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吧。”巫山云听到自己说,“你帮不了我。” 走吧......没人能帮得了我。 巫山云仿佛又听到自己说了这句。 他不值得任何人浪费时间,巫山云有些冷漠地想,他是个怎么也爬不出去的不详之人。 他一定会如他父皇所愿,死在这深宫。 曾仓走了。 曾仓走时抹了抹眼泪。 巫山云就那样坐在祀堂前面的台阶上,目光呆滞落寞至极。 曾仓又拿到了杨公公给的月钱。 加上喂马的钱……足足有一百三十多文呢! 曾仓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他兴高采烈地拿着那钱去了民间小商铺。 “给...给我来五...五斤大米!”曾仓笑着叫道。 “五斤大米?”那伙计见曾仓面上有些傻样,试探性地拿了三斤大米,放到了天平上,拨了拨秤砣,道:“客官,您瞧着,正好儿五斤。” “嗯......”曾仓看不出端详来,豪爽问道:“要多少钱?” 那伙计眼珠子一转,以往五斤大米不过五十文钱……这既然是个傻子,想必是不知道价钱的。 “六十文,涨价了!”那伙计道。 “啊……”曾仓有些犹豫,拿着手里的钱串子,这...... 往日稍稍阔绰点时,都是曾涣和隔壁李大娘来买米的,今日曾仓心血来潮,想自己买一回,谁知,这米居然这么贵。 身后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曾仓瞬间眼前一亮。 “我看看!什么劳什子金米卖六十文!”李大娘在隔壁买布,见曾仓进来也是甚感欣慰,又担心他会遭人欺骗,便跟在了他身后,在店门口听着。 李大娘瞥见了那明显不足斤的米,瞬间开口破骂。 “奶奶的!这么点子的米卖六十文!”李大娘年近五十,是村上镇上有名的泼辣妇人,也是个热心肠的。“敢报这样的价,你们这米当真是金子做的!” 那伙计瞬间没了气焰,眼看这镇上著名的泼辣户要在这里撒泼,那伙计也不做争辩,瞬间服软。 “姑奶奶哟,您可别说了,小的这就把米给您盛满,行吗?”那伙计讨饶道。 “盛满?”李大娘冷笑了一声,道:“早干嘛去了?!这会儿子遇到老娘了才说要盛满?我告诉你,晚了!” 李大娘恐吓道:“你且看着,老娘可是镇上出了名的侠肝义胆!你这店,今日做了这般黑心的勾当,老娘非要闹得人尽皆知!让你这黑心铺子,关门大吉!” 那伙计都快叫她吓尿了,最后,店铺老板出面,才堪堪止住了这闹剧。 “小子管教不严,小兄弟,你且说,你要些什么,我赔与你便是了。”那店铺老板叹气道。 李大娘瞬间皱眉,她有心要教训教训这黑心的商家,可曾仓......怕是不会要什么值钱的东西。 “文房四宝。”曾仓说着,吐字清晰,没有丝毫迟钝。“我...我要文房四宝。” 这可不便宜。 李大娘眉开眼笑,得意地看着那面露菜色的老板。 文房四宝......这些个东西加到一块儿,足有一百四五十文! 这曾家小子可真敢要啊! 好在那老板也阔绰,不想平白丢了名声,在赶走了那偷奸耍滑的小伙计之后,便将那五斤米按最低价——三十文卖给了曾仓,还将一副崭新的笔墨纸砚给了曾仓。 李大娘一路上笑开了花儿。 曾涣想要那文房四宝,曾仓上个月才堪堪将曾涣书房的那些个东西制备全,可以说曾涣的东西也都是全新的,这一副自然不会给曾涣…… 纸是个稀罕物,曾涣求着曾仓,其它东西拿走无碍,能否将那黄纸留下。 可曾仓并没有答应他。 曾涣愈发讨厌那宫里所谓的“神仙”了! 巫山云以为曾仓至少在一段时间里不会来了,可第二日,曾仓来得比平常都早。 他看见了在阳光下努力拼凑那摔碎旧砚的巫山云。 巫山云皱着眉,一言不发。 “我可以帮你。”曾仓蹲了下来,似乎是因为太过紧张,他的话语轻而快,甚至不太结巴了,“我...我可以帮你,你想要如何,我都可以帮你。” 巫山云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应,接着,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般,继续拼凑着那些东西。 曾仓拿出了怀里层层衣服下的文房四宝,递到了巫山云面前。 “为什么不...不走出去躲躲呢?”曾仓问。 “我出去,他们就会有理由杀了我。”巫山云接过墨砚道。 曾仓沉默了。 曾仓在沉默时,看到了冷宫门外不远处的野花。 很好看,巫山云也看到了那花。 他依稀听他那疯乳娘提起过,那花名唤菊。 巫山云不甚在乎。 巫山云得了新的文房四宝,心里的那份无助苦涩淡去了两三分。 他趴在那祀堂破旧窗户的后面,将纸小心翼翼地铺陈在地面上,拿了几块石头将其压住,站在窗边研墨…… 巫山云的眼里有着一抹蜷缩在冷宫对面的紫色,那深红宫墙衬得这抹紫越发醒目了。 阳光恰好照不进冷宫,阳光恰好照在曾仓身上,照在曾仓满手泥土上,照在泥土中的花上。 这终年黯淡阴森的冷宫里,照进了一抹明黄。 致使多年以后,巫山云登上那至高无上王座之时,他的脑中也时时出现这样的明黄。 巫山云说,他平生,最喜明黄的菊花,它艳丽得,好似太阳。
