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两个人目光对上,裴怀恩这么想着,面上阴霾便散去一些,语气也软和下来,说:“六殿下多虑了,我没有哄你做无用功的爱好,事到如今,晋王是一定要死的,有我在,黄小嘉怎么可能翻供。” 话至此顿住,从椅子里站起身,双手撑在桌案。 “再说——是谁引导六殿下去查的晋王?”裴怀恩话里带笑,弯腰向前凑,饶有兴致看李熙贴在眉心那花钿,循循善诱道:“听话,让黄小嘉跟我走,我会教他对晋王守口如瓶,对外只说来帮你盘了当年的案子,决口不提其他。” 离得太近了,李熙便又向后仰。 裴怀恩这个人,似乎总喜欢凑得离他很近。 “厂公的意思是,人还是带走。”李熙齿衔长簪,双手胡乱拢着发,支吾说:“放黄小嘉回去替我们拖延,再偷偷地去福川抓人,免得老二心生警惕。” 裴怀恩点头,目光淡淡扫下来,落在李熙挂了汗珠的鼻尖,眼里笑意更深。 “抓黄小嘉只为了供词,该做的戏还是要做,绝不能功败垂成,先前不让你在他身上留伤痕,也是为这个。”裴怀恩哄着李熙说:“乖,别固执,晋王是个疑心很重的人,眼下黄小嘉已然背叛了他,为了活命,便只好继续与我们合作……只要时候到了,我会让黄小嘉在朝上配合你。” 李熙手臂举得发酸,听了裴怀恩这话,原本已经有些不高兴。 可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李熙又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倏地眼里一亮。 要么说今天运气好,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呢。李熙暗暗地想:现如今,既然裴怀恩要利用他撬开黄小嘉的嘴,他又为何不能提醒裴怀恩……为老二铺条真正的死路。 顺便把神武营的月钱结了,板上钉钉地结了,别再有变数! 想到了这,李熙抬眼说:“还是厂公考虑得周到,只是……” 裴怀恩隐有所感,出言打断了李熙,敛笑问:“只是什么?” 李熙左右簪不好发,索性便放下了手,任乱蓬蓬的头发落下来,迟疑着说:“只是听厂公方才说,老二必须要……” “死”这个字没真说出口,李熙眼珠稍错,谨慎地换了个措辞,小声说:“老二从前是犯过错,可惜没人知道,加之他现在又真的打胜了大沧,也算将功补过。所以……单凭几个陈年证人,至多再加上一块可能是被他们盗走,也可能只是因我自己不小心、遗落在战场上的小牌,就一定能判老二的罪么?” 裴怀恩略微抿唇。 一时寂静。 李熙把话说得很委婉,裴怀恩听见后,没忍住语气古怪地问:“你怕圣上有心护着晋王,弃车保帅,让此事不了了之?” 李熙重重点一下头。 “人死不能复生,儿子还是自家的好,说到底,邵家军的旗子上印的是长澹,是邵,却不是李,邵晏宁哪会有李征忠心。”李熙叹息着说:“再者老二手握兵部和神机营,而我却只是个出身不吉的祸星……两相比较之下,我实在很怕父皇舍弃我,只怪我是胡说八道,草草判了黄小嘉了事。” 这些分析都对,而且也很有可能真的发生,裴怀恩闻言沉默下来,不情愿地站直了一些,隔着一张小小的木桌,居高临下看着李熙。 裴怀恩说:“六殿下想要什么,直言便是。” 李熙没吭声,转头望了眼窗子外面。 玄鹄与万安平这会还没回来,李熙沉吟少顷,伸手沾了些茶水,缓落桌上。 下一刻,李熙点点桌面上的字,再并指把它抹了,试探着说:“厂公,我想要这个,您会帮我的吧。” 字写得很小,裴怀恩却看清楚了。 那是个极板正的“反”字。 有一说一,就因为这个字,认识李熙这么久,裴怀恩还是头次对他另眼看待。 裴怀恩说:“就这么恨你二哥,恨得连胆子也变大了。” 李熙再点头。 李熙哀伤叹道:“我有好些兄弟,却只有邵毅轩那么一位舅舅。” “追根究底,那只是桩能功过相抵的旧案,万一赶上父皇高兴了,只将老二降职禁闭,给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厂公,皇权之下,还有什么罪能比得过这个,这才是真正不可赦免的。”李熙抬手抹眼泪,忽然几步绕过小桌,对着裴怀恩单膝跪下。 李熙说:“厂公,此乃我平生夙愿,若厂公能出手相助,我……自当感激涕零,此后愿唯厂公马首是瞻,再也不敢有异心。” 裴怀恩久久地看着李熙,却未发一言。 皇子跪太监,这是多大的屈辱。 可见李熙到底有多么痛恨晋王,又有多么依赖邵毅轩。 风送青草香味,落针可闻。 许久,许久,久到李熙都有些后悔提这些,唯恐裴怀恩对他今天的落井下石生疑,却听裴怀恩忽然点头答应了他,笑声对他说:“六殿下言重了,你我相识一场,你帮本督办了这么多的事,说了这么多的话,这是本督应该为你做的。” “事了之后,若当堂下了死牢便罢了。” 说着便伸手,温温和和地把李熙从地上扶起来。 “六殿下今日这一跪,我记着了。”裴怀恩愉悦地说:“全听六殿下的,若到时真只因为御下不严降了职,罚了腰牌……我保证会让六殿下如愿以偿,亲眼见着晋王这么干。”
