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慈俭被问烦了,“是啊!事实证明要是程玉楼得手还挺好的,那样的话现在我的身份和我做过的事……就不会被你抽丝剥茧问来问去了。” 说罢,周慈俭凛冽眉峰蹙在一起,“我是真的不想和你为敌,大家都该死,就别装谁更良善了,你犯的杀孽岂是保护一个小芦苇就能平息的?” 萧恪眸间灯火闪烁,心跳也随之加快,周身似有电流掠过,后背汗毛紧跟着竖了起来。 “我没想过平息什么罪孽。” “你侄儿因为你,在凌云观闭门不出内疚了好一段时间,就只是因为你告诉他,你,一个混江龙,几场大案的始作俑者,想把郁累堂这样一个凶器交给他。那孩子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每晚坐在三清神像前诵经,甚至还去佛寺捐钱,即便如此也是噩梦缠身。他把你的罪孽当自己的罪孽,你现在来跟我说,不明白我为的什么。” 萧恪口不择言:“但我也没像你一样,觉得天下人都欠自己的,我只是针对李家和柳家,我没有……” “是吗。萧麟振,你为自己开脱的方式还真是让我惊讶。你真的哪怕没有一刻觉得……全天下欠你的么?” 周慈俭对于人心的把控让萧恪不禁汗颜。 如此一问,萧恪渐渐抵抗不住。 “还需要我提醒你么萧麟振,是谁,对着拯救卢元礼的人痛下杀手,间接害死了柳念之的结发妻、长子,还让柳念之次子差点死在朱雀大街?如果把散布流言让骆家丢人现眼也算上的话,整个柳家在你身上遭了多少罪呢?可柳念之是怎么回应的——” “你不要说了!”萧恪低沉的声音嘶吼着。 “柳念之不计前嫌,在自己主持的科考中,把小芦苇提拔到进士科第三,又在户部那边打通关窍,让小芦苇的进士之名无可非议。其实如果侯方宁不去救,柳念之也会去救的,你快了一步,小芦苇就以为是侯方宁救了自己。可我们都知道一个江湖势力哪来的回天之力——” 周慈俭的声音低哑,像是在茫茫黑夜里为面前的罪人判刑。 “真正救小芦苇的,是柳念之而绝不是你。相反,萧麟振,你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没有你,卢元礼会在天下大赦后起复,平平淡淡过完这辈子,小芦苇也会当个小官,不用收到卢家兄弟两个废物蠢货的白眼,看看你自己吧,你给他带来了什么啊,你怎么敢指责我呢?” 萧恪眼眶微微泛红,“指责你?元礼怎么死的,我是怎么失忆的?你玩的一出好手段,咱俩要是到地底下,你猜元礼会更恶心谁?让一个失忆的人当你的白手套,张又玄,你就光彩了?” 果然一提到卢元礼,周慈俭就说不出话来了。 “萧麟振。”周慈俭眸光一暗,“咱俩是要下地狱的,十八层地狱那种。你想见到元礼?我觉得不大可能呢。” “义父,人带到了。”周容不耐烦地抱着双臂,在廊下通禀,“还有陆修羽和阿青,义父要一起见吗?” 萧恪握紧袍摆,目不转睛盯着周慈俭,“你又想搞什么鬼?” 周慈俭好整以暇,在棋盘上数着棋子,“我赢了。” 完毕后拍了拍手,随着门缓缓打开,周容站在正门口,舒自心和卢蕤位于两侧。 萧恪睁大了眼,一手抓紧周慈俭的手背,“你别发疯!你要对小芦苇做什么?!” “啊呀你急什么,叙叙旧。阿青!” 周慈俭的声音很高,姚霁青听了,浑身颤栗。 曾经也有人这么唤他,那人给自己白面馍馍和粟米饭,还给他吃干净的酱菜。他彼时只觉得开心——再也不用吃泔水啦。 谁知那人还说了一句话。 “吃了我的饭,以后就要为我做事哦。” 回忆里小阿青点点头,抱着周道长的大腿,用极其诚恳的眼神,可怜巴巴望着对方,“道长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死也可以!” 事实证明不要太快发誓,姚霁青摸剑柄的手还有些痉挛,结结巴巴应了声“在”。 “好久不见了,阿青,和陵霄一起进来吧。” 周容面色更加阴沉,甚至阴鸷,但在周慈俭看来就是小孩子脾性,估计还记着那巴掌。 “阿容,”周慈俭声音冷冷的,严厉之余带着一丝不可违抗,“你该多向小芦苇学习学习,我喜欢听话的孩子。” 一句话把两个人都恶心坏了。但周容心里有怨气也只会朝卢蕤发泄,空出来的手瞬间提起了对方的衣领! “周容!”周慈俭连名带姓大喊,“不要动他。我说过,我喜欢听话的孩子。” 周容气不打一处来,这种情绪不知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然而卢蕤面不改色,把自己当空气,如此一来就更怒了。 卢蕤今日跑得匆忙,腰上佩了“悲回风”,周容放下衣领,狠狠瞪了卢蕤一眼,转身欲走,腿不小心碰到那把剑,忽然又气又恼,“义父!” 周慈俭目光斜着看了眼,微微一笑,“小芦苇今日竟然佩剑了。” 周容难以置信,他小时候拼命学功夫,每日都不落下,不为别的,就为了那把精工锻造、通体雪白的“悲回风”。 彼时周慈俭经常把悲回风放在架子上,好高好高,周容下意识觉得,只要自己功夫越来越好,就能碰得到那把剑。 结果现在一个空降的卢蕤捷足先登,得到了悲回风!这让周容如何能忍? 周慈俭没工夫跟他耗,摆了摆手。 在周容气愤的背影里,姚霁青、陆修羽以及卢蕤,入屋内议事,舒自心眼看没自己的地方,就跟着周容走到隔壁去了。 而萧错左顾右盼片刻,摸索着去了另一个院子。 暗夜里,周慈俭令所有人退至院中,不许守在门前。 