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节俭惯了,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曾仓拿着那小半块儿月饼,并不去吃。 “我...我吃过了,”曾仓说,“这是给...给你带的。” “吃。”巫山云边笑看着他,道:“你陪我一起吃。” “就当,陪我过节了。” 那酥黄的月饼便是一轮满月,干净破烂瓦罐里的井水便是上好的酥油茶,曾仓小心地一点一点抿着那月饼,脸上笑开了花。 “那...那你便是...是和我一家的了。”曾仓兴奋道。 巫山云一愣,低头失笑了。 “怎么,你还想让我叫你哥哥?”巫山云笑道。 曾仓见不得他笑,不知怎的,现在他一笑曾仓便要脸红了。 “不...不...不,”曾仓被那月饼呛到了一般面红耳赤道:“我不敢......” 他怎么敢让神仙叫自己哥哥?! 就是借他九个胆子他也不敢的! 巫山云问道:“这几日为何总是匆匆离去?” “我...要回去和阿...阿涣摘果子,拿...拿去...卖钱。”曾仓道。 原来如此。 巫山云佯装不在意,低头吃着手上的碎渣,唇角却怎么也压不下扬起的弧度。 万宁殿。 “徐浅碧,你好大的胆子!”皇帝龙颜大怒,在这所谓中秋家宴上,一众皇亲贵族皆匍匐在地上,不敢吭声,唯有涟婕妤虚弱的轻泣和徐婕妤发了疯般的怒吼。 “臣妾没有!臣妾没有!都是这个贱人!是这个贱人自己……” 徐婕妤的话尚未说完,皇帝的佛珠便摔到了她脸上。 “混账东西!”皇帝面色铁青,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的意思是,涟儿自己给自己下了毒?!” “圣上......”徐婕妤哭到哑声,她那双剪水杏眸通红,发髻散乱,妆容早已阑干,“圣上......臣妾冤枉啊,圣上......” 皇帝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的话,眼看涟婕妤愈发虚弱,甚至直接昏死过去,太医们惊恐万状,有着池鱼之虑,连忙劝导皇帝,道:“圣上,还是请先将娘娘送回寝宫吧,娘娘,怕是不好了!” 皇帝抱起了涟婕妤,边往寝宫走,边轻声细语地呼唤着...... 徐婕妤被压到了冷宫旁的一处闲宅关押。 她疯癫地吼叫着,那叫声惊扰了巫山云。 他隔着围墙见到了这个妃子,这妃子发疯般嘶吼着涟婕妤的名字——孟涟泛。 巫山云自她的吼声中得出了这样的信息——宫中如今盛宠当头的,是一个名唤孟涟泛的婕妤。 巫山云若有所思。 孟涟泛。 巫山云还得知了,眼前的这女人便是几个月前盛宠的徐昭仪,皇帝为了讨得这位昭仪的欢心,不惜在冬日里日日换水。 如今,这徐氏居然被关押到了这里,被关押到这里的妃子,大多都是要废了的。 云泥之别,不过几个月时间,这徐氏便一落千丈。 巫山云心道,这位涟婕妤,当真不容小觑。 此时,皇帝寝宫。 “七郎……”涟婕妤紧紧抓着皇帝的手,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妾不怕去什么阴曹地府,只怕......只怕来世无缘与七郎再会。” 皇帝的心愈发柔软了,他的眼眶竟也湿润了。 “涟儿,涟儿不怕!”皇帝两只手握着涟婕妤的柔夷,道:“涟儿不会有事的……朕是天子!涟儿是天子的人,便是借那黑白无常十个胆,他们也断不敢在朕眼前将你带走!你哥哥,你哥哥是大祭司,你哥哥也会做法护佑你的,涟儿不怕!” “来人!给朕来人!”皇帝转头,收起了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样,面容狰狞,他红着眼怒吼道:“给朕将徐氏那贱婢杖杀了!杀了她!”
