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柔软,枕边人体肤温热。 林羡玉很快便入睡了。 一夜到天亮。 醒来之后,林羡玉准备再去一趟将军府。不过如他所料,拓跋钰还是不肯见他。 只是这次,她敞开大门欢迎林羡玉进府,和赫连洲的怀陵王府完全相反,拓跋钰的府里全是女子,连一个男家仆的身影都看不到,她堂屋门口也摆了两排兵器,看着森冷可怖。林羡玉走进去时,拓跋钰正在练她的八棱钢鞭,凌空一转,长臂横抽,便将面前的木桩劈成两段。 林羡玉吓得止步不前。 拓跋钰收起长鞭,看向他,微微欠身:“皇后娘娘,有失远迎。” 她呈上奏疏,反对立后,却称呼林羡玉为皇后娘娘,言语间的讥讽显而易见。 “将军可否为我和皇上出言澄清?” “澄清什么?” 林羡玉哑然,拓跋钰明知故问,言行举止间又十分强势,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低声说:“我没有蛊惑皇上,我来这里也是被逼无奈,若不是家中父母亲人,谁愿意担着男替女嫁的死罪,千里迢迢来这里?” 拓跋钰微愣,神色略微松动。 不过她还是觉得立男子为后这件事实在荒谬,一个没有子嗣传承的皇帝,如何稳坐江山? 前些日子的宫变,她和朝中太子党之外的老臣们心里都有数,太子不会逼宫,逼宫的显然是怀陵王。不过老臣们都不约而同地保守秘密,无人揭穿真相,因为他们明白,怀陵王可堪大任。 既如此,她更不能任由皇上冲动。 将这男子纳入后宫也好,留在身边做随侍也好,总之不能立为皇后。 她别过脸去,冷声说:“您若是想念亲友,末将可以将您安然送回祁国,不必留在朔北受苦,皇上也不必受谣言困扰。” 她态度坚决,林羡玉只能黯然离开。 又过一日,还是如此。 就在林羡玉即将放弃的时候,宫门外传来消息:一支百余人的斡楚商队,从斡楚出发,用了六天,经过三州,浩浩荡荡地抵达都城。他们将怀陵王妃曾在斡楚和绛州边界上立下的功绩挂在嘴边,逢人便说。若有人说:“不是啊,我怎么听说那怀陵王妃是祁国男子假扮的,还会巫蛊之术,蛊惑了怀陵王的心神!” 商队就会说:“你们见过王妃吗?和他相处过吗?别听信谣言,什么巫蛊之术,当初王妃替我们出头的时候,受了府尹的欺负,还当着我们的面掉眼泪了。他要是会巫蛊之术,哪里还用得着折腾?” 商队里一个叫阿如娅的女人嗓门最大,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但她丝毫不小心,有人骂王妃了,她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幸好被她的丈夫拦住。 这支由最普通的农户和商贩组成的商队,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来到了都城。 民间对怀陵王妃的评价,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发生了转变。 林羡玉听到消息时,放下手里的书,不顾一切地向宫门口跑去。 阿南慌忙地喊:“殿下,您慢点!” 宫人们更是齐齐追在后面。 林羡玉自从身份暴露之后,也不再穿北境女子的装束了,他就穿着祁国的袍衫,梳着男子的发髻,活脱脱一个容貌较好的祁国小公子的模样。 他怕阿如娅和达鲁认不出他。 他冲到宫门口,看到阿如娅四处张望的背影,高声喊:“阿如娅!达鲁!” 阿如娅闻声回过身。 林羡玉刚想说:“我、我是怀陵——” 阿如娅就满眼惊喜地冲上来:“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您近来还好吗?” 林羡玉一阵鼻酸。 他们还记得他。 阿如娅和达鲁带着商队走了过来,阿如娅站在最前面,笑着说:“差点忘了,不该再叫您王妃娘娘了。” “你们都知道了……”林羡玉垂眸。 阿如娅却说:“其实,小人第一次见到王妃的时候,心里就已经犯嘀咕了。” 林羡玉怔住:“什么?” “王妃的身量比一般女子高得多,肩膀也宽些,特别是说话声音,仔细听来还是能听出与女子的不同,但是那又如何?是男是女,都不妨碍您是好人。” 阿如娅笑道:“殿下,现在榷场可热闹了!我们家家户户凑了些钱,又向外扩了几个毡帐,鹿山的南边也建了新榷场。现在不仅是绛州,渡马洲和延州的人都来我们这里买驼肉和貂肉,连月遥国的商队都经常过来。现在啊,我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这一切都多亏了殿下。” 阿如娅话音刚落,众人竟同时跪了下来,高声呼:“多谢殿下恩泽!” 林羡玉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长久,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说:“大家快起来!快起来!” 他走上去扶阿如娅:“你有孕在身,怎么经得住如此奔波?” 阿如娅朝他笑:“能为殿下做点事,小人高兴得很,一点都不累。” 林羡玉只觉鼻腔酸得厉害。 这些日子的委屈、压抑和痛苦,在阿如娅明媚的笑容中一扫而空,他也露出笑容,对众人说:“我带你们逛一逛都城!” 不远处的拓跋钰见此情境,沉默良久,直到纳雷走过来,向她行了个礼:“将军,皇上让我捎句话给您。” 拓跋钰拱手行礼:“大人请说。” “皇上说,要不要为殿下出言澄清是将军的自由,他不干涉,但立殿下为后这件事,他也不会被任何人干涉。” 