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他立在桃树下姿态从容,中间可是走过几次侍从来回,让他一会儿躲一会儿跑出来摆姿态候着那庶子,实在不轻松。 思及此地空旷不似昨日车厢内窄小容易於起旖旎气氛,于是林落未似昨日般单刀直入切进正题。 他故作着寻常姿态,话家常般又道:“方才瞧着人都去曲水流觞了,裴二郎君为何不去?” 这话同寻常高门贵族间相见时的客气寒暄没什么不同,放在这只见过一面的两人身上却莫名有些套近乎。 “才学浅鄙,不堪上座。” 林落既问,裴云之便答。 对林落的态度似是疏离,但温和声线与那落在林落面上的视线又像是对他几分感趣。 于是林落心里打鼓着,面上猝然因为裴云之的话露了几分不悦。 “才不是,裴二郎君在我心底是极好的。” 方才觉这人不似初见那般大胆,安分有礼了些,裴云之旋即便见林落驳了他自贬的话后,又直白表露起了心意。 那一双细眉微蹙,其下是璨如耀星的眸缀在微红的小脸上,林落道:“二郎不附庸风雅,至情至性,教人好生倾慕,才不是不堪上座。” 倾慕二字溢出唇齿之间时,林落那眸光也随之忽闪了闪。 流彩自他眼中向裴云之漫去,裴云之尽数收下,但笑不语。 呵,有点好笑。 就这么看着眼前的人儿,裴云之心中轻嘲。 这张嫩色欲滴的小嘴,真像是抹了蜜般甜。 若今日站在这的真是他那庶弟,恐真的要被哄着了。 一阵微风乍起,吹拂过又扫落缤纷。 并不介意眼前庶子的默然,林落只在瞧见这花落之时,忽而垂眸。 他抬手接到一瓣花,道:“桃夭的阳春时节只有半月,一岁春冬只为片刻花开,花期一至便落英缤纷,绚烂又颓靡,纵使来年还会再开,但如今竭力借春风飘落在行人肩发间……应是想有人怜它此时红消香断吧。” 随着他的话,裴云之垂眸看花。 那瓣粉白置于林落纤细掌心,一时间竟是分不清是那托着花瓣的肌肤更细白,还是可怜落花更为娇嫩。 感觉到那庶子似是认真在听他这番话,林落忽而抬眼,瞧着那侧脸,声音微微:“二郎,你可怜否?” 将眼中微微嘲弄遮掩,他唇边含笑,嗓音几分怜惜:“落花飘零无依,自是怜的。” 这让林落眼前一亮。 果真,这庶子不似旁人,连落花都怜,当真心善。 于是他望着裴云之的眸中溢着春水漾波,盈盈中透着欣喜和几分祈怜。 他问:“凋零桃夭可怜,那……倾慕不得郁郁消沉的人儿,郎君可怜?” 微微开合的唇宛如一点朱砂落墨在光润洁白的银光纸上,点染其上生动勾人。 说来说去,还是想投怀送抱。 裴云之闻言噙笑不变,却是不语。 瞧着眼前人面上虽仍是带着淡淡笑意,一双深邃眼眸中却莫名清冷疏离,如同冷冬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是……在拒绝他吗? 林落脩然颤了颤眼睫,眼中含水,垂首嗫嚅。 “人非花却似花,二郎莫等落花凋零再怜,可好?” 鸦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延至他眼尾薄粉。 娇娇怯怯的模样好生可怜。 桃树下裴云之颀长身姿立在林落面前,瞧着他,还是不做言语。 恰又是一阵风吹过,将林落衣角吹向裴云之,带起他腰间轻飘系带绞缠上裴云之身上的琳琅玉佩垂带。 正是有点子尴尬之际,林落随即微呼一声,借那细带,又向裴云之怯怯凑近几步。 “啊..系带缠住了……” 林落伸手来解,借势,他几欲靠进裴云之怀中。 险险碰着那流云纹衣襟的鼻尖嗅到一丝清淡的清酒香纠缠着桃瓣香。 煞是好闻。 只是一瞬,裴云之便几不可闻地后撤一步,稍稍拉开了距离,但还是挨得很近。 垂着头解系带的林落看不到裴云之的面容,只是见他还不做声。 于是身下指尖拨弄着,林落绵绵小声道:“二郎为何不睬我?” 明明似只是为了解开绞缠的细带,林落故作自然的动作间却让裴云之看出几分刻意。 他头颅恰到好处地微微低垂,一截玉白细嫩的颈侧流线就这般露在裴云之视线之下,遮挡住了身下光景。 裴云之瞧不清,便只能感受到那细白玉指似有若无的隔衣触碰。 像是无意,又是故意撩拨。 不知这细带究竟是有多难解,竟引得林落半晌抬不起头。 抑或是有人不想解开。 眼前人这般举动终是让裴云之蹙眉不愉,他步子向后微动,这才见身下那两根系带被攥在林落掌心。 瞧着是早就解开了。 适时林落也错愕抬首,捏着细带的手似有些局促,微张的唇间一点含贝,眸中似蕴着一汪娇怯春水。 林落似是在因为被发觉上不得台面的举动而尴尬,却不知这般模样惹人怜惜极了。 这是无关男女只教人怜爱的无措模样。 而眼中另一点的愕然之色不止像是尴尬,还像是…… 在疑惑裴云之为何会躲? 是了,若是裴家二郎遇此情景,应不会躲。 敛了敛面色,思及庶弟平日里的做派,裴云之抑下他想拂袖离去的本态,温了声终是开口:“卿若可怜,也是怜的。” 身前落下的声音是带着温润微叹的,这是在回应林落方才的话。 