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不知道从是什么时候开始,陆擎洲再也看不清这个兄长,他变了,变得冷血无情,而他心中的孺慕之情也一点点被消磨殆尽,他不想多说,也不想再听。 殿外的喧嚣渐渐远离,玄焰军已经扫荡进了内宫,羽林卫全军覆没,京城十六卫守军所剩无几。 满城的鲜血,但若是明日下上一场大雨,城墙与街道上的斑驳就会消失,再过上几天,通化门前的尸骨也会被一一掩埋。 陆擎洲一整日都未曾出手,剑刃干干净净,没有沾上半滴鲜血。 直到现在。 剑刃穿胸而过,满目血红。 “十一,这大虞江山便交给你了……” 陆擎元的最后一句话回荡在陆擎洲耳边。 殿外荷花池中荷花开得正好,水面清圆,荷风盈盈,一如往昔。 陆擎元走后,陆擎洲摇摇晃晃地去了东宫,那是除了自己的寝殿外,他在皇宫里最熟悉的地方,也是陆擎元曾经住过的宫殿。 东宫换过主人,与从前大不相同,但陆擎洲还是能从中找到许多熟悉的痕迹。 承德殿前的那片桃树早已过了花期,结了青绿色的小果。 陆擎洲感觉身边有春风拂过,少年清脆的嗓音回荡耳畔。 “十一,这是修宁从城外挖来种上的,都是及冠的人了,还这般幼稚……” “太子殿下不也喜欢得紧,何必尽推到臣头上,诶,十一殿下,叔玉怎么没来?跑哪鬼混去了?看我去把他找来。” 陆擎洲恍惚看见了几个少年身影,近在咫尺。 “王爷,王爷?” 眼前的幻影被这道声音搅散,只剩下映着火光的宫殿,赵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身旁。 “……”陆擎洲盯着眼前的桃树沉默片刻,转身出了东宫。 “臣无能,陆景渊为人所救,不知去向。”赵磬跟在他身边禀告道。 “其他皇子呢?” “已全部就地格杀。” “嗯,陆景渊那里先不必再管,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还要多谢王季生自作聪明,把自家的底牌聚在一处,送给他祭刀。 王季生自觉手中兵马够他改朝换代,却不知他一辈子困在长安这片繁华的方寸之地,从不知从幽云诸州的万仞风雪里爬出来的饿狼是何等可怖。 “放出消息,萧云楼身死,安西大军溃散,本王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另外,让赵泽风前往洛阳,领兵三万,从豫州绕行,断王氏后路。” “本王要血洗荆州,一个不留!” …… 黑夜下,官道前方漆黑一片,似有噬人的巨兽在尽头张开大嘴等待着来人自投罗网。 叶安挥剑砍下武装在马上的铠甲,带着谢樽和陆景渊在道上疾驰,感觉到怀中谢樽气息越来越弱,叶安恨不得把后面坐着的陆景渊踹下马去。 “抱紧了,若是掉了下去,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官道两侧时不时传来乌鸦鸣叫,待到离城十余里,叶安终于停了下来。 叶安翻身下马,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谢樽也抱了下来放在地上,将一颗药丸塞进了谢樽嘴里,吊着一口气、 “拿着。”叶安吹燃了火折子递给陆景渊举着,自己解开了谢樽的血衣。 放眼望去没几块好肉。除了几道见血的大伤,还有不少紫红色血点密布的淤青。 看着谢樽身上的伤,叶安咬紧牙关,心脏跳得极快,他把药粉洒在了谢樽右肩还在冒血的伤口上,又扯了衣料草草包上。 为了上后背的药,陆景渊抱着谢樽,对方的头靠在他肩上,浅浅的呼吸就在耳畔。 他能感受到随着药粉的洒下,谢樽的身体在轻微的颤动,温度也在缓缓流逝。 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在陆景渊眼中,漾出波纹。 “不行,要去青崖谷。”叶安声音沉冷。 谢樽内息紊乱至极,他对疗伤一事并不擅长,还需要尽快赶去找崔墨救人。 叶安把药粉洒完,用自己内里尚且干净的衣袍把谢樽裹了起来一把抱起。 青崖谷,陆景渊听过这个地方。 青崖谷是天下闻名的医谷,杏林圣手多出于此,地处秦岭,离长安并不算远,不过所在隐蔽,鲜有人知。 “把这个吃了。”叶安将一颗药丸掏出来递给了陆景渊。 陆景渊回过神来,没有犹豫接,过药丸便直接吞了下去。 “你不问问这是什么?” “不必,前辈若有歹意,方才便不会带我出来。” 叶安斜睨了他一眼,抱起谢樽道:“你这条命是我徒儿救回来的,处置之权自然不在我手。” “多谢前辈。”陆景渊看着叶安,眼神干净地没有半分杂质。 “行了,废话少说,你坐后面,自己拿衣袍与我绑在一处。” …… 青崖谷中四季如春,穿过一道常年浓雾弥漫的隘口,入目便是起伏的青山与漫山遍野的花,几片木屋连缀其间,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你徒弟这次伤的可不轻,需得好好养上两三月。”木屋内,崔墨收起银针对叶安说道。 崔墨须发皆白,已经上了年纪,他医术超绝,扬名已久。 “动不了也好,这段时间长安离乱,我怕他头脑一热又搅合进去。”叶安坐在谢樽床边,把他脸上的面具取下放在一边,用湿布清理着他脸上干涸的血迹。 救了陆景渊已经足够,要是再掺和到些敏感的事上可就更麻烦了。 “这段时间就让在这休养吧。” “嗯,这谷中避世,你大可放心。”崔墨写着药房抬头看了一眼叶安。 “还有一事……“叶安不知道该怎么说,停了半天。 “我那不容外人,但外面那孩子是我故人之子,还请……你照顾一二。” 崔墨一时没有说话,他虽避世而居,但也并非不闻窗外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外面那孩子多少有些麻烦。 