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身体上的残缺和折磨,这么多年以来,裴怀恩已经是个极古怪的性子。不可否认的是,裴怀恩厌恶逢迎,更厌恶被伤害。 换言之,比起在男人的身下卑躬屈膝,裴怀恩其实更喜欢掌控。 于朝堂之上,也于床榻之间,轻易便掌控了旁人的命运和情.欲,令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脚下,由着他赐给他们生、赏给他们死、带领他们攀上极乐之巅——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比掌控二字更令他感到快活的。 那真是一种极致的快活,无法描述,更无法替代。是以只有当裴怀恩手握权柄时,那些经年累月被剜掉的欲.望,才会在这副破烂的皮囊里尽情蔓延,如烈火,如毒虫,让他双手的每一处骨节都在刺痒。 而他与宁贵妃之间的亲密合作,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还记得数年前,当宁贵妃为自身情欲,也为齐王前程,第一次主动向裴怀恩低头示好时,裴怀恩便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宁贵妃实在是个很好掌控的女人,她蠢极了,想要什么都写在脸上,看着没一点脑子。 所以虽说依着裴怀恩平素的喜好,他实际对这样烂熟甜腻的美人提不起一点兴致来,却还是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宁贵妃的暗示,也愿意花心思陪宁贵妃玩些有趣的小把戏。 让皇帝的女人帮自己做事很有趣,出于一种不便言说的隐秘心理,裴怀恩甚至都不急着对外澄清那些流言,偶尔赶上心情好了,还会饶有兴趣地跟着听上几句。 坦白些讲,齐王是个很有手段的贤王,但不够听话。若非贪着恩露殿里那点筹谋,裴怀恩早在齐王初次撞见他与宁贵妃“有染”,并大骂他不知廉耻时,便与齐王撕破脸皮,决计不会选择扶持他。 可是话又说回来,发怒归发怒,该给的机会还是要给,眼下齐王若得势,宁贵妃多半也会垂帘,这于他裴怀恩而言是好事,因为齐王纯孝,宁贵妃的耳根子又够软,可以对他言听计从。 雨天总会让人昏昏欲睡的,任谁也不例外。 昔日之事不足想,有十七在旁守着,裴怀恩因为饮了酒,在软轿里撑额小睡,耐着性子等底下的人绕路接来万安平,与万安平一道前往李熙的住处。 此时雨还未停,天却已晴了一半。大约半个时辰后,裴怀恩如愿在李熙的院门前停轿,眉间恹恹的,由十七扶着下了轿。 还是有些困乏。 身后不远处,一身官服的万安平也停了轿。 万安平知道裴怀恩是晋王面前的红人,对裴怀恩很恭敬,前脚刚下轿,后脚便忙不迭地小跑过来,对裴怀恩拱手说:“厂公,难为您心疼下官,愿意让下官也跟着您沾点功劳。” 裴怀恩没看万安平,视线越过万安平的头顶,遥遥往院里望。 “万郎中言重了。”裴怀恩说:“久闻万郎中功夫好,本督这点花拳绣腿,对付不了六殿下身边那个叫玄鹄的,还请万郎中帮忙。” 万安平忙低头答应,一转身,就见玄鹄已经从屋顶跳下来,右手抚在腰间,似是要拔剑。 一时剑拔弩张。 和裴怀恩这边的悠闲随意不同,玄鹄见了裴怀恩和万安平,顿时如临大敌,尤其是在看清万安平的走路姿势后,面色更加肃然。 万安平是高手,和黄小嘉那个靠外甥女上位的书生不同,不太好对付。 说来也奇怪,大雨便是在这时停了,视线变得格外清晰起来。须臾,裴怀恩命十七收了伞,笑着对玄鹄说:“对你主子这般用心,整天睡屋顶?” 玄鹄已拔了刀。 “我睡屋顶,与对六殿下忠不忠心有何干。”玄鹄皱着眉说:“我之所以喜欢睡屋顶,只因为那地方够高,又凉快又干净,省得飘上来如你这般的脏东西。” 裴怀恩再往前走了几步,不痛不痒地挨了骂,好奇地往屋里瞧。 光天化日,门窗紧闭,倒像在做什么亏心事一般。 裴怀恩说:“万安平,你的功劳就在这里了,愣着干什么,还不带这位小兄弟到别处喝茶。” 边说边伸手推门,一只脚已迈过了门槛。 裴怀恩推门的动作很快,玄鹄想拦他,却被万安平闪身挡住。 玄鹄眼见拦不住,便忍不住着急地说:“……啧,有什么事就站门外说,现在谁也不能进屋!” 万安平一手勾着玄鹄的肩膀,自顾自笑道:“听说你是从邵家军混出来的,武艺很好,能否——” 玄鹄不理万安平,面上愈发急切,眼疾手快抓着裴怀恩的一片衣角,抻着脖子大喊:“……嗳!都说了不能进!不能进!你这人怎么回事,命根子叫人割掉了,耳朵也叫人割掉了么?” 玄鹄这话可谓踩着了裴怀恩的痛楚,惹得裴怀恩不悦眯眼。万安平见状,忙使力把玄鹄拽到一旁,低声劝他说:“好兄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厂公今日拜访,也是正儿八经送过拜帖的,怎就不能进。” 玄鹄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说:“你是谁,你要不要脸?什么时候送了拜帖来,我怎么不知道?” 万安平闻言也不慌,似乎早有准备,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一张拜帖来,递到玄鹄手中。 “拜帖在这里。”万安平说:“这帖子里写得很明白,厂公此次前来,只为了与六殿下喝茶对弈,谈经论道,你这样拦着我们不给进,莫非是因为六殿下在屋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美娇娘,怕被打扰了?” 争执间,裴怀恩已经进了屋,甚至没忘转身关门。 ……屋里当然没有什么美娇娘。 因为此时此刻,李熙自己便是那个“美娇娘”。 都怪裴怀恩来得太快,让李熙还没来得及洗去胭脂,换下纱裙。
