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晏咬了咬舌,自己住了声,把那点儿不敢掀开的小心思又藏了回去,打哈哈道:“反正路也不远,到翻云桥就一会儿的功夫,没必要再雇一个车夫,自己来就好。” 殷寻听出闻人晏想止了话头的意思,也不多做纠结,转而道:“「十三剑式」抄录完了,如若没记错,这应当是最后一本。” 闻人晏握缰绳的手一滞,干巴巴地答道:“对,最后一本。” 三年前的摘星桥市,闻人晏除了给殷寻送红豆枝外,还做了另一件事,也十分引人口舌。 摘星桥市之所以受江湖人士青睐,很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其中的武功秘籍众多。而在这之中,流经拍卖的剑谱也不在少数。 那会闻人晏心血来潮,只要是殷寻看上剑谱,他都必定会竞价抢夺。 而殷寻这边,且不论浊教一事后,饮雪剑庄走了十几年的下坡路。再说饮雪剑庄是饮雪剑庄,殷寻是殷寻,两者的钱袋子也不互通,殷寻自个身上的钱银有限,大都是因他生活清减,日积月累省下来的,根本抢不过闻人晏这位财大气粗的恶霸。 本来吧,摘星桥市这种地方,谁有钱谁做主,闻人晏这么做,别人不能说什么。但他这举措落入他人眼中,完全就是在找碴。 毕竟他根本就不会用剑,均天盟中也没多少以剑为专的侠士,花大价钱来买剑谱,根本无大用。 此番又无意间在众人面前坐实了他俩不合的传言。 他们不知道的是,闻人晏买这些剑谱,单纯是个他脑子一抽想出来的馊主意。 他有时会怕,太久不见,殷寻会被他那满心清静给洗了魂,把他给忘了,就总想多编排几个去找殷寻的理由。 可殷梦槐盯殷寻盯得实在是太紧了,闻人晏就想,他把阿寻想要的剑谱都买下来,再一本本地送,每送一次,就是一次交流的机会,他总不会有亏。 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他的阿寻本就克己守礼,公私分明,不会轻易接收别人的馈赠。 再者,他会想购置那些剑谱,自己看倒还其次,主要还是出于少庄主的本份,想能买回去,放在藏书阁中,能供庄内其他弟子修习,倒谈不上有多强求。 所以这些剑谱起初都被殷寻以“无功不受禄”给推拒了,闻人晏好说歹说,把嘴皮子都磨掉一层,才把送,改成了借。 每隔一段时间,闻人晏就会借殷寻一本剑谱,由殷寻亲手抄录,等抄录完后放入藏书阁中,再把原本归还。 “那这回是把抄本也带来了吗?不如阿寻你把抄本留下,把原本带去吧。”闻人晏坐在车头,脚晃了晃,小心地问道。 阿寻的字这么好看,他一点都不想拿回来剑谱的原本,他只想要殷寻的抄本,让他往后能够再多点“睹字思人”的素材。 按照以往的经验,闻人晏这种请求殷寻一般都是不会答应的,但此番他却难得沉默了片刻,而后道:“你若喜欢,我可把原本与抄本一同留下。” “欸?”闻人晏一愣,险些就把手上的缰绳也给拉紧了。 “抄录了两本。”殷寻答道。 心念着这是最后一本,过后闻人晏就不会因这遣人来了,誊写完后,不知不觉间,墨已染新章。 “阿寻是很喜欢这本……嗯,「十三剑式」了?” “嗯。”殷寻应声,手搭在车厢内垒着的书卷上,神色柔和:“各派剑宗,都有其集聚自身长处的剑法。但万变不离其宗,千万皆可归为点、刺、劈、扫、带、抽、截、抹、撩、击、挂、托、拦十三剑式[1]。我当年学剑,也是从练这十三式开始,往复练数千上万次,才能稍有所成。此卷以此为法,细讲十三式之变化,我心觉甚好……” 谈及剑法,殷寻的话会变得比平常多些。闻人晏不通此道,但不妨碍他爱听,觉得只要听着殷寻说话,怎么都是一派明媚春光。就这么稍一走神,眼前的道上突然闯出了一个满身狼狈的男子,横在他们的马车前。 眼见马蹄就要照着他脸上踏去,闻人晏立即大扯缰绳,一声长吁下,才拉偏了马身,马蹄堪堪落在男子的脚边。 惊魂尚未全定,一个黑色的物体从马车后头飞出,十分有力且准确地摔在了那男子的脸上。 男子长得本就像根竹竿,看着风吹即倒,被这么一砸,连连退后了好几步,一下摔坐在到了地上。 没等他爬起身,就紧追过来了一个秃头僧人,法衣穿得不端正,在大秋天光着半个膀子,满脸肃杀意地扣住男子的双手,引得男子一顿痛呼。 秃头僧人身后又追着另一个矮小些许的秃头小僧人,正崩溃地扯着自个沙哑的嗓子,大喊:“师兄,您别把咱包袱给扔出去啊!” 闻人晏一瞧面前的僧人模样,坐在车头上放声问道:“这不是苦作大师吗?这是在做什么?” 僧人闻言耳尖微动,当即面向闻人晏的方向,竖起一手掌,神色镇定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坦言道:“闻人施主,贫僧在抓贼。” 这时,原本落在后头的小僧人也追上来了,把地上被拿来当暗器扔的包袱捡起来,才一脸乐呵呵地也朝闻人晏施了礼。 闻人晏同样认得他,这位小僧人名叫“喜作”,他与“苦作大师”,都是梵泽寺的僧人。 作者有话说: [1] 出自太极十三剑
