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笠泽见于子和最近重案烦身,总是愁眉苦脸,才说带他来消遣消遣,没想到第一回就被抓了个正着。正百口莫辩时,又看到坐在旁边的陆随,仿佛也抓到了把柄一般,张笠泽使了个眼神,意思是:你不也来这种地方?还是跟他!于子和见张笠泽总回头,不知在看什么,脸刚侧了下就被他揽着肩转了回去。 “怎么了?”于子和问他。 “无事,这糕点你尝尝,好吃么?”张笠泽假笑道。 “好吃。” 又上了一碟桃花酥,于子和对歌舞美人不感兴趣,倒是被这些精致糕点吸引住了。 楚荆和张笠泽同时松了口气。 听了好几首曲子,台上的姑娘已经寥寥无几。陆随手边积了小山高的瓜子壳,他拍干净手,道:“选一个吧。” 楚荆指了指在众多客人之中言笑晏晏,来回斟酒的那位。 陆随故作惊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没想到楚寺卿喜欢这种。” 楚荆假笑,“你不也看中了么。” 那位“徐娘”名叫琉璃,长得一副精明相,曾是十年前名震一时的花魁。娼客都贪图新鲜,像这样三十多岁的人已经是明日黄花,接不了多少客但认识的人可不少。楚荆看她趁着老鸨不在的时候偷偷收了不少钱,是个打探消息的好人选。 “是哪位官人叫奴家呀?”琉璃扣着指甲上的蔻丹,嗔道。 琉璃凑的近,楚荆闻出了她身上浓郁的黄角兰香,微笑道:“我们想打听些事。”说罢塞给她一锭银子。 琉璃果然识眼色,不动声色收了银子藏在袖子里。青楼不比其他地方,夜半时分总是异常热闹,栖凤楼里的房间离得近,木板和纸窗根本隔不开什么,春闺红帐内男男女女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她带着人寻了个僻静地方,说:“两位爷想知道些什么?” “你可认识嫣儿?”楚荆问。 “知道,就是那个装清高,仗着自己好看的小蹄子嘛,口口声声说什么卖艺不卖身,还不是见了喜欢的男人就贴上去。不过两位想找她就没戏了,她早就死了。” “可我听说她不久前赎了卖身契走了。”楚荆清清楚楚记得那个叫翠儿还是燕儿的是这么说的。 琉璃眼咕噜一转,掩面噗嗤笑道:“是妈妈告诉你她走了的吧,她跟谁都这样说,只有我知道她是死了。那天我可是亲眼见她的好情郎慌慌张张的从房里出来,我偷偷溜进去一看,真是吓了我一跳。房里像被人抢劫过一样,什么衣服首饰都砸在地上,嫣儿躺在床上,被血糊了一脸。 我心里害怕,不敢声张。好几日过了都不见人,大家都说她失踪了,妈妈才出来说是赎了卖身契。实际呀,早就卷了铺盖不知在哪座后山随便找地方埋了。” 琉璃收了不少钱,回忆得也仔细:“她那小情郎我见过几次,长得一张小白脸,倒是斯斯文文的,说不定是哪家贵公子,瞒着家里出来偷腥呢。嫣儿也是傻,识一点字就天天说她相公是个好书生,中了状元要来迎娶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到头来被人害死了也不知道。” “有人死了为什么不报官?” 琉璃乐了,嘲道:“哎呦,报官?我们这些人命贱,哪个官老爷管我们死活,死了就死了呗。何况来这里的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这要是真查起来,不仅把客人吓没了,万一查到哪位官老爷头上,我们不得关门饿死啊。” 楚荆一时语塞,可现实就是如此,都是些生活在烂泥潭里的人,命比纸薄,横死市井都不会有人多看她们一眼,即便报了案,下面的辖官顶多派一个衙役,随便编个理由就能匆匆结案。 “你可知嫣儿因何而死?” 徐娘摇头,晃得头上的簪花连着胸前的汹涌也抖了三抖,说:“奴家一个青楼女子,哪能知道这么多,只是悄悄看一眼,我就吓得赶紧溜了,万一怪到我头上了,就是有十张嘴我也说不清呀。” 楚荆想去开棺验尸,问道:“那她被埋在何处?” 琉璃掩面媚笑,“这么多天,奴家有些忘了,我得好好想想。” 楚荆摸摸袖袋发现自己没带够银子,于是给陆随使了个眼色。 陆随眨眨眼,给了个放心的微笑,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匕首。 “......” 刀柄处的皮套已经褪色脱落,上面是早已洗不干净的斑斑血迹,刀背有暗红锈色,然而刀刃依旧锋利渗人。 “贪得无厌可不好,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姑娘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陆随把刀背架在徐娘脖子上,寒光倒映着琉璃发白的脸。 琉璃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她盯着陆随的脸色,用指尖捏薄刃移开半寸,瑟缩着道:“我我我好像又想起来了,那天我看到他们裹着尸体运到了后山的乱葬岗,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了!” “此话当真?” “比真金还真,绝不敢欺骗两位爷!” “早这么做不就得了,连一锭银子都省了。”陆随在楚荆嫌弃的目光中满意地收回了刀。 楚荆本想问陆随借几两银子,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掏刀威胁。见琉璃被吓成这样,楚荆心中有点过意不去,温声细语安慰道:“姑娘不必害怕,我们没有恶意,请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别人,明日我会再派人来答谢。” 琉璃不敢反驳,“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不用答谢不用答谢了。”