第八章 中秋 夏日的萤火飘不到冷宫里,是夜,巫山云秉烛在冷宫中看着前朝史书。 曾仓送他的青色果子还没吃完,夜里困倦,那果子脆甜中带着一丝酸涩,恰好替他解了这长夜困顿。 与此同时,幽梦亭,萤火通明,涟美人蜷在皇帝怀里,姿态慵懒。 “这萤火好看吗?”皇帝微笑问道。 “好看。”涟美人道,“可再好看,也比不上七郎的心意好看。” 皇帝大悦,愈发拢紧了怀里的人。 “涟儿且看,这是什么?”皇帝拿出了明黄的诏书,涟美人眸光一闪,明知故问,佯装愚笨不知,问道:“什么呀?难不成,是给徐姐姐的升位诏书?” 皇帝宠溺地笑了,刮了刮她精致小巧的鼻子,道:“你呀,若是朕周边的人,皆有你这般好心,那就好了。诏书是给你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端重肃雝之范,礼崇位号,实资翊赞之功。咨尔孟氏,丕昭淑惠,珩璜有则,持躬淑慎,秉性安和。臧嘉成性,著淑问于璇宫;敬慎持躬,树芳名于椒掖。曾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封尔为婕妤。尔其懋温恭尚只,承夫嘉命,弥怀谦抑,庶永集夫繁禧。 元明二十二年夏,涟美人喜升正二品婕妤。 “孟氏无子,皇帝切莫要太过纵容她了。”太后半阖眼眸,眼中沉静,她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叹息道。 女人间的那些伎俩,她也是经历过的,她自然看得出这孟氏之女绝非等闲之辈。 皇帝皱眉,喝口了茶,只道:“朕分辨得出,涟儿与她们是不同的。” 皇帝近来难得勤政,太后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孟涟泛厉害便厉害在此,她一方劝勉皇帝勤政,一方又在后宫中搅得众妃惴惴不安。 燥热的夏季在田间泥腿子挖莲子时一日一日就这样消磨过去。 到了秋日,就是树下最青涩的果子也沾染上了秋日微醺的薄红,曾仓带着曾涣,天还没亮便已然在山间背着满满一背篓的果子准备走下山了。 “你...你的那一半,要分给...给乡里人。”曾仓认真道,“我...哦,特别是李...李大娘,多给她分些。” 曾涣心情愉悦,笑道:“哥,那你的呢?是不是又要给宫里那神仙带些去?” 曾仓的手在下树时被粗糙的树干磨破了皮,手心的软肉有些疼痒,他没忍住,在衣服上蹭了蹭。 “他...他吃的不多的。”曾仓莫名其妙红了脸,支支吾吾道。 “我看呐,”曾涣将那背篓往背上拱了拱,道:“你怕是又被人骗啦!” 曾仓皱了眉,无力反驳道:“我...我没有!” 曾仓抿唇,赌气般加快了步伐,和他错开,向山下走去。 曾涣笑着摇了摇头,捡起了因曾仓步伐加快而被颠簸得滚出了背篓的果子,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液爆在无味口腔中,曾涣挑了挑眉,他其实并不是十分在意,若是哥哥喜欢,乐得如此,他也不会过多干预。 新秋的果子香甜可口,巫山云一连吃了数个。 曾仓就那样看着他吃,自己直咽口水。 “想吃自己拿。”巫山云道。 “我...”曾仓咽了口口水,道:“不...不想吃。” 巫山云嗤笑了一声,将一个硕大的苹果塞到了曾仓手里。 曾仓道:“这,这是...带给你的。” “我吃不下。”巫山云随意道。 “哦。”曾仓木讷道。 曾仓咬开了那果子,甜滋滋的,很好吃。 眼见夕阳即将照耀天幕,曾仓估摸算着时间,他要回家里,去山上,趁着天上还有点儿亮光,再去摘些果子,拿去还能卖十几文钱。 “我...我回去了。”曾仓说。 巫山云点了点头,也不抬头看他一眼,似乎不甚在意,“嗯。” 在曾仓推开冷宫大门,迈出冷宫,然后又关上冷宫大门后,巫山云才抬起头,怔愣地看了那闭合的大门许久。 他没有问曾仓为什么不能多待一会儿,这么一问会显得他很掉价,好似他求着曾仓留下一般。 可巫山云的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爽的。 这人以往日日都要陪他直至黑夜降临,为何这几日一日比一日离开得早呢? 这傻子......是厌烦他了吗? 巫山云压下心中的不适,重新将目光放到了书卷上。 中秋佳节。 曾仓从杨公公那里得了三块月饼,曾涣吃了一块,他吃了半块,剩下的一块半曾仓小心地拿油布包了起来。 路上有卖小花灯的,一文钱一个。 曾仓犹豫了瞬息,便买了一个。 巫山云再怎么样也是个孩子。曾仓想,巫山云,是来凡间历劫的神仙,却也是个孩子。 曾仓未曾想到的是,那鼓鼓囊囊的花灯不过才在他怀里压了一刻不到,便变得干瘪了,而且难以恢复。 巫山云沉默地看着那一团废纸,问道:“这是什么?” “花...花灯。”曾仓委屈道。 “花灯?”巫山云又看了看那团东西,笑道:“这是花灯?” “它...本来很好看!”曾仓急忙辩解道,“我...我没有...没有骗人,它真的...很...很好看!” 巫山云盘腿坐在地上,打开油布,拿出了那半块月饼,将其一掰成了两份,将其中一份递给了曾仓,些许碎渣落在他洗到发白的那件粗布衣服上,他将那些一一仔细抹下,放在手心里,倒入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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