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寻只稍愣神就认出闻人晏来了,对他这身打扮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礼貌地点头道:“闻人兄。” 也不等殷寻开口询问他来做什么,闻人晏便自顾自地拨开怀中长匣的锁扣,向殷寻呈上里头放着那柄剑身通体流光的长剑,开门见山道:“此剑名为’天问‘,是我费了很大功夫才得来的,感觉……与你和你的剑法都很是相配,舞起来肯定好看,今日特地过来送给你,你可要好好珍惜。” 天问剑为前朝铸剑大能耗费了半生心血所锻造出的唯一成品,能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曾为旧时神兵榜前列,是千金难遇,万金难求的宝贝。 殷寻目光落在天问剑的剑身之上,眸色微动,闻人晏能看得出,他显然是很喜欢的。 在七井口酒庄时,闻人晏看得清楚,殷寻手中所用的剑,是最为普通的剑,甚至比不上以往他见着的其他饮雪剑庄弟子手中的剑要名贵。 可殷寻思忖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推拒道:“此礼过重,我……” “不重!哪重了?倘若没有你,我现在就是任南风的掌下亡魂了,你救了我的性命,若不让我以礼相谢,我心难安。这人心一旦难安,就容易因郁结在心而茶饭不思,染疾生病……” “再说了,这也不只是谢礼。”闻人晏眼眸微弯,直勾勾地看向面前的这位小少侠:“生辰快乐,殷少侠。” “生辰?”殷寻一愣,才恍惚想起今日原来已经到了冬月十一。 往常庄内从来无人与他过生辰,所以他自己也没放在心上,此时忽而被闻人晏提及,一时竟失了往常处变不惊的能耐,唇齿张合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回答一句:“……多谢。” “不用谢,要谢,就把礼物收下。”说着,闻人晏把手中这柄名贵的宝剑不由分说地硬塞进了殷寻怀里,而后十分反客为主地向前挪了一步道:“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来时见大雪封路,想说,能不能在你们庄子借住几日。” 殷寻指腹摩挲着怀中的木匣,闻言有些为难,但许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房中……有一多出来的小塌,你若不嫌弃,可以与我同一屋歇息。” 闻人晏瞪了瞪眼,难以置信道:“你们这么大一个庄子,连客房都没有吗?” “有。但那不是我能安排的。”殷寻轻声答道。 闻人晏上下打量了殷寻一番,想起他手中原本那柄破铜烂铁,想起自己往常从来没听过饮雪剑庄有他的名号,又见他这生辰日大雪天一个人站在外头拿扫帚扫雪的样子。他顿时明悟过来,心想,或许殷寻只是这庄子里的一个怎么起眼的小弟子,并不怎么受待见,所以才说自己不能安排。 “行吧,我不嫌弃。”一时间有种诡异的欣喜酝酿在心口。闻人晏心里头开始惦念起,他是不是可以把人给拐到均天盟去,嘴上却在小声嘟囔别的:“不过你这么安排,要是个姑娘家,清白名声都要没了。” “但你不是姑娘家。”殷寻疑惑地望向闻人晏。 “我扮得还不够像姑娘家吗?” “像。但是即是,不是即不是。”殷寻将原本握在手中的扫帚放到一边,说道:“我带你进去吧。” 却又听闻人晏找茬道:“说起来,你这拿着扫帚不是要扫雪吗?不扫了吗?” “要等我扫完再进去吗?”殷寻疑惑。 闻人晏刚想说“也不是不行”,结果见霜城凌冽的寒风一吹,直刮得他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霸子,闻人晏霎时没了意气,灰溜溜地跟着殷寻进了庄子。 然而,闻人晏并没有真的跟殷寻住到一块去。 殷寻领着这么大一个漂亮“姑娘”进庄子,但凡是个长眼睛的庄内弟子都能看见,自然也把此事报给了庄主,等闻人晏搬出自己是前来答谢的何家小姐的说法后,十分及时地给他安排了厢房,及时制止住了这么一桩男未婚“女”未嫁就共住一屋的伤风败俗事。 闻人晏后来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可惜到令他心痛。 心痛的还有另一件事。 原本还惦念着能不能趁着几天相处,用花言巧语把殷寻从饮雪剑庄拐走的闻人晏发现,殷寻在庄内不受待见是真的,但他却并非什么庄内的普通弟子,而是庄主殷梦槐的儿子。 如果说闻人晏是被均天盟上上下下捧在手心里的明珠,那么殷寻则是被饮雪剑庄肆意差使的扫帚。且还是个被看管得很紧的“扫帚”。 闻人晏对殷寻这人本就蓄着的一小湖好奇,此时更是发了大水,总揣着些许隐晦的心思,想从他口中多撬出点关于他自己的事,且要撬得从容,撬得合时机,撬得不惹人生厌,好让他能够仔细瞧瞧,这对诸事淡漠的殷少侠心中,到底藏了些什么事。 闻人晏在饮雪剑庄赖了十日,倒还真让他撬出来了点什么。 比如说,他知道了殷寻的剑法并非殷梦槐所授,而是庄内一位姓沈的老先生,耄耋之年,身体却矫健非凡,常常在饮雪剑庄厅前扫雪,是个不折不扣的世外高人。 殷寻带着闻人晏一同去拜会时,沈老先生还一脸狡黠地问说闻人晏是不是阿寻未来要娶的媳妇。 当时闻人晏就极有先见之明地点头称是,弄得一旁的殷寻颇为无奈。 再比如说,原来殷寻以往都是不过生辰的,直到自己的胞妹殷茵出生,殷梦槐在她生辰时大摆宴席,殷寻才知道,原来生辰是要庆祝的,会吃长寿面,会讲吉祥话。 