第017章 阴招 一身象牙色素缎大衫,金线缠花,云肩彩锦,如墨青丝松松挽成蝶鬓,两侧坠宝石翠钿,面容瓷白,蛾眉细扫,淡如烟柳。 然而,光在装扮上相似还不够,因为想要突出鬼魅的邪异,李熙甚至还在外罩了层轻薄的深色流光纱帛,使之能在烛火映照下,翻出如鱼鳞水波般的异样光彩。 总之就是真的好像淑妃。 裴怀恩此行来得突然,李熙怔住一瞬,薄纱松松挂在臂弯,只来得及脱一半。 李熙说:“厂、厂公……” 还以为玄鹄能拦下来,竟然没拦住。 李熙对面,裴怀恩面上也很微妙,讶然说:“怎么没在路上换回来。” 闻言,李熙又把纱帛往上拢,眼里窘迫转瞬即逝。 不知怎么的,在场分明都是男人,甚至说——裴怀恩还算不上一个完整的男人,李熙却真切感到了些不自在。 李熙没当在裴怀恩面前继续换,而是快步走去了屏风后面。 片刻后,影影绰绰的影子映在绢布小屏上,李熙一边动手解衣带,一边垂着眼小声解释,说:“妃嫔衣裳的样式繁琐,马车里逼仄,我穿不好。” 顿了顿,抬手在发间摸索,一把扯掉戴在头顶的簪花。 “我也是第一次这么穿,真的很难弄。”由于被个外人当场撞破了自己的女子装扮,李熙满脸绝望,断续地说:“我原本想着,与其装扮粗糙,让我在黄小嘉面前露了怯,反不如从一开始便认真对待,把衣裳都收拾好了再过去,故而没有随身带着平日的……” 再顿了顿,缎子一样的发散下来,遮住脂白玉颈。 李熙说:“厂公来得太早。” 言外之意,不是约好晚上再见? 此言一出,裴怀恩不觉噎住一下,敏锐地察觉到李熙这是在怪他。 这般胆大地怪罪他,看来是真难为情了——这个小团子,脸皮还怪薄的。 因为李熙难得的强硬,裴怀恩觉得挺有趣,便缓步走到桌案前坐了,忍着笑说:“得了消息,有些迫不及待。” 李熙闻言就从屏风后面探出小半张脸,皱眉说:“那也可以站在门外等一等,我又不会跑。” 声音很轻,听起来委屈巴巴的,惹得裴怀恩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到底没忍住,倏地弯腰笑出声来。 “实在对不起,因为天亮很久了,以为你早把衣裳换完了。”裴怀恩颤着肩膀说:“再者,如此硬闯进来,岂非更显得六殿下与我势同水火,不死不休。” 李熙反驳不出,越发憋屈了。 只因裴怀恩话里说得对,而且确实不是故意,让他连个发火的理由都没有。 好烦,涂脂抹粉,奇耻大辱,还被看见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也幸好只有裴怀恩一个人看见了,否则……若是闯进来的人多了,日后就是想灭口,怕也灭不干净。 思及此,李熙便又脖子一缩,没什么表情地躲去屏风后面,手忙脚乱换衣裳。 真的好烦,越着急越穿不上。 万安平和玄鹄去别处打了。良久,等李熙把身上钗裙都去掉,方才慢吞吞地从屏风后面走出,口中叼着一支木簪,还在忙梳头。 “眼下黄小嘉已开了口,根据他的供词,当年传信之人没有死,而是携家眷去了福川。” 半晌,李熙在裴怀恩对面坐下,一边动手簪发,一边斟酌着低声说:“从京都到福川,一来一回需要半个月,我怕夜长梦多。” 裴怀恩明了李熙话里的意思,当即倾身向前些,屈肘撑在桌面,说:“你要反悔,不肯把黄小嘉交给我?” 李熙连忙摇头,手里发髻没留神散下一绺,俏皮的垂在面前,又被不耐烦地吹开。 “我没有反悔,我只是、只是忽然想到,半个月的时间很长,若放任黄小嘉离开诏狱,吃睡好了,万一回过神来怎么办?”李熙犯愁地说:“好不容易才揪住了这些,不能让黄小嘉有机会翻供。” 裴怀恩没答应,抬眼看着李熙额前那碎发,肃声说:“怎么,怕我联合晋王陷害你,教黄小嘉骗你,事后又在圣上面前反咬你一口。” 李熙眼皮一跳,从手里漏下来的头发更多了。 有些事,心照不宣便好,哪用这么掷地有声的说出来,闹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说话的功夫,由于裴怀恩数次语出惊人,李熙没能簪好发,只得认命地从头再来,把木簪又叼回嘴里。 “厂公,我没有不信您。”李熙含混地摇头,软软地说:“我只是在想,既然黄小嘉都已招了,为什么还要劳累厂公带走他,难道不能将此事大大方方地对外公布出去,顺势将黄小嘉继续扣在这,也方便我们控制。” 话音刚落,裴怀恩听得莞尔。望着李熙脸上那胭脂,裴怀恩的耐心难得比以往多一些,被拒绝也没发怒。 这个嘴甜的小团子,分明就是戒心重,有些不敢把黄小嘉真的交出来,还说什么劳累? 不过想来也理解,救命稻草么,当然要多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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