第九章 涟昭仪 徐婕妤被杖毙时,巫山云在墙的另一边端坐着,练着字。 一条人命的消逝并没有掀起巫山云心中丝毫波澜,他只是觉得聒噪。 只是鼻间消散不去的血腥气息让他无法静心,他的心中有着淡淡的兴奋......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这种感觉,让他能够真实地感觉到他还在活着,还在这酷似地狱的人间。 他只希望这血腥气能再多留一会儿......能再多留一会儿...... 可秋风萧瑟,吹走了空中飘荡的血味;可泥土厚重,掩埋了滴落在地上的血。 巫山云的心头没由来地升起一抹不满和压制不住的恼怒。 血...... 他还想...再闻闻。 曾仓便是这时候敲响了冷宫的门的。 巫山云猛地抬头,双目赤红。 他的手里攥着一块破碎瓦片,他打开了冷宫的门,门外站着的俨然便是曾仓。 瓦片刺入手心,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地,刺痛感唤回了他的理智。 曾仓一推开门便看见了巫山云这般模样,赶忙捧住了巫山云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将其抚开,巫山云动也不动,黝黑眼眸直直地盯着曾仓,他看见了曾仓面上的心疼。 眼前这人在关心他吗? 即使是这样毫无用处的他,即使是这样,低微到了泥里的他,也会有人关心吗? 巫山云笑了。 巫山云顺从地张开了手,瓦片被捏得断成两瓣,其中一瓣扎入了他的皮肉。 曾仓絮絮叨叨道:“怎...怎么...这么不小心!这碎瓦片扎到手里,手会坏了的......” 曾仓嘴笨,说不出心中想说的话,也缓解不了巫山云的疼。 于是,他将脸贴近巫山云的手掌,轻轻呼着气…… 巫山云感受着手上的湿热气息,内心忽然出奇地平静。 养心殿。 “皇上.......臣妾来为您研墨。”涟婕妤欲言又止,叹息道。 “涟儿这是怎么了?”皇上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关切问道。 “兄长替臣妾算了命数,”涟婕妤娇柔地研磨着上好的墨条,道:“他说,臣妾在今年里,必然会有一子呢!” “哦?”皇帝的眼眸瞬间亮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那涟儿何故这般?” 涟婕妤抹了抹泪,梨花带雨道:“只因......那孩子太过富贵了,是福星转世呢!臣妾,臣妾怕是无福诞下他了!” 皇帝连忙将她拢到怀里,道:“怎么会!你可是朕的人!你瞧瞧,朕在写什么?” 涟婕妤连忙捂住了眼,偏过头去不敢看。 “圣上的旨意,臣妾怎敢窥探!”涟婕妤佯作惊慌道。 “又如此生疏了.......”皇帝皱了皱眉,宠溺道:“朕不是同你说过吗?私下,你便唤朕七郎就是……” “臣妾万万不敢!”涟婕妤抬头,凤眸夺魄,眼中有着万般柔情和一汪春水。“上次......圣上在中秋家宴时,叫了臣妾的乳名,皇后,大抵是觉得乱了礼数……” 皇帝眸光一冷,问道:“她难为你了?” “不是,不是.......”涟婕妤连忙道,“自然不是的!是臣妾......是臣妾僭越了。”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不必理会,你且看.......” 涟婕妤娇羞地瞥了一眼,瞬间笑了,转而却又颦眉。 “七郎,臣妾自是知晓你的心意的,”涟婕妤叹道,“可是,七郎啊,纵然臣妾与你情深义重,你也要多去照看那些姐姐妹妹才好呢~天子,要雨露均沾啊。” “而且……你不过一年,便将臣妾提至昭仪,姐姐们,怕是会不满吧。”涟婕妤眼中泛着担忧的光,道。 “朕是皇帝。”皇帝道,“没人敢不满朕的旨意!” 一纸诏书,一世荣华,孟涟泛坐上了莲花轿撵,在这十九岁的如花年纪成为了涟昭仪。 秋去冬来,宫里的树都覆了层银装,到处亮晶晶的。 曾仓来时脚上打了滑,摔了个狗吃屎。
第十章 注定无子 初雪落下时,娇嫩小手中的红帕几欲揉碎。 “你说说,本宫进宫一年多了,这肚子,怎的就迟迟没有动静呢?” 太医皱眉把脉,久久不敢开口。 再三确认后,太医道:“娘娘您......体内寒气过重,恐怕......无法孕育子嗣。” “小德子,”涟昭仪半阖眼眸道,“给本宫杀了他!” 小德子健步如飞,三步并作两步,银丝锋利,只见那太医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红痕,便不省人事。 “奴才们不敢脏了娘娘的眼。”小德子跪地,向身后的小太监道:“把他拖出去!” 涟昭仪摆了摆手,心中的波澜始终无法平静。 她早已有了猜想,只是如今,终于确定了而已。 无子.......无子! 她呕心沥血,一路坎坷走到了如今!可不是要替别人做嫁衣的! 涟昭仪唇角微抽,几欲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 一滴泪自眼角无意识滑下。 她自幼遵从母意,虽身为嫡女,却在孟府行事低调至极,便连她嫡亲的兄长都不知她能算计至此。 可如今....... “娘娘.......”她心腹宫女程姑走了过来,程姑已然年逾五十,见惯人心,如今大抵也是猜出来了。 “怎么了?”涟昭仪捻起秀帕一角,轻轻擦去了泪滴。 “您......可以继承他人子嗣。”程姑道。 “哦?”涟昭仪嗤笑,“谁的?姮美人十岁的十皇子?那可是咱们宫中最小的皇子了。” 程姑自知这并非良计,叹息了一声,只道:“您可以等.......”等其他宫妃再诞子。 “等不了了,”涟昭仪面色平静,“皇帝,快要发觉了。” “哥哥常说,本宫是花。”涟昭仪折下一支红梅,细细观赏着,须臾,却又像是厌恶极了一般,将它揉碎在掌心.......“可本宫从不是那呆立的花,是毒,是要反了天的妖!老天不教本宫有孕,那本宫,便要搅得天翻地覆来!生生在这世道,搅出一席之地!” 涟昭仪语出惊人,可情绪始终平静,只是手指间渗出的花液,像血,她好似真的成了那勾魂摄魄的妖。 程姑连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两日,本宫要多走走......”涟昭仪望向窗外,“本宫,要瞧瞧这天。” 曾仓疼得龇牙咧嘴的,他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敲了冷宫的门,仍是三长两短的敲法。 巫山云只抬眸看了一眼,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书卷上了,见他这副模样,巫山云难得开口问道:“怎么了?” “摔...摔了。”曾仓从自己怀里拿出了被压扁的玉米窝窝头,道:“今天给...给你带了咸菜,也...也是李大娘做...做的。” “有酒吗?”巫山云问道。 曾仓眨了眨眼,认真严肃道:“小...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 巫山云咬了几口窝窝头,又喝了两口置放在火堆旁,尚且有些热意的水,道:“你近来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曾仓道:“杨...杨公公不许...不许我在宫里抬头。” 巫山云挑了挑眉,道:“你可以偷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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