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实在太惨,惨到赫连洲轻易不去回忆,一两年来妃陵看望一趟,仅此而已。 可是有了林羡玉之后,他就萌生出了带林羡玉去祭拜母亲的想法,这想法很强烈,强烈到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好像急于告诉他的母亲,他漂泊的心终于有了归宿。 母亲是他的过去,林羡玉是他的将来。 他想告诉母亲,他现在过得很好。 他终于懂得母亲当初为何难舍德显帝,因情爱这一字比任何流火之毒,还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走上台阶时,他轻声提醒:“玉儿,山路陡峭,看着点台阶。” 林羡玉稳稳当当地踩着山石,抬头望向山林之中不起眼的静妃墓。 “母后一定是国色天姿,否则生不出你这样的儿子。”林羡玉说。 赫连洲微愣,“我?我相貌平庸,不过我母后的确美貌过人。” “谁说你相貌平庸?”林羡玉大不满意。 “那在玉儿眼里,我相貌如何?” 林羡玉竟有些小小的羞涩,咕哝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很……很是俊秀。” 他好像从没当面夸过赫连洲。 赫连洲想起林羡玉第一次见他时就吓得哭出声,张口闭口“活阎罗”,他向来知道自己长得凶,笑了笑,心想:玉儿也会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他握紧了林羡玉的手,带着林羡玉走到墓碑前,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林羡玉先掏出帕子,将墓碑上的灰尘擦拭干净,然后和赫连洲一同跪了下来。 赫连洲在这时候总显得笨拙。 林羡玉主动开了口: “太后娘娘,晚辈名叫林羡玉,是一个祁国人,还是一个男人,阴差阳错和赫连洲成了婚,却不想遇到了此生良人,我们一同经历了许多,如今情投意合,再不愿分开。” 林羡玉望向赫连洲,赫连洲朝他笑了笑,然后望向陈旧的墓碑,道:“母后,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您也许已经知道了,儿臣终究还是……还是夺位了,这不是您想看到的局面,但儿臣必须如此,并不后悔。至于羡玉,他是儿臣放在心尖上的人,还望您在九泉之下保佑我们永世不相离。” 二人一同叩拜。 离开妃陵时,林羡玉忽然说:“待百年之后,我们也要葬到一处。” 生同衾,死同穴,生死不相离。 赫连洲和他十指相扣,“好。” 登基大典举行那日,赫连洲特意叮嘱了一切从简,并未铺张。一早遣官告天地宗社,赫连洲带着林羡玉去太庙告知先祖,待钟鼓鸣响时,赫连洲着明黄衮服登城门,看天地万象。紧接着百官身穿朝服至明光殿前,文东武西,跪于两侧御道。 待赫连洲走下城楼,走进明光殿,在盘龙金椅上落座,常侍高声宣读诏书。 “……今乃多事之秋,朕当躬行勤政,焚膏继晷,望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勇之士忘身于外,以期中兴。” “至明年元辰,改元永观。” “举国同庆三日,大赦天下……” 宫中韶乐响起,群臣三跪九叩。 登基典礼结束。 同日,立林羡玉为后,正位中宫,共承宗庙,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只是林羡玉不喜欢“皇后娘娘”这个称呼,赫连洲便下令,命宫中人称他“林大人”。 十一月底,林大人奉旨视察驿道。 寒风凛冽,草地结霜。 按照兰殊的计划,驿道北起都城,穿过羌州腹地,经苍门关向南延伸,越苍山山脉,进入龙泉州。在祁国境内,驿道起于龙泉,越过锋鞘山,一路向南延伸,与大运河并行,直达祁国京城。 几十年前,北祁交好时便有此驿道,但后来征伐频繁,禁止通商通使,驿道便荒废了。赫连洲下令重启驿道,修路、设驿、铺,险要处设置拦马墙、门槛石。 林羡玉带着兰殊和阿南,由乌力罕护送,从都城出发,花了三日到达羌州。 因为赫连洲上位之初就发布了“取消人丁税”的政令,百姓的身上卸了一道重担。随后赫连洲又改动吏制,替换掉一批贪官懒吏。林羡玉目之所及,仿佛能透过百姓的眼睛,看到他们对未来生活的希冀。 兰殊看着林羡玉脸上的喜色,笑道:“接下来还有许多利国利民的政令,大人放心,老百姓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林羡玉问:“都是出自兰先生吗?” “自然不是,皇上手下能人众多,微臣提出一个想法,便有人将之完善,这样劲往一处使的热闹朝堂,真是百年难遇。” “赫连洲还抄没了太子和惠国公的私产,现在国库充裕,能做不少事。” 正说着,乌力罕在外面报:“林大人,到羌州驿道口了。” 林羡玉掀开帘子走出去。 乌力罕对于赫连洲将他派来保护林羡玉这件事有些不满,虽然他已经完全接受了林羡玉从王妃升到皇后,入主中宫这件事,但这不妨碍他觉得这个男人耽误了皇上娶妻生子,繁衍后嗣。 历朝历代,哪有皇上没子嗣的? 就算不论江山是否稳固,没有子嗣,皇上连平常人家的天伦之乐都享受不到。 