第12章 藏尸疑云 李英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来到主人家,提起两桶泔水去喂猪。 那件事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他胆子小,先前那几日见了差役就心虚腿软,思来想去,还是找老鸨的要了封口费,没过多久就辞了栖凤楼的活计,在城西一户地主家做散工。 这家是是大户人家,李英为人老实又勤快,看家护院、洒扫庭除、养猪饲马什么都能干,攒下的工钱也不少。等过完这个年,攒够了盘缠,他打算离开长安回乡。 天寒地冻,李英只穿了件粗布棉袄,下摆的补丁缝缝补补,又露出一点扎眼的白色棉絮来。要倒泔水了,他把袖子高高卷起,免得弄脏了这身唯一的御寒衣物。 没想到才踏出门槛,就碰见几个官兵向他围过来。 “你是李英?” “是。”李英唯唯诺诺道,看对方的官服和一干差役,认得是大理寺的人。 距离案发已经整整一个月,深山中人迹罕至,大雪早就把痕迹清覆盖一干二净,只留下野狼踩过新雪留下的脚印。 当初李英收了老鸨的钱,跟另一个小工将嫣儿的尸体抬上山掩埋。 那时已经是深夜,血水淌了一路,他平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心中慌得不行,生怕被人发现。他还记得那天晚上没有月光,又才下过雪,两人扛着沉重的尸体,在山中深一脚浅一脚的,一不小心便踩进了坑里。 尸体骨碌碌滚下山坡,从尸袋中露出半截手臂来,深山中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把人吓得慌不择路,李英被吓得魂飞魄散,草草跑了个浅坑,铲了几堆土掩埋过后便逃跑了。 身后跟着官兵,山道又崎岖难行,李英绕了小半天,又回到了原地。 “你耍咱们呢!”第三次经过那棵歪脖子树时,跟在他身后的差役怒道。 李英欲哭无泪,连连喊冤:“各位官老爷,小的是真忘了呀。” 正回头说着,李英不察脚下的路,一脚踩了坑,摔了个四脚朝天。 几只停靠枝头的寒鸦被惊起,枝干上挂着水珠,光秃的林子里显得有些冷清。 这一摔,还真被他想起来了,李英指着那枯树,嚷嚷道:“几位老爷,就是这儿!” 那尸体果然埋得不深,铲走了积雪,差役只挖开几堆土救已经能看到露在外头的尸袋边角了。 几名差役用布条捂住口鼻把最后那层泥土铲开,意料之外的是,闻不到丝毫尸体腐烂的臭味,那裹尸的麻袋仍是完整的,封口处除了泥土外更是一干二净,没有腐尸常见的蛆虫爬出来。 再次看见那滴着血的尸袋,李英扑通一下跪在雪地磕了几个头,说:“各位老爷,小的只是拿人钱财埋尸,人真不是我杀的!” 也许是因为天冷,尸体尚未腐化。于子和心里猜测,又做了十足准备,小心翼翼地把尸袋掀起一角—— “这是?” 没有预想中的恶心恐怖场面,里面的东西倒让他十分迷惑。 傍晚,大理寺。 “啊——轻些!”楚荆痛得眉心皱成一团,抓着垫在身下的被褥,只觉得着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你别乱动。”陆随握着他的腿,嘴上这样说,手上动作却放慢了些。 楚荆眼角泛起水雾,看他低头专心给自己上药,又不好意思地挪开目光。 陆随最受不了他这双湿漉漉的眼睛,他把浸了药的布巾铺开,放轻了手上的动作,说:“好了好了我轻些。” “过了这么些年功夫没有半点长进不说,出门办案也不多留个心眼,见到杀手还敢往上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 楚荆出事以后,崔大夫的医嘱一句没听进去,反而每日柱着拐杖四处乱跑,腿伤一点没好反而愈加严重。他在将军府养了几日伤便搬回了大理寺,他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住在大理寺后院的官舍,又不方便照顾自己,陆随以此为由硬是大理寺当成了将军府光明正大地自由进出。 大理寺毕竟是刑讯之地,羁押着不少钦犯,楚荆曾委婉表示让陆随别总往大理寺跑,被人看见了名声不好。毕竟自上回楚荆遇刺以后,坊间就传闻是陆随打的,如今已经演变成镇北将军痛打大理寺卿后仍不解气,一日三回上门找茬。 陆随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不走正门了,改成入夜以后翻窗进来,跟偷情似的。 说起这件事陆随又要来气,好歹是大理寺卿正三品的官职,俸禄也不低,怎么连个私人府邸都没有,真不知他把钱花哪儿去了。 楚荆左耳进右耳出,由着陆随叨叨,叨叨完以后又聊起案情。 “这么说,所谓的尸体只是人偶。嫣儿当初假死,用人偶来瞒天过海,又在韩琰死后暴露了行踪,被他的侍童发现。” 楚荆反复询问过侍童和老鸨,他们的口供大同小异,不大可能说谎,又反复询问了当初藏尸的李英,藏尸地点也不会出错。 尸袋里包裹的并非尸体,而是一具大小重量与成人相仿的木制人偶。人偶穿着件素袍和一方素绢,打扮如同书生模样。衣衫里还藏着一块绢布,上面写满了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侍童口口声声说见了鬼,见到的也许就是假死的嫣儿。 嫣儿是两月前来到栖凤楼的,以表演歌舞营生,因为容貌娉婷清丽,也受不少娼客追捧。韩琰也是嫣儿的常客之一,出价也高,甚至将她视作红颜知己,让卖艺不卖身的嫣儿为他破例。然而韩琰家风甚严,那侍童不敢告诉他的父亲陈远,只好帮他隐藏此事,每回都是偷偷来此地,不敢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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