爷见我拿着这块手牌,便知道这笔开销,秋砚已经核实了,入账了,他才能开库,将银子拿给我。我取了银两,再将手牌还给秋砚。这一桩事才算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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