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之却道:“如此品行,杀之何妨?” 话间,覆在林落眼上的手已经放下来了。 他本已做好准备睁眼便见一具尸体,但眼前除了血迹与被血溅到的人,并无尸首。 是已经被侍从抬出去了。 缓缓地眨了眨眼,耳边还响着堂中有人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清。 林落只偏首抬眸望向裴云之,只见裴云之看着对面案几人的清隽眉眼微挑,薄红的唇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中却遍布阴鸷。 利锐的光在瞳孔中,冷冽的眉眼在此刻无比寂寒。 像是露出獠牙的毒蛇。 堂中出声之人见满堂除自己之外无人再敢指责裴云之,终是感觉到了他所指摘的是裴氏。 一时冷汗流下,他不敢再与裴云之说,却也依旧不甘,便转首看向主位,欲要借温匡寿之势打压裴云之。 “殿下!今日殿下寿辰,裴太常却在此一言不合便杀人,还是殿下你的亲信,他太不把殿下你放在眼里了,如此狂妄之人殿下定要严惩!” 而主位之上的温匡寿闻言,不知为何笑逐颜开,举起酒杯:“不过是死了个人罢了,侍从洒扫一下便是了,好了,此事不必在意,大家可别因此扫了今日兴致。” “云之,你也快带夫人下去换身衣裳吧。” 温匡寿似乎对此事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他吐出的话却让林落忍不住背后一阵刺冷。 林落随裴云之对着温匡寿一拜:“多谢……殿下。” 二人走出门口之时,叮当悦耳的丝竹声再次响起,曼妙舞姬再次抓住众人的目光。 来到园林,此时天际已经压下了暗色,即将入夜的阴蓝天有微风吹过。 身上穿着出来时裴云之为他系上的大氅,风进不来。 可林落却依旧觉着身上很冷。 并肩与裴云之走在路上,林落感觉裴云之牵着自己的手掌力道有些紧。 “落落,吓到了吗?” 裴云之忽问。 林落轻轻出声:“没有。” 分明尽量放轻了声音,但还是让人听到了颤抖。 闻声,裴云之顿步。 他侧首,因着比林落高出半个头,裴云之微微垂眸看向小人儿—— 又扮了女相的林落秀气的眉微微蹙起,纤长的鸦青色长睫微垂,抿着的唇惹人怜惜。 感觉到身边人停了下来,林落稍稍扬起下颌看去。 裴云之暗沉的眸就这般与林落对视上。 像是澄澈见底的泉水与深不可测的幽潭对撞。 透过裴云之黑亮的眸子,林落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落落对不起,那人冒犯于你,我……这种事以后不会发生了。” 这种事,本不该在林落面前做出的。果然还是将人吓到了。 唇角抿直一瞬,裴云之又解释:“方才那人对雍王殿下早已有异心,前几日他私下与慎王在城外别苑相会,恐是欲投诚慎王,所以今日之事……不用担心雍王殿下会发难。” 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 他的话声清润,半分不复方才在堂中的样子。 可林落听着,却觉十分冰冷刺耳。 他便没有回话,只又垂下了眼。 抿着唇将手中绵软握得更紧,裴云之心觉歉意深重。 应是把人吓得狠了才会如此。 也是,林落应该从未见过杀人。 即便蒙了眼,还是近在咫尺。 随后裴云之找来一个侍从,让其去回禀温匡寿他提前离去,旋即便牵着林落向府外迈步。 林落亦步亦趋地乖乖跟着。 其实他并不只是吓着了。 他还在思考裴云之方才的话。 他不是圣人,只是对草芥人命之事并不喜欢,更是害怕看见杀人。 所以……今日那人是因不能为雍王所用,裴云之便杀了他。 那他呢?得知他要离开,觉得他既然都不愿意留在身边了,他也会被杀掉吗? 林落不敢确定。 裴云之从前就如蛇将他视作猎物,明知他不愿,明明娶林青窈也可以。 可还是将他绞缠入腹。 裴云之的布局悄无声息,谋划中看不到一点真情。 爱怜不过是施舍,是谎话,是有所图谋。 以前是,现在也一定是。 先前不愿想的,终是在今日惊醒。 沉溺了太久,险些让他产生幻觉贪恋。 不该贪恋的。
第57章 不改 * 冬至后, 建业下了雪。 飘了一夜的细雪堆积,将蜿蜒回廊木栏缠绕。 夜里起了凉风,越近年关, 天气便一日比一日寒冷。 建业许久没有什么热闹了, 毕竟天子如今还昏迷不醒。 便是雍王的生辰宴,也是只邀了一些交好的官员而已, 丝竹不出朱门。 加之前些时裴云之出了远门, 没说去做什么,但许有好久都回不来。 府邸里便更冷清了。 立在屋檐下瞧着停了雪的暮色, 林落感觉婚后的日子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漫长, 一晃眼,竟是已然将近三月。 秋去冬来, 唯不变的是他想与阿娘一起活下去。 直到阿娘离世。 自诩聪颖几分,但终经世甚少。 知其事不可为而为之的不会是他。 他自始至终想要的、该做的只有一件事。 “郎君, 外面冷,进屋吧。” 陪在林落身边的满珧看着林落被寒风吹得瑟缩一下,上前劝道。 闻言, 宛若一尊雕像站了许久的林落终是动了动,颔了颔首, 向屋内走去。 