第15章 盲僧 闻人晏前后去过两次梵泽寺。 头一回是听闻寺中香火鼎盛,许愿很是灵验,于是他正儿八经地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寺中求姻了缘。差点被住持赶出来之余,还被师妹苏向蝶笑说,去和尚庙里求姻缘,这不得孤寡一生。
第二回 ,就是盟中的王大哥被海寇所害,被梵泽寺佛医所救的那一回。幸得佛医相救,王大哥才多活了些时日,才能尸骨归家园,为此闻人晏难得端正地去梵泽寺中道谢。 也是在那时,结识了“苦作”与“喜作”这对师兄弟。 算不得是多久之前的事,故而现在见着,闻人晏能一下认出他们来。 苦作目不斜视,一手比直,另一手把那原本还摔坐在地上的男子给提了起来,把人直拧得再次大叫了起来。怎么都不像个慈悲为怀的佛子,倒像个冷心无情的屠夫:“把东西还回来。” “你!你说什么!我什么都没拿你的!” 男子这头还在嘴硬,喜作已经满脸春光笑意地上前,乐呵着说:“你就快些乖乖地把东西拿出来吧,还能少吃些苦头。我师兄虽目盲,但他感通明,武功高强,不是你这些小贼所能随便招惹的。” 说着,他还一本正经地牵起男子的手,面上尽是和善意,引着男的掌心往苦作好好穿着衣裳的半边胸腹摸去,语气轻飘飘地念道:“感受到了吗?这可都是我师兄自个往身上钉去的,你能摸到多少颗,他就杀过多少人,你想做下一枚柳钉吗?” 但凡在江湖上闯荡过的,都听过梵泽寺的盲僧苦作,每杀一人就会往自己身上钉一枚柳钉来自悔的典故,据传他身上已有上百颗柳钉。 男子登时被吓得一头冷汗,手上直哆嗦着讨了饶,从怀里摸出来了一块镶玉木牌,递给了喜作。 这木牌闻人晏与殷寻也有一块,就放在马车内的卷书册边上,是在摘星桥市上作登船用的船令。 摘星阁的阁主孙尹才腰缠万贯,最是舍得妆点门面功夫,即使只是用于邀请宾客的船令,都会镶金带玉,光是这一块牌子,就够抵穷苦人家一年的口粮。 拿回木牌,喜作依旧一派喜笑盈盈,听着男子说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受了人差使的自悔,点头边带男子脱离自家师兄的魔爪,边开始嘴皮子不带停地跟男子讲述起大承佛理,说希望他能经此一事后不再作恶,能悔悟自身,心向我佛。 苦作任由喜作把人牵走,面无表情地“望”向着闻人晏,不等他开口问是否要一道坐马车,便先一步开口道:“还望闻人施主记得你我约定。” 闻人晏听罢,手上缠着缰绳双手合十地朝苦作回了一礼,笑道:“这是自然。” 打完哑谜,苦作就顺着喜作说话的方向一路跟着走了,动作不见半分迟缓,自如得让人看不出来他是个盲人。 闻人晏耸了耸肩,回头想与殷寻说声要继续行车了,让他好些坐稳,就见殷寻不知何时已撩起了马车的窗帘,眼见着苦作他们走远,问道:“苦作大师俗名可姓崔?” 闻人晏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由感叹道:“阿寻可真聪明,什么都一猜就中。” 先前闻人晏寻着机会,带上图纸与殷寻秉烛夜谈,把先前未能详细说的海寇事宜都给讲了。 图纸上墨迹还未干透,显然是临时绘出来的。 “胡知虽说神秘,但如若揪住点尾巴,顺着蛛丝马迹往下探查,还是能琢磨出不少东西来的。”闻人晏当时指尖落在图纸上,轻声讲述道:“我托父亲查了宣州官册,官册上记录有名但消失无踪,且黥面于左的,怎么都只能数出来三人。其余的,不是还在牢中呆着,就是在服徭役,再者,就都是死人。” 第一张图纸,是位女子相,光从画像看,长得很是清秀,看着无害至极。 “她原名为刘金盏,曾为宣州一家地下钱庄的暗卫。据钱庄伙计称,她会使得一手好剑,擅毒,擅伪装,但因一次争执错手杀了自己的东家,杀完后并未逃走,而是等在原地,乖乖地被狱衙带走,对罪状供认不违,但黥面入狱后不久,又逃狱而出,至今不知所踪。” “女子,应当不是。”殷寻思索道。 摘星桥市上那盗贼虽说做了伪装,但男女脚步轻重,运气方式等等都有所差别,殷寻与那盗贼交手少说也有一盏茶的功夫,怎么都不至于认错那人的性别。 “王大哥也说胡知是位男子,故而这第一位,当可排除。”闻人晏在刘金盏的画像上点了点,便把图纸从桌上抽了起来,扔到一旁的炭火盆里烧掉。 刘金盏画像下压着位男子画像,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 “这第二位嘛……”闻人晏转手拿起一旁的茶壶,认真地将茶水沏好,一手将茶盏推到殷寻跟前:“阿寻喝茶润润喉。” 殷寻沉默着握盏饮了一口茶,碰撞间,水珠落到他的指尖,带来些许凉意。 饮雪剑庄位于北境,终年苦寒,里边的人基本都好酒,却不懂茶,殷寻多少受了些影响。 这被闻人晏精心沏了有一炷香时间的茶,他品不出门道,但见放盏间,闻人晏指尖点在斟茶时漏出的水珠上,在桌面划出一道水痕,写了个“浊”字,殷寻的瞳孔顷刻缩了缩。 “名为路庆生,信奉“喀存”,为宣州一代的净世剑宗旧部。” 饮雪剑庄与净世剑宗曾有关联,而殷寻当年会暗探七井口酒庄,正是为了从浊教余孽口中得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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