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陆谵已经有所预感。 陆谵是位君子,见赫连洲和林羡玉两人恩爱,便主动与林羡玉保持距离,赫连洲也不愿与他拐弯抹角,直言道:“殿下,我派八千精兵给你,你能领兵作战吗?” 陆谵一时语塞。 “殿下手下有哪位猛将能带领我的兵?” 陆谵眸色微沉,染了些许愠怒。 “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事实就是如此,殿下,祁国现在的状况和北境差不多,再强大的王朝过了百年,也到了久病沉疴的地步。如果你们没有中兴之君,能结束这番内忧外乱,没有干吏能臣,让祁国的百姓过上好日子,那不如让我来。” 陆谵神色骇然。 赫连洲的野心大到让他惊惧。 “我本不该跟你坦白,但我不是贪恋权力之人,做这些只求问心无愧,殿下若担心我举兵吞祁,回去之后可以早做准备,解决了邓烽,再整顿朝纲、整肃军队,让祁国重回盛世,为了百姓,我也愿意看到这个局面。” “你——” “玉儿对我的唯一要求是不能生灵涂炭,若殿下能稳定祁国局势,让百姓吃饱穿暖,我想玉儿也甘愿舍小家为大家,忍受至亲分离。” 赫连洲微顿,随后望向不远处的山巅,沉声道:“若殿下做不到,祁国也没人能做到,那就不要怪我举兵南下,一统南北了。” 陆谵怔然良久。 赫连洲的话刺耳但字字灼心。 他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泱泱祁国,王侯宗亲无数,却找不出一个文韬武略的中兴之君能力挽狂澜。 赫连洲又开口:“殿下若明日离开,今晚我就在府中设宴,为殿下践行。” 陆谵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和,“不用如此麻烦,昨日的晚宴已经非常丰盛了,只需皇上赐我一张通关文牒即可。” “好,下午我让人送过来,至于八千精兵,我会安排满鹘将军带领他们,随殿下回京,满鹘将军领兵近二十年,骁勇善战,和邓烽交过几回手,殿下可以放宽心。” 赫连洲向陆谵微微颔首,随后阔步离开。陆谵迈开步伐时,脚下竟一阵虚浮,好似无处着力,而后背衣衫也被汗浸湿。 宫仆连忙走上来扶住他,他摆了摆手,接过宫仆手上的家书,说:“去一趟后院。” 林羡玉正在听兰殊授课。 他坐在槐树下,裹着绒毯窝在躺椅里,歪着脑袋,问兰殊:“百姓除了人丁税、地税,还要交那些品类的税?” 兰殊为他解答。 陆谵本不想打扰,是阿南喊了声:“谵王殿下?” 林羡玉立即回头看,笑着招了招手:“扶京哥哥,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坐。” 陆谵还是弯起嘴角,走下回廊,莞尔道:“我见你听得认真,不忍打扰。” “你来怎么能是打扰呢?” 他还是一副娇矜活泼的模样,好像全然不在意自己已经从王妃变成了皇后。 甚至是,敌国的皇后。 他的脖子上有浅淡的吻痕,而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比起在祁国时,褪去几分稚气,多了几分和赫连洲相仿的神韵。 陆谵按下那些纷乱的念头,拿出了本该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拿出来的家书:“实在对不住,玉儿,我竟忘了把侯爷亲手写的信交给你。” 林羡玉瞬间收敛笑容,他怔怔地接过信,两只手止不住地发抖:“爹爹的信?” 他连拆信的力气都没有,还是兰殊帮他撬了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 开头便是——吾儿羡玉,近来安好? 林羡玉的眼泪立即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为父无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如今已过去百日之久,礼队说你已经安顿下来,婚礼初成,怀陵王并未怀疑,边境月月通报中都未提及男替女嫁一事,想你性命无虞,爹娘的心才终于能落地。 北境乃苦寒之地,不知你近况,还是让爹娘夙夜忧心不能寐。 …… 儿,在那边可吃饱穿暖? 可受二皇子苛待?可曾受辱? 林羡玉泪如雨下,直到看见最后三句,脑海中忽然冒出赫连洲今早帮他穿衣的画面。 他好像没饿过、没冻过、没被任何人苛待过,在风沙不止的北境,他有一个干净的屋子,有树有菜园的小院子,昨晚他还对二皇子拳打脚踢,往二皇子身上砸枕头。 “……” 这样想来,他真是幸运。 兰殊递来一方锦帕,他擦了擦眼泪,抬起头问陆谵:“扶京哥哥,你跟我说实话,我爹娘现在身子还好吗?” “你刚走时,二老的确悲痛欲绝,自从礼队回来之后,他们才慢慢缓过来,现在就是每日粗茶淡饭,闲来坐在院子里对弈几局,身体倒是无恙,只是太过想你。” 林羡玉又开始抽噎。 “玉儿,我明日就要离开。” 林羡玉倏然起身:“扶京哥哥——” “计划就是停留半个月,如今也到时间了,北境内乱,我也不便久留,而且祁国宫里还有许多事在等着我,”陆谵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如平日里温润,多了几分无奈:“你在这里一切都好,我也能安心返程了。” 陆谵又说:“玉儿,给你爹娘写封信,我替你捎回去,二老翘首以盼,就等着你的信呢。” “好,我现在就写。” 林羡玉立即回屋取出纸笔。 