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珂心领神会,疾跑着去找巫医。 一旁的小太监面露难色,想是担心西麟领主会怪罪。朔羽到底是西麟的官,而今却被伽兰的太子一怒之下打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沈特使!”小太监掐着嗓子问沈常安。 沈常安明面儿上还是帮伽兰的,便只能道:“领主不会知晓。” 小太监笑着拱手:“哎哟,那可真是谢过沈特使了。回头我与太子说说,定会记沈特使一功。” 沈常安没工夫与小太监絮叨,拽过阿古勒的胳膊架在脖子上,与府内下人一并将人架回居所。 西麟想要整顿伽兰朝政,方法有很多。强制、暴力、下死令,哪怕当初那一仗直接打进伽兰,都比现在容易。 可暴力终究是暴力,用武力施压的结果往往是国破民逃。 或许有百姓无奈下愿意屈服,但恐怕在今后的几十年里,都会有人效仿以暴制暴。 唯有如此,唯有走这最艰险的路,才能以德服众。* 沈常安站在床边,瞧着昏睡中的阿古勒,心中苦闷。 能忍一次,不代表能忍第二次。以阿古勒的脾性,怕是耐不住性子,去教一个已经坏了皮的储君。 见诊脉的巫医收手,沈常安出声问:“如何?” 巫医松了紧皱的眉宇,对沈常安道:“替我在其腰后三寸处,捶一拳。” 沈常安一时没明白,阿古勒被打了板子,怎还要在伤患处捶上一拳? 不等他询问,便见昏睡中的阿古勒无奈睁眼:“巫医,你这是怕我死得不够快,让常安送我一程?” 沈常安:“……”竟是醒着…… 巫医嗤了声,没打算给阿古勒留脸面:“太子到底还是忌惮西麟,几棍子就打破了点皮,还不如你阿爸当年揍得狠。” 阿古勒:“……” 沈常安看着阿古勒后腰那片青紫血污,只觉得触目惊心。 “当真无事?”他问。 巫医收拾完东西,连瓶金疮药都没给:“这点伤,哪里比得上打仗。” 阿古勒没好气地冲巫医挥手,示意这人赶紧走。 总算巫医走前说了几句还算像样的叮嘱,说伤口愈合期间不可触碰。 沈常安暗松口气,将熬好的汤药递给阿古勒。 阿古勒干脆不装了,昂起半个身子,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太子的事如何了?”沈常安拿过空碗放置一边,两手撑着膝盖坐在床侧。 阿古勒似是带着怨气:“你只问太子,不问我如何?” 沈常安顺着他的话:“你如何?” 阿古勒长叹一声:“我这双腿怕是废了。” 沈常安笑道:“跟伽兰打了这么多年仗,就算是为了那些战死的将士,还你几棍也应得。” 阿古勒别过脸,两手一摊只当自己是个废人。 这几板子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可他堂堂西麟领主,居然被伽兰的太子打了。这事儿要说出去,面子还往哪儿搁? 许久,他才沉声道:“我好言相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总算把那个榆木太子劝醒了。户部司和盐铁司贪赃证据确凿,人已经提了,这会儿两个位置空缺,你打算让谁上任?” 沈常安想了想:“如今的朝廷里没什么可靠之人,但若是从西麟调人过来,又怕说你故意算计。不过先提了个三皇子,后又提了两个太子亲信,这几人一除,底下的人怎么也能安分一段时日。” 正说着,房门被下人敲响。 阿古勒面色难看,说话的语气自是也好不到哪儿去:“有屁就放。” 那下人颤着声道:“朔大人,太子差人送了许多伤药来,可要送进来?” 阿古勒本想说不必,却被沈常安制止。 “你如今辅佐太子,他既送药来便是与你道歉,若是拒了,怕是会让太子多想。” 这不是西麟,人人都是直性子。阿古勒府里的这些个下人,私底下会不会被买通可不好说。 阿古勒只好摆摆手:“送进来。” 下人弓着脊柱端药进来,见特使还在,便直接将药递给了沈常安。而后拱了拱手退出去,顺道将门关上。 阿古勒笑道:“伽兰的下人别的不好说,这眼力见倒是练得不错。” 上回沈常安在提刑司府过夜,这些人便对他俩的关系了然,一个个心知肚明却装聋作哑。 阿古勒动了动睡麻的胳膊,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我衣服里有瓶金疮药,你替我拿来。” 虽只是皮肉之苦,可让他在床上连躺好几日哪里受得住,上些药好得快些,装病总比真病好。 沈常安闻言,拿过放在桌上的外袍,往衣兜里翻了翻。 不想还未拿到药,便见一枚划了刀痕的狼牙掉出来。 那狼牙上沾着血,被放在了内袋心口的位置。 这东西沈常安自是熟悉,只是先前想着快死了留着也无用,便将其随手丢到了院子的草丛里。 阿古勒寻他回来,还当这物件也随着“旧人”去了,不想竟是被找回后擦拭干净,贴合地放在心口藏着。 沈常安心中烦闷,沉着目光瞧了狼牙许久,而后无声地将狼牙又塞了回去。 等了半天都没见沈常安拿药过来,阿古勒正想出声询问,只是刚转头,看到自个儿被翻过的衣裳,便陡然反应过来。 他用手撑着床榻试图爬起来:“常安。” 