书案上,棋子已经被撤干净,卢蕤坐在一旁,姚霁青拿了软垫,和陆修羽一人一个,坐得相对更远。 “人都到齐了。”周慈俭轻松一笑,“上次我坐镇晋阳的时候,好像也是这几个人,不过没有陵霄你啊。阿青,还记得济慈堂么?想不想回去看看?你的朋友,应该只剩下舒自心和周容了。” “您要我去佛光寺,我很早就去了,所以跟他们不是很熟。” 周慈俭像在玩游戏一般,“知道为何么?” 姚霁青垂下了头,“因为我最听话,比周容还听话。” 周慈俭笑得很祥和,与多年不食人间烟火悲悯人世的道长没什么区别,“我喜欢听话的孩子,你的媳妇孩子都很好,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亏待你。” 姚霁青握紧双拳,侧眼看了看陆修羽。 对方神色不变,像是已经想好接下来会有什么举措。 “萧麟振,小芦苇,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周慈俭指了指面前的酒杯,“不是让你们喝的。” 他的手指转向了一旁的姚霁青和陆修羽,“他们两个,怎么样,要试试看吗?” 卢蕤道:“毒药。” “对,是毒药,这次我不准备别的选项了,就只有一杯,两个人,其中一个喝掉。” 与此同时,许枫桥偷偷把城门的几个巡防卫割了喉,而后拿着门钥,城门洞开。 整肃行军的铁马霜锋,士兵衔枚而发,像是暗夜里不语的游魂,在许枫桥的看守下,缓缓走出大门。 裴顗的鱼符还是管用的,至少在周慈俭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能走一点是一点。 许枫桥数着人数,差不多了,神武军的精锐也紧跟着厉白杨,随在铁马霜锋后面。 “许帅,我担心老姚他……”厉白杨心急如焚,“他不会出事吧?” 许枫桥身上似有千斤重担,所有人的希望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们希望许枫桥无所不能,能冲入敌阵大胜而归,也能进龙潭虎穴救出战友。 他肉眼可见有些疲惫,不过这疲惫不是因为战事,更多是因为卢蕤。 封兰桡和李夜来策马赶至,“人都在路上了,哥,走吗?” 许枫桥恋恋不舍地望着晋阳府衙的方向,“郡主,我把神武军和铁马霜锋的指挥权交给你,你能代我去找老霍么?” “你不去?”李夜来疑惑不解,目前看来,她是反贼的女儿,按理说要避嫌的,可现在这许枫桥怎么回事,竟然想把指挥权拱手相让?万一她反手就卖了许枫桥呢? “啊,是的。我不需要功劳了,光是射伤拓跋政,就足够了,郡主,你应该很需要这些。而且,我也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许枫桥承认自己是在赌,不过,他只能这么做。 他不想扔下卢蕤,他要带卢蕤出来。 封兰桡对此表示理解,“哥,你放心吧,我会做好的,不会让你丢人!” 许枫桥欣慰地看了看封兰桡,手里举着火把,“老霍能短短时间内聚集起定波军,侯四娘也帮了不少忙,她现在应该在军中,你有什么不会的,就去问师父,她打过仗,比你们都见过世面。” 李夜来握紧缰绳,上次策马出征已经久远到记不清楚了,如今再临战场,难免心潮澎湃,“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小兰和阿娘失望,你尽管在晋阳和周慈俭周旋。刘胡子!” “到!” “这一战,是成是败,是罪是功,不由我说了算,你后悔还来得及。” 刘胡子豪爽一笑,“郡主费什么话!” 李夜来笑着摇了摇头,“走吧小兰。刘胡子——我再带你最后一战。” 她背过身去,纵马跃入夜色,随着一声长嘶,消失在街衢尽头。 跟刘胡子初见她的时候,并没什么分别。 刘胡子也骑上马紧跟了上去,他从初见那一刻起,就发誓要追随这抹海棠一般的红,哪怕风吹雨打也不改此心。 那是天地间唯一能让他俯首称臣的红。 ---- 萧恪眼里的周慈俭:元礼很尊敬的人,应该很厉害。 周慈俭眼里的萧恪:元礼拼了命要保的人,真嫉妒啊。 吃瓜群众眼里的萧周:俩知名同性恨。
第156章 157 鹤殒 姚霁青看着一杯毒药,精神恍惚,周慈俭不容置疑的语气,快要把他击垮了。 “道长,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姚霁青双手抱头,“我能有今天这步,真的很不容易。我还有媳妇,她还在等我回家,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周慈俭慵懒地抬了抬眉,“她就在晋阳府衙。” 姚霁青定神望着周慈俭,如将要溺死之人迅速抓住浮木,“真的吗?” “我怎么会骗你。”周慈俭整理了自己的道袍使其更加平展,“阿青,你知道所有济慈堂的小孩里,为什么我最喜欢你吗?” “因为听话。”姚霁青无助地耷拉着头。 “不,是因为你做什么,我都能猜到。你为了活,能跪着求我给你饼子,能答应我每个要求。我让你去佛光寺当小沙弥,你去了,后来我让你接近白杨,你也听了,哪怕白杨一直欺负你,你也无怨无悔,到最后,你还帮我把小芦苇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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