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故扣押朝廷大员,屈打成招,简直不成体统。 吴宸性子急,闻言顿时比李熙还愁,两手使劲拍着桌说:“可恨,实在可恨!这就是明晃晃的在欺负我们了!眼下圣上年迈,东宫未立,裴怀恩这个不男不女的催命鬼,难道真与晋王睡出了些伉俪情深,要和晋王府共进退了么!” 话音未落,李熙倏地抬头,一瞬凑上前,倒把吴宸吓得够呛。 “怎、怎么。” 由于李熙的反应太大,吴宸不禁面上一僵,怔怔问:“我说错什么了?” 李熙不答反问,瞪着双又黑又亮的眼珠子,着急地说:“吴统领,您方才说什么!” 吴宸被李熙问得更懵了,皱眉说:“我说裴怀恩要与晋王府共进退。” 李熙说:“上一句!” 吴宸把头往后仰,尽量撤得离李熙远些,支吾着说:“上一句、上一句……哦,我方才说、我说裴怀恩是个不男不女的催命鬼。” 李熙的眼里更亮,伸手大力拍着吴宸的肩膀。 “吴统领!我先前怎么就没有想到!”李熙愉快地说:“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严刑逼供的方法太慢,哪里比得上催命鬼!” - 转眼到了第五天清晨,大雨滂沱,雷声轰鸣,承乾帝浑身的关节都在疼,自然还是免朝。 承乾帝不喜雨天,一下雨便心忧,身边不愿有人陪着,裴怀恩得了恩典,便回私宅躲清净,倒也乐得自在。 时近辰时,外头的雨小了些,云层之中隐现霞光,蔽日的黑云逐渐散去,裴怀恩静坐屋里,暖身的大氅松松垂落肩头,酒已饮了半壶。 承乾帝不喜欢雨天,裴怀恩却是最喜欢雨天的。无他,冰凉雨水浇在地上,能把他院里那些腌臜的血迹冲净。 裴怀恩的卧房里没有床,也没有任何桌椅香案,只用上好的白狐狸皮把墙壁和地板全贴了,各种都贴的严丝合缝,一眼望去,四面都是软绵绵的白。 裴怀恩的酒量不好,只饮半壶已有些醉。卧房里没窗子,又因为装饰皮毛太多,不便有明火,便只好使用很多大小不一的夜明珠照亮,映得屋里萤色幽微。 天冷懒行,左右无事可做,裴怀恩便昏沉地倚坐在墙角,放任白虎团团枕着他的腿乱拱。 团团是由裴怀恩打小养起来的,皮毛鲜亮,齿尖爪利,模样生得威风凛凛,私下却对裴怀恩很亲,老是喜欢粘着裴怀恩,滚在裴怀恩的身旁撒娇,时间久了,裴怀恩也挺喜欢和它呆一块。 裴怀恩很喜欢和团团玩,因为在裴怀恩看来,如团团这样凶猛可怖的野兽,实则却比外面那些衣冠楚楚的“君子”更简单,也更磊落。 正出神,手旁的小酒壶被团团打碎,辛辣酒气瞬间溢出,雪白的狐狸皮被洇湿。 裴怀恩应声垂眼,看见团团好奇地伸爪扒拉那酒壶,又伸舌头去舔,最后被烈酒呛得打喷嚏,委屈地翻了个身,肚皮朝上伸懒腰。 真是可爱的很。 见状,裴怀恩没忍住笑出来,伸手揉了把团团毛茸茸的大脑袋。 十七恰在此时推门,离着老远看见团团,一刻没犹豫,立马便又跳回门外,很后怕地说:“督主,您怎么又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了,它是头凶兽,若发狂把您伤了怎么办?” 裴怀恩面带醉意,朦胧地望到门口,哑声说:“有什么可怕,就算你和福顺都背叛了我,它也不会伤我。” 十七顿时就跪了,短短数息之间,在心里把自己从小到大干过的坏事都想了一遍,尤其是前两天答应帮李熙挖地道这件事。 十七说:“……小的对督主忠心耿耿。” 