他唤了声,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沈常安只当没瞧见,拿了金疮药走到床边,拔了塞盖,就着阿古勒的伤处直接把药撒了上去。 这金疮药效果极好,但就是使用时疼了些。 沈常安不管不顾地往伤口上撒了大半瓶,这可比挨板子痛多了。 “嘶!”阿古勒倒抽一口凉气,直言道,“要不这样,你再去找根棍子来,我由着你打。” 沈常安停了手里动作:“朔大人为伽兰而伤,我理应感激。” 阿古勒去拉沈常安的手。 沈常安佯装放药,错开他的手站起身。 “常安。”阿古勒叫他,“我说了只你一人,那便只你一人。东西留着不过只是个物件,这么些年我也只有这一件。” 见沈常安要走,他也懒得装了,急得爬起来,瘸着腿,几个大步拽住沈常安胳膊:“常安,只是一件东西,不代表什么。” 沈常安没吭声。 这狼牙是他的东西,阿古勒要找的也是他,可他就是不痛快。这般念着从前少年,无非是觉得他比不上年少之时。 若当年的人不是他,且那人还活着,想必阿古勒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个人。 可到底,没有那么个所谓的别人。 他一时气闷,不知该如何作答。 阿古勒紧握着沈常安的手:“我明日就把它烧了,再无他念。” 【作者有话说】 追妻倒确实已经在追了,不过还没真正到追妻的环节。(搓下巴)
第0065章 扶正太子(二) 沈常安瞧着阿古勒这身狼狈样,心有不忍,便找个话头道:“不出意外,太子明日会登门拜访。今日你劝醒他,稍稍思索便会心生愧疚。待到明日问你,便可提两位清官上来。” 见沈常安不生气,阿古勒才松口气:“好,你想提谁?” 要从伽兰找清官的确很难,但并不是一个没有。 “伽承县有位闻县令,曾在饥荒时甘愿倾尽所有只为百姓生计。”沈常安道,“可惜朝廷连年让其失望。久而久之,为了自保,也成了众多贪官中的一员。不过他贪赃的钱并未私吞,贪不过是表象,私下那些钱实则都还给了百姓。” “伽承县?”阿古勒回忆道,“伽兰粮草收获最丰沃的城池?” 沈常安:“正是。” 阿古勒忍不住问:“你一直都生活在边境,这些事如何知晓?” 沈常安沉默片刻,只道:“略有耳闻。若太子问你为何提此人,你只说是领主向伽兰买粮草时,偶然发现的即可。” 阿古勒勾了勾唇:“那另一位,我倒是有个人选。” 沈常安好奇:“谁?” 阿古勒:“良歧县孙茂。” 沈常安:“为什么是他?” 阿古勒松开沈常安胳膊:“此人性子直,敢于谏言。” 沈常安忍不住问:“你如何知晓的孙茂?” 阿古勒:“上回来伽兰,正好遇见他被贬。原是管州盐的,因着状告朝廷发放的盐掺了细沙,才被贬回乡。此人性子直不懂圆滑,官当的清不清不知道,但在如今的伽兰,敢于谏言的皆是勇士。” 沈常安笑着摇头:“那倒是。” 阿古勒后腰疼得厉害,那金疮药撒得实在是多,呲着牙道:“我查过他,他并非依靠家世当的官,算是难得一个靠本事考上来的人。” 沈常安感叹:“那倒的确难得,凭本事考的官,想来他定是看不惯那些官官相护之人。” 没有家世帮衬,还能做到州官,此人的本事的确不小。但也正因如此,在如今的伽兰会被贬,也是迟早的事。 阿古勒没什么大事,沈常安便没再久留。 他如今身份特殊,常与西麟官员来往容易招人话柄。 第二日,沈常安起了个大早喂狼。 才刚放下食盆,便见沈四急匆匆地跑进来,说太子去了提刑司府。 太子幡然醒悟,出于愧疚,今后应当会将阿古勒当成自己人。 说起来,这一招苦肉计,他还是跟阿古勒学的。在西麟时,阿古勒就曾用此招,让他获得下属们的信任。 沈四面色难看:“领主向太子举荐了两个人,那两人太子倒是没什么异议,可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宫里……” 不等沈四说完,沈常安便打断道:“皇后知道了,她应当今日会宣我进宫。” 沈四愣了愣:“沈大人已经知道了?” 沈常安沉默不语。 阿古勒举荐伽承县的闻县令为户部司一职,这个人只要被报出姓名,皇后便知道扶持太子与父亲作对的人是谁了。 十四岁那年,伽承县闹饥荒,闻县令向朝廷申请拨款的钱迟迟未到,无奈下只好自己贴补。可闻县令拢共也没多少银两,倾尽家财也未能帮百姓脱离苦难。 幸得当时外公做生意路过,见百姓疾苦,县令清廉,便大手一挥给了笔数目不小的银子。怕闻县令不收,便说是提前给的工钱,让伽承县的百姓来年再交粮草。 说是说工钱,但众人皆知,这钱就是用来接济的。来年即便还不上,也不会去讨要。 外公出事的那一年,朝廷无人敢保,唯有闻县令,将一卷鸣冤血书送上朝堂,那血书背面,摁满了百家手印。 此事惊动不小,但终究身单力薄,时间一长,也就不了了之了。 转眼已过十几载,如今的伽承县粮草丰沃,甚至成了伽兰不可或缺的粮城。可朝廷众官员终究忘不了当年之事,没人敢提闻县令,敢提的,唯有他沈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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