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雪没有理会。 但两相欢的手拉住了他的衣摆:“啊!” “……” 那个夜晚、那个夜晚。 他逃出现场,浑身染血的夜晚。他的双腿没有力气,一失足,从楼梯上滚了一路,疼得意识远去,几乎就要昏迷。 头顶却响起一阵压抑的呼吸。 “……你是……啊……”男孩没有再说别的话。 他们都没有带灯,所以私下里一团漆黑。 但借着月光,两相欢隐约看到男孩的背后也有一点亮闪闪的刀光。 和他手里紧握的那把凶器一样。 男孩背起了他:“你睡吧。睡醒就结束了。” 两相欢不相信他。 可是他太累、太害怕,男孩单薄的后背向他渡来温暖,竟然让习惯了皮肉相贴的他感到一丝异样的满足。 这里没有灯,他们前路幽黑。 那个晚上两相欢没有看清自己的未来,却已经走上了某条未来的道路。 被两相欢拉着衣摆,三更雪的脚步竟然停了下来。 接着,两相欢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托起。三更雪就这样背起了他。 “……我也和‘鸦’的人一样,害死过许多无辜的人。”三更雪说,“我们一个都跑不掉,我们全都该死。” 越来越滚烫的火舌舔上血肉,一路挣扎的两相欢已至濒死,却反而失去了反抗的欲望。 他垂下四肢,任由三更雪背着他,沉默而执着地走进火海。 最后只剩一个念头: “啊啊啊……” 三更雪答:“我家被灭门的时候,刚满三岁的庶妹被她的生母带回娘家省亲,因此逃过一劫。他们家在瑶城。 “我后来活着的二十年都是为了和秦鹿的交易,‘六合’也早就到了他的手里。” “……” 那他也没有别的问题了。 就这样感受着煎熬的烈火,感受着彻骨的绝望,感受着无际的黑暗…… 和多年前的夜晚一样。 不一样的是,这次的他们真的不再有未来。
第142章 改命者 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鸦”,就这样消逝于噩梦般的火海。 它的消失甚至比空山老祖和莫怜远更为壮烈,无数人都看到了那一晚铺天盖地的黑烟和猛烈的明火…… 好似宣告着某个时代的终结。 人们把“鸦”的覆灭和莫怜远的战死相提并论,有关嫌疑人的猜测虽然众说纷纭,却只是讨论凶手的手段和时机。 而关于人选,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群英榜第一,倾凤曲。 七日后,九万里一身孝服来到御书房外。 这天云海阴沉、大雨滂沱,他在殿前长跪不起,任由雨水冲刷他单薄的身体。 而他仰天高呼,不断重复着那一句话:“——请陛下开恩!” 御书房中毫无应答。 数个时辰一晃而过,九万里浑身都湿透了,他的呼吸都变得僵滞。然而天子的宫人来来往往,都对他避犹不及,唯恐撞上视线。 哪怕是习武的身体,九万里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了。 就在眼皮变得沉重,身体变得虚浮,他感到四肢无端地燥热,好像下一刻就要昏倒过去的一瞬间,御书房的门忽然开了。 一道消瘦的身影快步走出,撑着一把伞,稳稳地罩在了九万里的头顶。 他的大半个身体都被笼住,余光瞥见来人素色的袍角,九万里晃一晃头,想要推开他:“不要你假模假样!” 可他用尽浑身力气,对方依然纹丝不动。 也对,那可是天下第一的倾凤曲,岂是他能轻易撼动的对象。 随后,凤曲把伞塞进了他的手里:“进去吧。” 九万里的身体很烫,触碰到凤曲的手时,竟然有些贪恋他温凉的体温。但凤曲很快就抽回手去,让他心中空落落的。 而那道少年声线还和初见时一样平和温润:“等会儿有人送姜汤过来,别赌气,你还在长身体。” 在大家出发且去岛前,从未见过倾凤曲的六师姐曾经和他坐在一起闲聊。 六合清要他描述一下倾凤曲是怎样的一个人,有什么本事,竟然让五十弦义无反顾地跟随了他。 彼时九万里回忆了很多,关于和凤曲的初见、关于明城时的“游戏”……关于那张笑脸,那副背影,和那莫名其妙的仁慈。 “他好像不敢杀人,也不敢得罪人。” 九万里说,“像个糯米团,任人揉圆搓扁,逆来顺受。我看他每次生气都是为了别人,而且是赵春生那种没什么用处的人。” 六合清看上去却很惊讶,甚至笑着打趣:「你记住了‘赵春生’这个名字。」 九万里:“……烦死了!” 那是因为倾凤曲曾经喊着这个名字不要命地冲向他。 当得知自己不用去且去岛的时候,九万里不敢承认,他心里其实非常高兴。 这份窃喜从不敢出口,特别是看到惨烈的同门,九万里悲痛之余,更加为此惭愧。 但等那场变故过去足够久的时间,九万里在一年里长高了很多,衣服总是跟不上他长高的速度。他的心思也沉淀了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感情,现在甚至能豁然开朗。 他想起,自己的窃喜是因为—— 有些人注定不能和他一样长高,像赵春生,但他至少逃过了一次,不用给更多人强加这份厄运。 随随便便地活着,随随便便地死去,随随便便地旁观,随随便便地杀人……这样的江湖真的好吗? 