殷寻对此虽无嫉恨,但生疑惑。 闻人晏也疑惑,怎么会有父亲的心偏成这样,但他没办法跑到殷梦槐面前质问,去给殷寻讨个答案,只能在心里既蛮不讲理,又乐滋滋地想,既然没有旁人给你过生辰,那就由本少爷来大发慈悲给你过。 但闻人晏自个实在不喜欢饮雪剑庄这个地方,又得知殷梦槐不给殷寻随便出去,他之前出现在七井口酒庄,是趁着殷梦槐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后来也受了惩罚。 所以,他才开始琢磨起各种或针对殷寻本人,或针对殷梦槐的法子,去哄骗殷寻与他一块出去游玩。 一开始,只是想名正言顺地把殷寻带出去过生辰,想年年与殷寻说上一句:“阿寻,生辰快乐。” 后来……就变成了只要想见他,就挖空了心思想法子。 但这些千头万绪,闻人晏从未对殷寻诉诸于口,他只说了做月团的始末,后来又提了一嘴在饮雪剑庄见到殷寻时的情景,道:“你知道我头一回去到饮雪剑庄,可嫌弃了。像棺椁披白帘,死气沉沉的。” 说着,又歪头笑了笑,那象征着成年的发冠在他的动作下偏了位置:“但你站在那,我就又觉得,雪似万花丛,满堂皆是春。” “我当时看着阿寻你,就在想,这是哪来的神仙下凡。” 殷寻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有你会把我当作神仙。” 两人停在闻人晏的房门前,闻人晏转身面向殷寻,轻道:“那你就只做我的神仙。” 适时。殷寻长睫轻颤,莫名感觉心下微热。 作者有话说: 回忆over回到主线w
第14章 行道 中秋过后,转眼便到了摘星桥市开始的日子。 闻人晏心念着,反正他与殷寻都是要去摘星桥市的,自然要一块出行,于是理所应当地安排了同一辆马车。 而其他同行的人,则被粗暴地分到了另一辆马车上。 殷寻对闻人晏的各种安排早就习以为常,并不会去费没用的劲去反对,趁着他与管事交代家中其他事宜的功夫,就先一步到车上候着了。 闻人晏交代完事,急匆匆地想跟着一块踏上马车,抬头就见车辕边上站着的杨幼棠,正一脸踌躇地用手指搅着袖口,想要开口:“少主,我……” “怎么了?”闻人晏半笑着看向杨幼棠,想了想,了悟道:“就这点路,我自个驱车就行,你到后边去歇着吧。” 杨幼棠摇了摇头,支吾着说:“是我想了一晚上……想……参加武林大会。少主,我想……看看能不能拿个名次。” 他是当年“四方乱”后,闻人竹雨随其妻平乐郡主何清池同入西南边陲,去收拾战后的烂摊子时捡回来的。为当时四方乱其中一支名为「灵蝎教」的魔教所害山村遗孤。 闻人晏记得母亲说,她当时见杨幼棠缩在角落里,披着雨霜、满身落魄地在吃着杂草充饥,分明已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体格看上去却瘦弱得跟八岁的闻人晏差不多,令人怜悯。 这村子受灵蝎教荼毒,只剩下他一人,所以何清池与闻人竹雨商量着,把他带回了云麓书院,让他同其他寒门子弟一起学习、生活。 但杨幼棠并没有在云麓书院待太长时间。 闻人竹雨虽将他带回,但同时身上的事务繁多,关照不到书院里的每一个孩子,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注意到,杨幼棠在书院里头招惹了几个成日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并几次三番招致他们欺凌打骂。 直到有一次,那几个公子哥把杨幼棠围在书院东侧的池塘边,正好在闻人晏去给母亲请安的必经之路上,眼见着杨幼棠就要被那几人推入池中,闻人晏便出手制止了。 后来,杨幼棠就跟闻人晏一起去了均天盟,以随侍的身份。 虽说是随侍,但闻人晏一直以来,都把他当成关系还算不错的兄长。反倒是杨幼棠自己,对闻人晏总有说不尽的客气与小心,从来都乖顺得只当自己是随侍。 杨幼棠因为出身西南,小时跟村里人耳濡目染地学过些边陲蛊法,这些年兀自琢磨下,也会一手的蛊毒功法,又与均天盟的人学了些拳脚身法,也勉强能算个江湖客,此番想去武林大会上展露一下头角,也算正常,甚至没必要如此郑重其事地向闻人晏请求。 闻人晏听此眯了眯眼:“可以呀,这又不算什么,等回去了给你把名字加上。” “少主,如果我……能夺得个好名次的话,能不能……”杨幼棠语气有些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你能夺得好名次,我自当会说声‘恭喜’的。”闻人晏打断他的话,将圆扇挡在脸前,只能隐约描摹出其真容,双瞳剪水,似能透人心,视线落在杨幼棠身上,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杨幼棠看着他这眼神,低了头,又瞧了眼身旁的车架,良久才应了声:“嗯,多谢少主。” “你要驱车?”殷寻人在马车内,自然听得见外头的对话。 等杨幼棠走远,他探身望向车外,见闻人晏虽衣裙繁琐,动作却十分轻巧地翻身坐上了车,手握缰绳,摆足了架势,闹不懂这位少爷家的又在心血来潮些什么。 “是啊,昨夜听我爹说当年他亲自给……”我娘驱车,一路带她到翻云桥,两人最终在桥上定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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