纳雷看了看两边,压低了声音对拓跋钰说:“将军,皇上对殿下情根深种,若不是为了殿下,皇上不会走到这一步。” 良久之后,拓跋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多谢纳雷将军。” 第二天,拓跋钰以安国公的名义在府中开设射柳宴,告诉百官:怀陵王妃品行纯良,一心为民,应立为皇后。 百官哗然,神色各异。 拓跋钰举起酒杯,扬声说:“吾愿为皇上皇后、为北境的开疆拓土,奋勇杀敌,死而后已!” 国公府态度如此,百官也只能作罢。 立后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射柳宴的消息传到林羡玉耳中时,他正在送陆谵出城,他和陆谵已经没法再回到原来的亲昵,陆谵望向他的时候,眼角已经湿润,微微启唇,却说不出话。 满鹘将军带着八千精兵,随陆谵回京。 陆谵转身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扶京哥哥”。 他猛然停下脚步。 “扶京哥哥,路途遥远,你多保重。” 陆谵回身道:“谢谢玉儿,我会把你的信送到侯爷和夫人手中,我告诉他们,你在这里一切安好。” 他走进马车,白色袍边消失在林羡玉的视线。 林羡玉心里明白:他和扶京哥哥,从此便是分道扬镳了。 再见时,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他闭上眼,任冷风拂面。 纳雷过来告诉他:良贞将军在射柳宴上为您澄清了真相。 他愣在原地,“良贞将军?” “是啊,”纳雷向他欠了欠身,笑道:“殿下,您从此都不用再穿女子衣裙了。” 林羡玉还有些懵,眨了眨眼。 纳雷目光慈爱道:“殿下,您从此不再是嘉屏公主了,也不用战战兢兢地假扮身份了,斡楚的商贩们会知道当初帮助他们的人,名叫林羡玉,是祁国的小世子,林羡玉。” “是林羡玉。”他重复地念叨。 时隔半年,他终于变回林羡玉了。 不再需要穿着女子的装束,不再需要压着嗓子说话,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林羡玉,林羡玉。 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地翘起来,恢复自由身的喜悦在这一刻终于他心中的压抑和痛楚,让他重拾了久违的欢愉。 “谢谢纳雷大人!”他笑着说。 接下来,他和赫连洲分工明确,他要开放通商,赫连洲要重振朝纲法纪,颁布那些利国利民的政令,正如赫连洲所言,慢慢来。 还有很多时间,还有很多事要做。 只不过,他若要亲自筹备通商事宜,便要离开皇宫,离开赫连洲,去边境长住了。 赫连洲深夜处理完奏折回到长乐殿。 屋子里满是茉莉花香。 摆放浴桶的隔间还散着热气,他走过去,先是看到一片白皙到晃眼的裸露后背。 林羡玉正坐在浴桶里发呆。 乌黑的长发被他拨到左肩,水雾缭绕间,衬得他的背影像一幅美人画。赫连洲走过去,指腹滑过林羡玉的肩头,林羡玉冷不防瑟缩了一下,又仰起头望向他,“你回来了!” 他的眸子总是很亮,眼睛又圆,认真地望向一个人时,就像一只懵懂的小羊羔。 他问:“赫连洲,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望你的母妃?” “明天,好不好?” 林羡玉立即点头,“好啊。” 他朝赫连洲笑,眼睛弯得像小月牙。 赫连洲把手伸进水中,俯身吻他。
第66章 第二天清晨, 赫连洲看着怀里熟睡的林羡玉,想了想还是舍不得叫醒他。 林羡玉在他怀里总是睡得很熟,不管外面有什么声响, 都吵不醒他, 不过不光是林羡玉,赫连洲这些日子也睡得很好。 往常总是天际泛起鱼肚白, 他就从浅眠中转醒,再无困意。现在温软在怀, 他偶尔会陪着林羡玉一同贪睡, 即使醒了, 也要低头埋在林羡玉的身上闻一闻、揉一揉。江南的水土真是养人, 北境也有不少容貌姣好的男子,但就是没有林羡玉这样合他心意的, 以至于苍门关的匆匆一眼,入了眼又入了心,从此再舍不得放开。 正准备起身, 林羡玉皱起眉头,嗓子眼里冒出几声嘤咛, 半晌才睁开眼睛。 “你把我弄醒了!”语气都是凶巴巴的。 赫连洲俯下身,亲了亲他,哄道:“是我不好, 玉儿继续睡。” 林羡玉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半晌才想起来:“今天是不是要去拜祭母妃?” 赫连洲惊讶于他还记得。 林羡玉朝他伸手, “我要起来了。” “祭拜的事不着急,玉儿再睡一会儿吧。” “不要, ”林羡玉摇头道:“就今天。” 他连起床都要赫连洲抱,娇气得不行, 双手几乎没有用武之处了,平日里连板凳都不肯赏光,动辄就要往赫连洲的腿上坐,拿赫连洲的肩膀和手臂当椅背。 活脱脱就是一副宠后模样。 恃宠而骄得过分,不过赫连洲甘之如饴。 他服侍着林羡玉洗漱,帮他穿衣。 用过早膳之后,他们一同去了妃陵。 赫连洲已经下了诏令,追封其生母为静仁皇太后。 其实赫连洲很少回都城,也很少来看望他的母亲,他对他的生母并没有强烈的思念和怀念,因为在他的孩童时代,他的母亲不是被皇后折磨就是被宫女太监折磨,自顾不暇,后来还疯癫了,更顾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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