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荆找了个空杯倒上清茶,把陆随的换了,说:“好酒易醉。” 桌前摆了几根黄澄澄的香蕉,楚荆稍微皱了皱眉,随后这颜色上佳没有一点瑕疵的香蕉从视线里挪开了。 鲜少有人知道楚荆最厌恶的水果便是香蕉,这玩意一股味道,吃起来黏黏糊糊又干巴巴的,他甚至觉得应该把它从水果中除名。 陆随默默把香蕉移开后,随口问一句,“我给你剥个橘子” “多谢,不必了。”楚荆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他。 伶人指尖微动,铮铮弹起琵琶,淡紫色的薄纱半遮面,陆随又说:“那要不要吃葡萄,这可是西域运来的紫美人——” “不用。”楚荆说道。 陆随不死心,尝着尝着又觉得这粉嫩的蜜桃不错,“那你要尝一尝桃子吗?” 雅舍清静,伶人把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弹空了个音节。 陆随有种过人的本领,能把好耐心的楚荆惹毛。他不堪其扰,道:“不、吃。” “你客气什么,这出的可是你的钱。” “……” 陆随好不容易忍住不去薅他头发,选了一颗又大又圆的葡萄递到他嘴边,“尝尝?” “哼!”楚荆低头就着陆随的手吃了一颗葡萄。 平日办案的楚荆就像一尊佛,不争不抢,没什么情绪起伏,陆随总觉得他生起气来才最有人味。 陆随问道:“甜吗?” “酸的。”葡萄晶莹剔透,上面还沾着水珠,楚荆端坐着,又摘了一颗放进嘴里。 陆随笑道:“口是心非。” 一曲毕,伶人行了个礼便抱着琴退下了。 “大早上的你去了东平坝?”陆随漫不经心道。 楚荆没太惊讶,问他:“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桌下陆随伸长腿碰了碰他的,说:“多日未下过雨,泥土干裂,出了去大坝还有哪能粘上一鞋底的黑泥。” “东平坝是工部尚书胡常廷在此地任职时所建,引汶水西行入南流,下游拦河筑坝,既通了南北漕运,旱年蓄水,丰年疏水,实在是惊世奇工。” 若是豫州也能有此等水坝,旱灾也不至于如此严重。楚荆心道,回京以后一定要向胡常廷好好讨教。 “先生高见。” 屏风后一个人影靠近,此人面容清俊,穿着打扮皆是世家公子模样,却毫无京城纨绔子弟的嚣张跋扈,贵气中倒带了些文人气质。 陆随抬眼,觉得这人眼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才从他腰侧的玉佩中看出了端倪。 “唐王殿下。” 陆随抬手作揖,唐王李锂也颔首回礼。 楚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故人,倒是个意外之喜,道:“殿下别来无恙。”
第24章 祭天大典 祭天祈雨的前三日,皇帝已经斋戒。 自从来到兖州,这阴雨天气便一直放晴,大典当日更是烈日当头,皇帝置轿马于不用,带着文武百官从唐王府徒步至龙王庙,已经汗流浃背。 “早霈甘霖,洽于四野;用作丰稔,粒我生民。” 这祈雨文辞是李锡御笔亲书,太常卿在高台之上朗声吟诵,李锡身着蓝色布袍,面朝东方俯身跪坐在草垫上。少顷,李锡走上祭台石阶上香,又向天跪拜叩首四次。 祭乐起,台下的文武百官分列左右两相对称,也依样跪拜如仪。 大昭建国之初,中原也曾出现连年大旱,那时天下初定,民不聊生。史书记载,太祖曾祭天求雨,在烈日下跪了整整一日,终于感动了上天,降下甘霖。 眼下这太阳是越发强烈,让皇帝跪一日是万万不能的,正午已经过,太常卿宣告祈雨仪式完毕,两侧朝臣分列成单行,从中间让出条道来。 楚荆随着官员队伍躬身往后退,不留神一脚踩到了身后那人。 那人只是扶稳了他的背,轻声道了句:“楚寺卿,你踩着我了。” “陛下此次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臣准备仓促,不知皇上和众大臣住得可还适应?”李锂坐在台下右列道。 李锡道:“唐王向来安排妥当,不过此次朕是因旱灾一事为民祈福,不宜铺张,低调行事便好。” 李锂似乎是对低调二字理解有误,祭天完成后的宴席上,楚荆看着桌案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心中生出一丝荒诞之感。 李锡面南而坐,群臣按品阶列席,楚荆不喜交际,默默找个了近门的角落位置。旁桌一把年纪的胡参政祭天大典站了小半日,早已体力不支,宴席中途便离开了,楚荆独自一人,倒也落得清静。 桌前的葡萄被摘走一颗,楚荆看向身旁,竟是消失了好几日的陆随。 祈雨大典诸事繁忙,又是在藩王属地,周边布防需慎之又慎,陆随好几日都在为此事作安排。 楚荆上午踩了他一脚,回头却没见着人,现在又突然出现,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又从何处进来的。 “你的位置在最前面。”楚荆好心给他指了个方向。 陆随故作嫌弃道:“对着温启国那老头,如此珍馐岂不浪费?” 楚荆几不可闻地笑了下,陆随正对着的并不是温启国,而是坐在大殿侧前方正与皇帝谈笑的的唐王李锂。 都道自古皇家亲情淡薄,但天下人皆知皇帝与唐王虽为异母,但兄弟间情意深重非常。 先帝李勉,人不似其名,做皇帝这些年跟勤勉是半点不沾边。李勉后宫妃嫔数量可称大昭之最,皇帝当了三十多载,却只留下三个皇子。 李锂是先皇的嫡长子,为人淡泊洒脱,才华横溢,七岁能作诗赋。先皇后在他弱冠之年病逝后,李锡被封为太子,却又在二十岁被废离京,同年被封为唐王,到封底兖州就藩。 