就像凤曲说的那样,九万里走进御书房中,朝着天子跪拜。 不久,就有一名宫人缓步入内,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但天子头也未抬,平静地说:“喝吧,这是凤曲为你求的。” 热气冲进了眼睛,九万里颤抖着手接过。不等入口,一滴泪先砸了进去,他弓着背,在地上缩成一团,放下姜汤哽咽着磕头: “陛下,求陛下开恩!我师兄、师兄真的是一时被人蛊惑,他绝对没有忤逆您的意思啊!!” 天子呼出一口气:“你先把姜汤喝了。” 九万里一怔,只得捧起汤碗,啜泣着大口喝下。肠胃被烫得熨帖极了,甚至让他不由自主地发抖。 四肢越是温暖,他的心脏就越是揪紧。好不容易见了碗底,九万里来不及擦嘴,放下碗再度磕头。 他的大师兄在听闻“鸦”的噩耗当日就杀去了祝府。 一刃瑕和所有人一样,盲目相信着倾凤曲对“鸦”恨之入骨,一定不择手段、斩草除根。他也只相信倾凤曲有这个实力,所以不做他想地杀到了凤曲跟前。 而且理所当然地败下阵去。 断臂的一刃瑕实力大损,况且凤曲对这个对手向来敬重,一出手就是全力以赴。 只消数十回合,凤曲脸上添了新伤,而天子着人带回了萎靡不振的一刃瑕。 如果九万里再不求情,就要连这最后的师兄也失去了。 “陛下……”九万里嗫嚅着开口,“我师兄真的只是一时糊涂。” 天子淡淡嗯了一声:“看来你不糊涂,那你又是怎么看的?” 九万里抖了一下:“我……臣……” 天子道:“不必忌讳,无论你说了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九万里这才犹豫着开口:“我不觉得是倾凤曲。他是剑客,不是杀手,能杀一个,不会杀一片。他已经杀了师父和六师姐,没道理再对‘鸦’赶尽杀绝。” 天子问:“为什么?” 九万里说不上来,那只是朦胧的直觉,最后他也只能狡辩:“如果他是那种人,十步宗就不会只死两个人了。” 天子笑了笑,继续问:“但朝都近来也死了不少人,一样有人说是他的手笔,你又怎么想?” 九万里咬紧下唇,不敢做声。 然而天子寒下声色:“说。” 他只能遵从本心:“我知道倾凤曲只为别人杀人。如果不是为了给死人复仇,那就是为了向活人报恩。” “……”天子道,“你很了解他?” 九万里垂首说:“陛下对他如此信重,难道不比我更了解百倍千倍?” 听罢,天子沉沉地笑了。 九万里不知道他对自己的答复是满意还是恼怒,因此直面天颜。他还担心着一刃瑕的安危,只怕今天这么一说,更要让天子迁怒大师兄了。 “朕派人拿下一刃瑕的当晚,原本是想斩首警示,但有人带着伤连夜求情,朕也不好计较了。” 天子合上奏折,“现如今,一刃瑕已经回到玉城收拾好残局,距离返回朝都只剩一日。” 九万里震惊地睁大眼睛,倏地软倒在地。 心中庆幸和感激交加,让他更加说不出对凤曲的心情。一时间,嘴唇哆哆嗦嗦无法言语,还是天子继续发问: “不过朕让一刃瑕顺势带回‘六合’,他看上去怎么有些不安?” 上一口气还没呼出,下一口气又提了上来,九万里怔怔地抬起头:“‘六合’?” 他差点忘了! 且去岛的行动宣告失败,紫衣侯、六合清双双战死,“六合”和“太阴”也落入敌手。 他们原本想要如实禀报二者去向,毕竟这一趟就是想借“六合”“太阴”夺回倾凤曲的“螣蛇”—— 可是三更雪说,要是让天子知道他们不仅没能拿下螣蛇,还弄丢了“六合”和“太阴”,一定会龙颜大怒,不剩用处的“鸦”也会堕入无间地狱,再也无法立足于江湖。 所以……在三更雪的撺掇下,他们约定了要隐瞒“六合”的损失。 然后尽力在天子发现之前,找倾凤曲一口气讨回“六合”“螣蛇”和“太阴”。 见他也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天子似乎想到什么,眉眼骤沉:“九万里,说话。‘太阴’失落的事朕知道,它在江容体内,不怪你们。 “但‘六合’呢?曲相和死后,‘六合’去了哪里?” “‘六合’……‘六合’它……”九万里终于瞒不下去,跪着又磕一头,“‘六合’其实在倾凤曲的手上,他既然是陛下的人,早就应该双手奉上的啊!他、他没奉上的话,这……这……” 后话他不敢说下去了。 他也想不通,倾凤曲已经投靠了天子,为什么不把“六合”直接送上。 天子没了声息,但九万里能够猜到他的神情是何等的风雨欲来。 半晌,如山的奏折都被天子拂袖摔落,其中几本甚至砸到了九万里的身上,而他动也不敢动,只能默默颤抖着承受天子的怒火。 “滚下去更衣。”天子道,“等他回来,朕再召你。” - 因为一刃瑕的袭击,凤曲原定对战摇光的日子又拖几天。 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但祝晴止对此很是欣喜——不过拖延也只是拖延,该来的终究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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