随即林落便见那庶子抬袖,修润指尖落在他发间,拈下一瓣落花。 目光灼灼向着那花瓣看去,林落莫名在此刻觉着自己就好似这庶子指间的那瓣落花般。 须臾后,裴云之是会怜惜一瞬便任它落地?还是将其呵护珍藏? 林落不知道。 抿着唇,心中蓦然激荡。 林落终是放下掌间早已解开的细带,抬手去接要从那庶子指尖松开的落花。 瞧见他的动作,裴云之唇畔笑意浅浅,似有几分玩味。 如玉修长的指尖如愿点落在林落掌心,猝然抬了抬手,他在那只置下花瓣的手垂回身侧之时,用尾指擦过裴云之的指节。 旋即将花瓣攥在掌中,如同将自己的命运紧握,林落又转眸望进裴云之那双荒寒无澜的眼里。 这猝然的冷清让林落一愣,但旋即他便见那庶子眼中覆上温润,仿佛那一刹只是错觉。 林落没有多想,他抿了抿唇只道:“二郎方才可是说了怜我?” 一点微微唇珠在抿没了后又随启唇显露,似是因着裴云之方才的话,林落投来的一阙眸光中掀着潋滟水波。 这般雀跃,这般惹怜,教寻常人来定是不愿让他失落。 但。 林落话音才落,便见眼前庶子仍是不做回应,只突然笑问: “你可知……东郡林家有个小娘子与你样貌相似?” 本就没带几点笑意的眼里蓦然添上几分意味不明,似好整以暇间已将林落看透,又好似只是一时兴起随口一问。 林落闻言几不可闻地身子一僵。 猛然长睫如遇风蝶翼颤了几颤,他眸光闪烁几瞬,直到攥紧的掌心吃了痛才镇定几分。 他道:“我……不知,郎君莫不是昨日马车一见,对我思念的紧,错了眼神?” 不得不说,眼前少年应答得巧妙,三两语便又把话头转开了。 再配上那漾着无辜的面容,真真儿是教人险些以为是自个儿看错了。 但裴云之并未错过林落的细微异样。 他清润浅笑,声音微凉:“许是吧。” 分明是应了林落说的相思之语,却没有半分情意的样子。 这……不太对吧? 林落有些疑惑,不明此人为何对他似有意又无情。 盛着涟漪水光的眸子清楚倒映着裴云之的样貌,随即林落便见那挂着似有若无笑意的薄唇又微启。 裴云之道:“不过请恕在下无法回应此番心意,因着你与那林家小娘子容貌太像,而她是我未过门的嫂嫂,所以我于你……” 他眼中笑意渐深:“实在是难有兴致。” 且不论他对男女其实都无致趣,就算有—— 现下作为裴二郎的他喜欢的也该是貌美小郎君。 姑且不论他知是不知林落女扮男装之事,仅凭这人与他是女郎的‘嫂嫂’相似,借了庶弟身份的他如何喜得? 未成想听到裴云之这番说辞,林落瞳孔骤缩毫分。
第06章 茑萝 原来今日上午他并未感觉错。 这庶子竟是真注意到了他! 他还以为马车一遇,裴云之并未把他记在心间呢。 在知晓了这庶子昨日确确是记住了他的容貌,还愿意怜他,但一回他猜是因地点不对未投身成功,二回又是因与女郎相似没了趣儿…… 林落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是这庶子是说难有兴致,不是没有兴致。 且即便把他男相女相都见了,但居然并未疑是同一人。 忧是…… 若早知如此,他今日说什么也不会去那湘青堂了。 也不对,为了采绿他也得去。 心中啧这世事无常太过不顺遂他意,不过这庶子虽是这么表露了暂无心意,但今日林落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并不会就此放弃。 于是林落斗着胆,又前走一步欺身靠近,让两方轻逸衣摆再度堆叠相重后,他才稍稍垂下头,微低的声嗓含羞带怯: “郎君何忧此事,难道不觉如此……不是更有趣儿?” 眸中溢出一丝冷讽,裴云之瞧着垂着首露出一截玉白脖颈的林落没说话。 那小人儿不知何时又拨过重重衣叠伸来手,不知是哪根指在似有若无勾他垂在身侧的手。 勾挠的动作是极轻的。 微凉的一点触碰黏上了便像茑萝一般,柔软又毫无攻击性让人不生警觉,便就这般任其缠绕攀附而上。 微微痒意自掌缘蔓至掌心,却不知掀不起丝毫涟漪。 林落没看见身前人眸中渐浓的冷意,他只继续道:“且我又非是那林家女郎,二郎可莫要因此弃花孤伶……” 话是这么说,林落不过是仗着无人知晓他男扮女装罢了。 胸中筹谋着只消攻得那庶子这层心碍应该便可如愿投身,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便传来了几道交谈声。 三言两语中杂着一道林落有些耳熟的声音。 他错愕回首去看,便瞧见一身眼熟的宝蓝缠枝金锦衣摆在粉白桃林间格外显眼。 来人正是那午间唤他小妹的林三郎林元烨。 不知道曲水流觞中途他离开作甚,林落一惊,顾不得指还在勾那庶子的手,他连忙转身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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