第018章 羔羊 这天见面过后,裴怀恩如愿领走了黄小嘉。 有裴怀恩帮忙打配合,李熙动作迅速,暗中派孟青山下了趟福川,顺利抓回人犯。 转眼一月过去,期限将近,承乾帝终于想起李熙来,派人给李熙送了新做的蟒袍,喊他上朝回话。 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结案这日,玄鹄难得换了身浅色衣裳,头戴斗笠,亲自驾车送李熙出门,盼望李熙能马到功成。 一路颠簸,李熙穿戴干净,阖眼靠在车里养神,出声对玄鹄说:“反正已经有那么多人见过你,还带什么斗笠。” 玄鹄扬鞭抽在马身,高兴地说:“不是六殿下您吩咐下来的么,让我少露脸,方便以后在暗中行事。” 李熙没忍住笑,伸手撩开了帘子,摇头说:“这时候倒想起我的吩咐来,平日在家里,也没见你刻意避讳什么。” 玄鹄听了就笑,落鞭时又说:“我跟吴叔、跟青山兄,那都是一见如故,酒逢知己千杯少,六殿下您不懂。” 言罢再落一鞭,赶马飞快,须臾便到了殿前。 今天刮风很大,李熙行到地方,由玄鹄扶着从车上下来,左右环顾,见着百官皆依文武规矩分列两侧,既不交谈,也不胡乱走动,安静得甚至有些死寂了。 两支队列最前面,则分别站着晋王和齐王。除此之外,寿王紧随齐王之后,淮王告假,李恕则鲜少上朝,一门心思只顾着赚钱。 杨思贤也没上朝,听说是病了。 一片肃静中,厚重的钟声响起,承天殿的殿门在官员们眼前缓缓打开,裴怀恩一身赤色蟒服,当先跨进殿内,连个眼神也没施舍给李熙,仿佛与之并不相熟。 裴怀恩进殿后,百官方才接连跟上,入殿向上行礼。 承乾帝今天精神好,懒懒端坐龙椅,说:“听说江南那边的水患已然止住了,是么?” 话音刚落,工部侍郎孙昭便抬头看了齐王一眼,却见齐王垂首静立,对此并没什么表示。 于是孙昭出得列来,恭敬答道:“启奏皇上,皇上泽被四海。有皇上在,如今各处灾情都得平息。” 承乾帝便点头,顿了顿又说:“孙侍郎,休要在此哄朕,你也知道,水患之后容易生疫病,朕是在担心这个。” 孙昭低着头,再不着痕迹地看了齐王一眼,见齐王负手在后,悄悄把掌向下压。 这是严防死守,不许生出病来、更不许以此借题发挥的意思。 桥可以塌,裴怀恩必须要除,但人命关天,天灾不能变成人祸。 孙昭得了暗示,便说:“皇上圣明,已在小心提防了。” 承乾帝闻言嗯了声。 说过了水患之后,承乾帝转头略过李熙,眼里厌烦一闪而逝。 承乾帝说:“查清了就快送上来,还需要朕问你?” 无人再开口。 李熙依言上前,顷刻间,百官都看向他。 裴怀恩走下台阶,从李熙手里接过整理好了的案宗,将之仔细交给承乾帝,任由承乾帝从头到尾地看,脸色几经变化。 最终,承乾帝合上案宗,浑浊的目光越过晋王,落在黄小嘉身上。 承乾帝沉默了,并且是没来由地沉默了好久。 大约是承乾帝的眼神太过不善,晋王隐有所感,也顺势回头看向黄小嘉,下意识皱眉。 不是早说好了,今天要摆老三一道? 黄小嘉这个怂货,究竟在发什么抖。 正狐疑,就见承乾帝沉着脸收回目光,转头对晋王说:“征儿,朕记着……你府里好像有个叫锦玉的妾?” 承乾帝这话问的突然,晋王愣了一下,有点摸不准承乾帝的心意,踌躇出列说:“回父皇,是有这么个人,但……” 这会不是在说案子么。 紧接着,还不等晋王把话说完,承乾帝便出言打断了他,抬手一指黄小嘉,说:“你,给朕滚出来。” 黄小嘉哪敢抗命,立刻哆哆嗦嗦地就从队列里滚出来,垂着手谁也不敢看。 却听承乾帝又说:“黄小嘉,你这是收了谁的好处,竟敢在供词里这样说。” 黄小嘉当场就跪了,支支吾吾地答不出话。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还说什么明哲保身,弃暗投明,放眼全天底下,哪有亲爹不护儿子的? 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但事到如今,伸头缩头都是个死,已没机会反悔了。 ……听话还有可能活,裴掌印手眼通天!定能依约救他! “回,回皇上。”黄小嘉这样想着,跪在地上说:“微臣没有收好处,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微臣、微臣是因受不住良心的煎熬,方才决意将实情说出,请皇上明鉴!” 承乾帝的脸色更黑,始终没再看李熙。 “既然句句属实,那就当着晋王的面,把你的证词再复述一遍。”承乾帝说。 晋王闻言眉心紧蹙,将信将疑地转身,吓得黄小嘉满身是汗。 由于皇命难违,黄小嘉不敢再看晋王,颤声说:“回皇上,微臣是受了晋王殿下的命令,在两年前诬陷了六殿下,微臣……微臣府中还有与晋王殿下往来商议的书信,还有……” 话至此说不下去了,只因晋王忽然向他这边走了两步,携着森寒杀意。 晋王怒声说:“黄小嘉!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黄小嘉把眼一闭,心思在危机时刻百转千回,依照裴怀恩教给他的说法,战战兢兢跪直了些,颤声说:“我、我没有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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