裴怀恩闷声笑,转头看团团对门外的十七呲牙,软声细语地安慰他说:“乖,本督又没怪你什么,有事就快报。” 十七跪着往后退,低头说:“是六殿下那边传来了消息。” 六殿下…… 小团子那边? 闻言,裴怀恩的酒醒了些。他摇晃着扶墙起身,斟酌地问:“眼下是辰时,离他与我的约定还有些时候,听说黄小嘉的嘴硬,拷打不出来,六殿下这是要认输了,想我立刻过去么?” 说话的功夫,团团已翻身跃起,几步蹿到门口去。 十七抬眼,见团团正歪头打量他,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没有、六殿下没认输,六殿下审出来了……”十七边答边咽唾沫,垮着脸冲裴怀恩喊:“督主!求您快让这祖宗离小的远点,小的平时连猫都怕,更别提这个!” 裴怀恩不理他,只醉着说:“寻常那些小猫儿,哪有团团暖和可爱……” 顿了顿,骤然睁开眼。 “且慢。”裴怀恩笑意稍敛,说:“李熙审出来了?他怎么审出来的?先前教他法子只为安抚,让他别慌了神,可这黄小嘉不好审,我是知道的。” 边说边朝团团招手,喊团团回来身边。 没了白老虎压阵,十七连喘气都更顺畅些,连忙解释说:“昨天夜里打闪,六殿下靠装神弄鬼,把黄小嘉吓得松了口。” 裴怀恩微微一愣,说:“装什么?装鬼?” 十七也觉得此事稀奇,闻言就点头,虽然人还跪着,却没忍住往屋里探进半张脸,绘声绘色地向裴怀恩描述道:“听说是装扮成死去的淑妃,跑去黄小嘉面前晃了两圈,还放话要把黄小嘉带走,找阎王爷评理去。” 裴怀恩面上复杂,说:“……倒也是个好办法。” 却听十七接着说:“这办法阴损得很,督主您想,那黄小嘉原本就没休息好,整个人变得有点神神叨叨的,恰逢天降大雨,环境昏暗,夜里再被六殿下这么一吓,顿时就尿了裤子,还以为是自己做多了亏心事,被苦主的亲娘找上门来,要下十八层地狱。” 话至此停住,扑哧一声就乐了。 “具体怎么吓唬不清楚,只听锦衣卫那边的几个兄弟说,黄小嘉夜里见了鬼,隔天天一亮,就急得在狱里以头抢地,哭着喊来狱卒,说什么也要招供,拦都拦不住。” 裴怀恩也被十七这说法逗得发笑,摇头说:“是了,我怎么就忘了,黄小嘉是晋王心腹,曾经见过淑妃的画像,知道淑妃长什么样。” 就因为承乾帝当年那句淑妃若诞皇子,便立为东宫,哪位妃嫔不把淑妃恨得牙痒痒,母亲仇恨,儿子还能学了好? 思及此,裴怀恩的酒才算是彻底醒了。 “喊轿子来,今天不走暗门。”裴怀恩眼底潮红,欣喜地说:“随我正大光明地去六殿下那里。” 身旁,团团乖顺地靠墙卧着,因为不想裴怀恩离开,讨好去拱裴怀恩的手,被裴怀恩顺毛安抚了。 “正巧也到第五天了。”裴怀恩不理团团,笑着吩咐十七说:“既然已经有了口供,还走暗门做什么?去,快去传本督的话,咱把兵部车驾司的万郎中也带上,一块去见六殿下。” 十七却说:“督主,那万安平也是晋王的人,不太好带吧。” 裴怀恩听了又摇头,随手将大氅拢紧些,慢吞吞地走出了门。 “正要他是晋王的人。”裴怀恩没什么表情地说:“晋王昨天便催我去问,被我借故拖延一日,若非万安平在,谁能证明本督心向晋王,此去拜见六殿下,也是为了帮晋王提人,而不是去找六殿下密谋些别的什么?”