回到屋中, 林落挥退满珧, 独自坐在烛火之下, 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本游记。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够打发时间的事情。 “咯——” 紧闭的窗外忽传来几声脆响。 不仔细听有些听不出来。 但因着次数有些多,便让林落注意到了。 像是……破竹声。 主院中唯有一小片竹林, 是竹枝被雪压折了吗? 分明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但林落听着还在断续响起的声音,他忽而起身向窗边走去。 将木窗微微推开一个空隙, 窗外的寒气便直往屋内涌进。 目光向竹林看去,并无什么特别的。 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是竹枝承不住叶上雪断了而已。 只是看了一眼,正待林落欲关窗之时,一双手忽拉住了窗扉。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如玉,很明显是一只男人的手。 林落呼吸一滞,手中卸了力道,怔愣着。 随着那扇木窗被打开,一袭轻甲狐领锦袍的裴云之赫然立在了林落面前。 许是来时匆忙,他并未换衣裳,凑近了些,林落便闻到了丝丝腥气。 皱了皱鼻子,林落问:“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要去好久吗? 不知多久没见过裴云之了,突然出现在林落眼前,让他眼睛不自觉地贪恋着一眨不眨地看。 半月不见,裴云之好像变了些许,又好像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漠然神色,冷淡的眼眸中似有风雪,但偏偏眉目间不似记忆中的寒冽。 有隐约疲累。 “心有所念,便回来了。” 缱绻的声线偏冷。 裴云之怕身上的污渍弄脏一尘不染香香软软的人,即便心中思念,但十分克制。 只立在窗外,又道:“在城外路过一处梅林,瞧着开了些花,要去看看吗?” 虽然裴云之这些时不在建业,但是对建业里发生的事还是了如指掌。 他知道林落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府邸了。 “好。”林落点了头。 本该是要从门口绕出去的,林落却直接爬上了窗台。 见势裴云之伸手扶了一把,堪堪稳住了青衣少年的身形。 待林落站稳之后,裴云之牵着他出了府。 府外已然备好了两匹马。 先前在洛阳时由裴云之教过骑马,纵使只学了两日,但林落悟性极佳,如今也没忘。 便随着裴云之便打马出城。 身旁的景色不断变幻,穿过长街小巷,直到出城到了一片梅林里。 梅林里的花如裴云之所说一般,开了星星点点。 虽然梅花开了不是什么惊奇的事情,但是林落其实很少见梅花。 应该说从未见过。 除了野竹野菊常见,梅花这般物什,没什么人种,便没见过。 下了马走在梅林中,他闭了闭眼,深深的感受着梅花的沁香,却忽的在脸上感到一点冰凉。 睁开眼,林落看见片片雪花落了下来。 他连忙转身,与裴云之相视。 “夫君,又下雪了。” 皎洁的月光下映照出片片晶莹雪花,而裴云之一袭锦衣姿态端方立在那里,满身傲雪凌霜。 眼前人仪态雅正,身上的血迹似乎都做了色染,是顶好的清贵公子,半分瞧不出是会言笑间就拔剑杀人的模样。 可轻甲护腕还是隐隐透出了几分肃杀。 “嗯。”裴云之颔首,以示应答。 梅与月色映雪,但他眼中唯有身前的清瘦身影。 被那双清冷眼注视久了,林落轻声道:“岁寒三友,如今唯有松柏未曾见过,但见郎君,如见松柏。” 巧话出口便是。 一如嫁来之前。 闻言,裴云之眸光微动,低笑一声,继而是他意味不明的语调:“落落还是那么嘴甜。” 见人终是勾了唇角 也弯眼笑了笑,林落换了话口:“夫君这次回来,还走吗?” “嗯,今夜只是路过建业,稍后便又要启程了。” “哦……那我呢?不要我和你一起走吗?” 话声似有失落,随着眼帘垂下。 但林落心底是欣喜的。 “如今林氏探子不在,林氏也暂顾不上你,不必忧心林氏对你的要求。” 垂着的头让人看不清小人儿心绪,只以为是不舍,或是不安。 裴云之上前一步,捏了捏人脸颊软肉。 喉间滚了滚,无声吞咽了一下,他才道: “落落,我此行是去北地,年前年后或许都会在那里,约莫惊蛰便会归来,如今各地动乱,所以年关前除岁旬假时……你就在建业哪里都不要去,可好?” “岳母那边也不必担心,我会派人去东郡。” 如今之势,便是他自己身边他也难保安全。 似乎唯有建业,尚还在宫中侍疾的两王之间保持着各怀鬼胎的微妙平衡。 不过即便如此,裴云之还是不放心。 他说:“你在府中如若觉着闲来无事,有空可以学制辨认竹响。” “竹响?”林落歪了歪头。 是什么? 裴云之自袖中拿出一物,递给林落。 “便是此物,选用合适的细竹,将竹节中空清理,再在其间填上烧物,点燃发出短促脆响可作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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