乌力罕很是犯愁。 “乌力罕,我警告你,”林羡玉缓缓走到乌力罕面前,朝他飞了一记眼刀:“你再敢向赫连洲提议让他纳妃,我就把你发配羌州,让你在驿道里看守马厩。” 乌力罕别过脸去。 林羡玉见他不服,叉着腰说:“不对,你不是赫连洲的养子么?也算是他的儿子。” 乌力罕察觉到不对劲,神色慌乱起来:“什、什么意思?” 林羡玉望向兰殊,“兰先生,乌力罕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妨给他谈一门亲事吧,他的子嗣,勉强也算皇室后代——” 乌力罕吓得往后窜了两三步,心中憋着火,还是不得不向林羡玉屈服,低头拱手道:“林大人恕罪,微臣再也不敢了。” “哼!”林羡玉学着当初赫连洲的模样,从乌力罕腰间抽走马鞭,放到阿南手上,“给我老实点,三日过后再来拿。” 很有当家主母的架势。 他抛下脸色铁青的乌力罕,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兰殊笑着摇了摇头。 阿南第一次摸到乌力罕的银马鞭,稀奇得很,有样学样地把马鞭别在腰间,然后大摇大摆地跟在林羡玉身后。 乌力罕气得拳头攥得硬如石块。 他又不敢发作,只能朝着一旁的老树锤了一拳,然后板着脸去部署近卫。 “竟然敢让赫连洲纳妃!”林羡玉一脚踢开路边的小石子,气呼呼道:“我就知道这小子没好心眼,气死我了!” 兰殊安抚道:“皇上不是没搭理他吗?” “听到也不行。” 原本在怀陵王府,拢共就那么大的地方,就算只住他和赫连洲两个人,也不显得宽敞,可住进皇宫之后,太监宫女万千,后宫却只有他一人,显得格外空旷。 他虽然不怀疑赫连洲的真心,可听说乌力罕提议纳妃时,心里还是冷不防凉了半截。 听说赫连洲当场将乌力罕骂了一通。 可林羡玉心里还是生了芥蒂,没忍住和赫连洲闹了点小脾气,离宫前几日都不让赫连洲碰,只在分开时让赫连洲抱了抱。 虽然他心里明白,这对赫连洲来说根本是无妄之灾。许是他恃宠而骄惯了,赫连洲也没生气,还是柔声哄他。 直到坐上来羌州的马车,他才惊觉自己实在过分。离宫越远,他就越想念赫连洲,想念那些温存时刻。 "林大人,那就是驿道口。" 兰殊的声音将林羡玉的思绪拉了回来,林羡玉顺着兰殊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已经有祁国商队来了吗?” 驿官迎了出来,行了个大礼,随后告诉林羡玉:“已经有祁国的商队,来我们这里买羊皮、鹿皮一类的制品了。” 再见家乡人,林羡玉顿感欢喜。 他没有亮明身份,只在一旁看着商队的人将一箱箱羊皮鹿皮,搬到驼车上。 商队里不乏年青人,其中有一个面容姣好的清秀少年,许是跟随父亲出来游历的,棉氅里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袍,跟在父亲身后,不做重活,只清点数量。 他看着对北境的一切都很新奇,探头探脑、跑前跑后,兰殊笑着说:“这孩子有几分大人从前的神采。” 林羡玉很是不满:“什么叫从前?我还有五日才过二十岁生辰呢!” 兰殊连忙解释道:“微臣的意思是,大人现在成熟稳重许多——” 林羡玉却不买账,想起赫连洲,心里又添了几分难过,但他强忍着,走上前,问那少年的姓名。 少年说:“回大人,小人名叫叶唤青。” “唤青,好名字。” 唤青说,他们是祁国岭西的商队,自从北境开放通商之后,他们就快马加鞭赶过来,买羊皮鹿皮回去,供给达官贵人们冬日御寒。 林羡玉试探着问:“北境开放通商之后,祁国如何看待?” “自然是欢喜的,北境的马匹是最好的,祁国养不出那么好的马,我们这次先买鹿皮羊皮,下次再来买马。” 林羡玉回头看了看兰殊和阿南,会心一笑,对唤青说:“那再好不过。” 羌州的驿站是北境最大的,林羡玉便住在驿站里,看着两地的商队来来往往,几番询问下来,了解愈多。 他和兰殊商议着,还有什么办法能更推动两地通商,北境的好东西远远不止兽皮和马匹,还有许多不为祁国知晓。 两人时常商讨到深夜。 可能是兴致高昂,又或者是想念赫连洲,林羡玉竟不想睡,推开门站在台阶上。今夜有雪,满地皆白,寒风夹杂着雪粒吹来时,他连忙拢紧氅衣。 抬头就看到唤青不远处玩雪。 他在雪地上跑来跑去。 南方的孩子何时见过这样的鹅毛大雪?京城即使下雪,也是棉絮般的小雪,挂在梅花枝头,不日就要消融。 若是以前,他也要在这雪地上撒野一番,可他现在沉稳许多,又持着皇后的身份,不敢放肆太过。 林羡玉的前十九年都过得顺风顺水,没把自己当大人,媒婆踩破门槛了,他还懵懵懂懂,只顾着吃喝玩乐。只十九岁到二十岁这一年,他竟把人生的所有跌宕起伏都经历了一遍,越想越觉唏嘘。 他成熟沉稳了吗?应该没有,他现在还要赫连洲哄着起床。 可他为什么不想玩雪呢? 那……在赫连洲眼里,他有变化吗? 年岁再大些,就不是小蝴蝶了。 越是这种万籁俱寂的时候,他就越想赫连洲,他有些后悔,他不该在离宫前和赫连洲闹别扭的,连分别都没有好好说几句话,那几日赫连洲处理完繁忙的政事回到长乐殿,刚坐到床边,林羡玉就背过身去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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