他衣袂飘飘,来去如风,动作轻盈得像只蝴蝶,陆谵看得出了神,低头时正好对上兰殊打量的眼神。 兰殊遂站起身来,颔首道:“愿殿下布帆无恙,平安归祁。” 陆谵声音微冷:“兰先生,你生于祁国,现在却为北境卖命,难道不觉得悖逆祖法,有辱儒士风范吗?” 兰殊笑了笑,“待皇上成了天下之主,微臣再不济也该是个翰林院学士,微臣的祖上应该甚是欣慰,与有荣焉,并不会责怪微臣。” 陆谵拂袖离去。 兰殊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了一声,正要拿起书册,忽然又顿住——儒士风范? 谵王这话倒是提醒了他。 祁国多的是儒学之士,他们进则入仕,退而归隐,德高望重,深受百姓敬服。 他们之所以厌恶北境,也是因为他们觉得北境人排斥儒学,自是茹毛饮血、粗野无礼的国家。若能得到这些人的支持,那么皇上的南下之路就要顺畅许多了。 也许真的可以不费一兵一卒。 他思考了很久,直到林羡玉写完信走出来,声音还哑着:“兰先生,我写了足足六张纸,可还是有很多话说不完写不尽。” 兰殊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殿下别难过,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真的吗?” “殿下要相信皇上。” “不能光靠他一个人,我也要努力,他答应我会开放北祁之间的贸易,我要想个好办法,让这条商路往来通畅,发挥最大的作用。” 他总是志气满满。 模样越认真,越惹人爱。 兰殊笑着说:“殿下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羡玉继续跟着兰殊看书,看着看着忽然趴到桌子上,叹了口气:“我想赫连洲了。” 兰殊失笑:“皇上才离开不到两个时辰。” 林羡玉莫名很想念赫连洲,可能是爹爹的信让他难过,急需赫连洲的怀抱才能缓解。 他坐不住了,在王府里游荡。 路过马棚时看到了棚子里的白玉小马。 他走过去,摸了摸白玉的脑袋,然后把白玉牵出来,嘀咕道:“真是不好意思,跟了我这个主人,你连出去玩的机会都没有。” 白玉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外面还不太平,他那里都去不了,只能骑着白玉绕后院的围墙走一圈,天色已晚,正准备下来时,有人跃身坐在他身后。 林羡玉向后看,惊喜道:“赫连洲!” 赫连洲揽住他的腰,抽动缰绳,“绕着院子跑有什么意思?我们出去逛一逛。” “你忙完了?” “忙是忙不完的,但玉儿不能不陪。” 林羡玉立即向后仰倒在赫连洲怀里,全身心都是依赖,他转过头,眼巴巴地望着赫连洲,收起委屈,说:“我想去市集玩。” “好啊。” “还想找一个毡帐,躺在里面看月亮。” “好。” 他们往市集的方向骑,路过了长街,路过了宽阔的马场。微凉的晚风吹拂而来,赫连洲怕风沙迷了林羡玉的眼,一路上都用手遮挡在他的眼前。林羡玉时不时回头看他,赫连洲问:“玉儿怎么了?” 林羡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他想起了爹爹信里的话:在那边可吃饱穿暖?可受二皇子苛待?可曾受辱? 他在信中回:爹爹,娘亲,说出来恐怕会让你们不敢相信,我在这里过得很好,经历了很多,还遇到了心悦之人,这个人是赫连洲,他从我的噩梦变成了美梦。 林羡玉讷讷地说:“白玉跑得太快,把我的心跑丢了。” 赫连洲顺着他的话问:“丢到哪里了?” “在你那里。” 赫连洲愣了愣,旋即笑出声来,低头咬了咬林羡玉的耳尖,“你啊……” 林羡玉不知道赫连洲为什么笑,这是他刚刚真实的念头,这感觉真奇怪,他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像是风吹动幡帘,乱了道心。 他甚至觉得,如果今晚赫连洲还想试一试,他愿意再忍一忍,除非疼得厉害。 反正他不会哭着踹开赫连洲了。
第61章 赫连洲回来得迟, 晚市已经到了热闹的尾声,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沿街的几家烤饼铺子正在收拾桌椅。 虽然冷清, 也算安静。 赫连洲将林羡玉抱下马, 等他平稳落地,再将白玉交给一直跟随他们的近卫。 一夜之间的风云变幻, 只在朝野中掀起轩然大波,每天为了生计奔波的百姓们并不知晓, 他们平静地过着各自的生活, 只有消息灵通的人隐隐听说了昨日太子逼宫, 怀陵王为了救主, 领兵围剿金甲营,大获全胜。 从酒楼里走出来的男人脚步虚浮, 被友人扶着往前走,醉醺醺地说:“……如果怀陵王继承大统,那是好事, 是好事……” 林羡玉耳朵尖,听见了这句话, 嘴角立即翘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赫连洲面前, 模仿着男人的语气:“是好事!” 赫连洲牵住他的手:“什么好事?” “老百姓夸你呢,他们说由你来继承大统是好事。” 赫连洲只是淡笑。 今天他将惠国公送进了刑部大牢, 风声一出,太子党羽瞬间人人自危, 乱作一团,纳雷拿出前些日子他和兰殊调查枢密院时发现的几桩旧案, 里面牵扯了太子党里的一群重臣。赫连洲顺势交给枢密院,让他们自行裁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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