第016章 往事 团团认人,十七不敢碰它,更不敢带它回笼子,只好暂且把卧房的门锁上。 外面还在下雨,有裴怀恩吩咐,十七亦步亦趋地撑伞跟在裴怀恩身侧,为自家主人喊来软轿。 空气中充满着新鲜泥土的味道。片刻后,十七殷勤扶着裴怀恩上轿,笑着祝贺说:“恭喜督主,只要黄小嘉这边愿意松口,便能死死地攀咬住晋王,成全您为了齐王殿下做的谋划。” 话落,裴怀恩上轿的动作一顿,转回来看十七。 出乎十七的预料,裴怀恩此刻面色冰凉,令十七只看一眼,笑容便全僵在了脸上。 裴怀恩冷声说:“休要与本督提齐王,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若非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本督会帮他么?” 十七闻言一怔,继而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问:“督主,还在为昨天上折子那事生气么?” 裴怀恩不置可否,只说:“凡是赈灾用的银两,本督什么时候克扣过?当本督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还没学会飞,翅膀倒先硬了,知道借杨阁老算计我。” 江南水患之事,很早前便已拨了粮食款项发下去,也派了人去抢险,倒不知工部此番联合礼部上折,是真为的救民,还是另有所图。 裴怀恩把话讲得委婉,十七却听懂了,踌躇说:“暗说工部现在归寿王管,寿王与齐王交好,帮着齐王冲锋陷阵是对的,可那礼部却与淮王亲近,平日没少给齐王下绊子,如今怎么竟也……” 话还没说完,便被裴怀恩出言打断。 “谁知道礼部又收了些什么好处。”裴怀恩轻蔑地说:“当本督猜不到那折子上写的什么?嗤。” 听闻大约一月前,江南那边有处新建不久的大桥被雨水冲塌,造成不小的祸事。 说到底,杨思贤确实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却对官场上互相倾轧、彼此制衡的规则不甚理解,以为赈灾便只是赈灾,上下嘴皮子一碰,轻而易举就答应帮别人上折子。 可是上了折子之后呢?工部要上折,要赈灾 ,事先为何不去联合负责拨款的户部,而是特意收买了礼部? 还不是因为礼部和钦天监走得近。 古往今来,只有天神降罪,才多灾殃。若承乾帝真相信了礼部这套话术,下旨拜神祭祀,就是用脚趾想,也能想到钦天监那边会给出个什么结果来。 想到这,裴怀恩的脸色顿时更不好了,摇头叹息着说:“齐王这小白眼狼,本督与贵妃娘娘费心为他的前程谋算,他倒好,才刚得了一点势,就迫不及待想借钦天监的手除掉本督,惹本督不痛快。” 说着便上了轿。 身后,十七收了伞,紧接着也钻进轿里,斟酌地说:“督主,恕小的直言,齐王殿下这回做的有些过。圣上信鬼神,尤其最信钦天监的推演,也是幸亏昨天免朝了,否则……” 否则叫那折子递上去,就算以裴怀恩如今的势力,能把事态暂时控制住,可等时间长了呢? 等时间一长,往后不论哪里有灾祸,保不准就都是他裴怀恩的错,只因奸佞未除,上天降罪。 十七说得这些,裴怀恩又何尝不知。 但也正因为知道,方才更愤怒。 轿子在雨天抬得慢,裴怀恩缓缓拢衣,笑容极危险。 “这是那小崽子第二次不敬本督,惹本督不痛快了,东宫之位,本督只想要条听话的狗。”裴怀恩搓热掌心,冷情地说:“老话都讲事不过三,今日之后,若是还有第三次,就算有贵妃娘娘护着他,也休怪本督与他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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