但这是叶安所求…… 他与叶安数十年交谊,叶安又于他有恩。 “几月不见,你倒是见外了不少。”崔墨笑道。 “……多谢。”叶安说完,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随即就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叶安紧紧捂着嘴,压抑着胸口剧烈的疼痛。 咳嗽声平静下去后,叶安张开手掌,意料之中的赤红色落入眼中。 叶安自嘲一笑,这些年他都快变成个废人了,不过几招,这具残躯就成了这个样子。 还是清晨,谷中雾气未散,远处的峰峦碧树被拢了一层薄纱,显出泼墨一般的黛色。 陆景渊独自一人坐在山石上垂着眼一动不动。叶安不许他跟进去,也不知道那个人情况如何。 沉玉并没有消息传来,想必是没有跟进青崖谷,不过也无妨,东宫上下的事宜他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有沉玉在外足矣。 “想什么呢?” 叶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陆景渊身后,他动静极轻,出声前并未引起陆景渊的注意。 “前辈。”陆景渊收拢了心思,起身道。 外面的事都在意料之中,不过按部就班,如今他要谨慎处理的,是眼前这意外出现的两人。 他需打起十二分的谨慎,想好以怎样姿态应对。 “我徒儿需在谷内调养些时日。至于你……”说到这,叶安坏心眼地停了下来。 从叶安的角度,只看得到陆景渊的发旋和略微有些僵直的身体。 到底还是个孩子,叶安在心里叹了一句。 抱手看够了陆景渊紧张的模样,叶安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你这条命是我徒儿救回来的,你的去留……便等他醒了再由他决定吧。” 山中无历日,转眼三天过去,叶安早在两天前就离开了,不知去向,而谢樽依旧未醒。 不知为何,谢樽的房间每日只有崔墨和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出入,陆景渊依旧被禁止靠近。 每当陆景渊想要前去探问时,都会被崔墨笑着拒绝,只说伤者需要静养,照顾的事宜有他小徒弟一人足矣。 关于原因,陆景渊想过很多种可能,但都难以验证。 崔墨的小徒弟名叫婉婉,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眸清澈如水,对什么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 “师父说他这两天就能醒,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啦。”婉婉笑着从竹篮里拿了一个脆桃,一转身就见药炉里的火苗突然窜得老高。 “诶诶诶,你别走神呀,煽轻点,这火太大了些。” 婉婉看着陆景渊熬药的样子十分抓狂。 昨天,这人说谢大哥是他的救命恩人,想要为他略尽绵薄之力,自己想了想,便将熬药的任务交给他了,没想到,这人看着倒是靠谱,做起事来确实一点都不靠谱! 弄得她都不敢让他单独看火了,还不如她自己来呢。 “抱歉,这样吗?”陆景渊正出神想着长安城的事进展到何种地步了,闻言回过神来,放轻了动作。 “嗯嗯,就是这样。” 婉婉看着小下去火苗松了口气,又从竹篮里拿了个桃子问道:“你要吃吗?在溪里荡了半个时辰,凉丝丝的,可好吃了。” “多谢,不必。”陆景渊笑着回绝道。 婉婉也不在意,提起篮子站了起来:“好吧,你不吃算了,我找其他人去,要熬满两个时辰哦,我一会再来。” 婉婉说完就拎着桃子跑了出去,留下陆景渊一人。 虽说谷中四季如春,但夏日里还是比平日热上不少,陆景渊守在炉前,很快就被热气熏得汗如雨下。 他轻轻扇着扇子,看了看远处婉婉的身影。 昨天他问过婉婉一些关于那个人的事,但婉婉却和他一样,也是一无所知。 到了今天,他甚至连那人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 思绪间,陆景渊突然注意到一旁的房门被缓缓打开,他停下轻轻煽动的扇子,随即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怎么熬个药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第7章 陆景渊心头一震,连日浮动的心绪被抚平,他转头看去,只见谢樽穿着月白的单衣,发丝凌乱,半靠在门框上,他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摘下,面具下的面容清秀平淡,带着肉眼可见的病色。 他醒了,陆景渊在心中念道。 看着陆景渊发愣的样子,谢樽忍不住轻笑一声:“怎么,这才几日,你人便傻了?” 陆景渊收回视线,继续看着眼前的药炉:“前辈刚醒,莫要见风,先进去吧。” “前辈?”谢樽心脏一跳,耳垂忽然有些发痒。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直叫得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谢樽轻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我姓谢,名怀清,你若不介意,叫我谢大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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