先帝膝下子女不多,次子李锡便就是当朝皇帝,比李锂小了五岁,自小被先皇后带大,同唐王算是一同长大的。因生母早亡,又不被皇帝所喜爱,李锡自小在宫中受尽白眼嘲笑,少年老成,养成了阴郁沉闷的性子,与唐王的性子是截然不同。 三皇子李程为贵妃王氏所出,长相与王贵妃相似,容貌姣好,聪颖开朗。先帝老年得子,对三皇子异常宠爱,只可惜李程自小体弱,是个小药罐子。 八年前的初春,李程贪玩,趁宫里人睡着了故意溜出寝宫,去后花园逗皇帝新得的鹦鹉,谁知夜晚漆黑,他一脚踩空不小心掉进湖中,直到第二日发现失踪了,宫人才慌忙去寻。 可惜李程早已溺死,年仅十岁就不幸夭折。 李程夭折后,王氏伤心欲绝,先帝震怒,处死了三皇子身边的三十多个宫人,自此身体也一落千丈,常疾病缠身。 虽然李锡和李锂都是皇后所抚养,但李程却更爱粘着当时的太子。那时楚荆刚入翰林院,三皇子还只是个半大孩童,却常常捧着四书五经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喊他小夫子,确实惹人喜欢。楚荆曾唏嘘道,若能平安长大,李程必定是个栋梁之才。 陆随想起当日楚荆与唐王似乎十分熟稔,倒想起了这件事来。 他百无聊赖地托着腮,问道:“李程怎么会无故落水?既然体弱多病,宫人更应该多注意才是。” 三皇子夭折是先帝的心病,宫中对此事讳莫如深,极少谈论。 楚荆说:“当年李程才十岁,少年心性,宫人一时疏忽,意外落水造成的事故罢了。” 陆随仔细观察了楚荆的神态,才感叹道:“我有时候真分不清你嘴里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楚荆喝了口茶,抬眼看了他一眼,“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陆随笑道:“有没有好处我不知道,不过我怎么听说当年废太子一事跟三皇子夭折有点关系?” “是么?”楚荆漫不经心地摘了颗葡萄,“这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 “你想知道吗?”陆随一手支颐,另一边用手指缠绕楚荆背后垂下长长的青色发带。 楚荆抬手把发带从他手里扯出来,道:“你想说便说吧。” “我觉得当年三皇子一案另有隐情,李程并非落水而亡。” “哦?那是为什么?” “即使他身体孱弱,十岁孩童落水必定会大声呼救,至少也有在水里挣扎的声音,当时又正值初春,湖水不深。皇宫守卫森严,这么多宫人侍卫巡夜,竟无一人听到呼叫声,竟要到第二日才发现尸体,这是其一。” “御花园远离宫殿,也曾有人溺死在湖中,侍卫一时不察也不足为奇。”楚荆反驳道。 “其二,李程身为皇子,若想要看一只鹦鹉,他大可直接吩咐下人,甚至请求皇帝要个赏赐,何必偷偷摸摸深夜外出。” 楚荆摇头:“先帝严厉,从不溺爱子女,从小便教导他们勤学勉励,不可贪图玩乐。三皇子年纪尚小性格懦弱,未必敢向父亲讨要,又怕宫人告状,只好按捺不住自己偷偷前往。” 先帝自身就不是个勤政的皇帝,说他教导皇子勤勉,陆随一阵语塞。 见楚荆一脸正经的胡言乱语,陆随只好摊手,说道:“好吧,至于第三个疑点,据说当年李程并非死于溺水,而是事先被杀死,然后再被投入水中伪造溺水死亡。也就是说,他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杀害的。先皇帝知道后震怒,派人搜查三皇子住所,终于找到了一封信。” “写信人与李程约好当天夜晚在御花园见面,信上的笔迹与太子李锂一模一样。同室操戈,没过多久便是太子被废,此案也被掩盖下来。” 楚荆骑马带来的腰酸背痛还没好,调整了下坐姿,转头看着他,微笑道:“空穴来风,无稽之谈,故事编得不错,我差点就信了。” 陆随不急着解释,凑在楚荆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语气,说:“前面是不是真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前面所说的三点,都是当年身在翰林的你亲口跟先帝说过的。” 楚荆身子向后退了些,拉开了与陆随的距离,皱眉思考片刻,道:“万文胜也是你的人?” “不对,”楚荆立刻否定了自己,当年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更遑论他和皇帝的密谈能知道的只有皇帝的亲宦和贴身侍卫。万文胜跟随先帝十几载,忠心耿耿,如今更为锦衣卫指挥使,不可能是陆随的眼线。 楚荆看到握着刀站在李锡身边的人,排除了万文胜,就只有刚提拔上来的御前侍卫卫谦。 见他的表情,陆随夸赞道,“该不会被你猜出来了吧?” “卫谦在正德二十三年入军营,二十六年被提拔在皇帝身边。那时你还籍籍无名,又远在西北戍边,是怎么做到在皇帝身边安插眼线的?”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陆随全当作是对他的夸赞,故意含糊其辞道。 楚荆突然想起来,嘴角带着危险的弧度,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大理寺的卧底是谁,该不会还在派人监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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