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湖阳一事还要仰仗谢谦周旋,不能闹得太僵。安平袖下轻轻握住了茗玉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点了几下以作安抚。李茗玉知觉到手上温度,她抿了抿唇,到底止住了剩下的话头。谢谦听到上头没了动静,却也知道了他这个大姨子和檀玉是一样的性子,出身大家生得端庄矜持,骨子却烈得像团火。 谢谦忙又伏低做小:“阿姊慧眼。檀玉样样都好,只是眼下与我拌了嘴,正搬了出去同我置气,还望阿姊届时替我好言劝和。” 安平捏捏茗玉手指,茗玉才蹙眉道:“……那是自然,做长姊的,自然希望你们好。” 桌案上檀玉听了茗玉复述这句,哧地笑了一声:“他在姐姐这儿吃瘪了?没瞧见那样子,可惜可惜,”说完又叹气,“这挨千刀的,姐姐来这儿的事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说。来得这般匆忙,连个住处都来不及理,当真可恨。” 红芍立在一旁递了新茶:“这有甚,我那边儿只住了偏厢,正厢理出来刚好给大姑娘住。只是地方窄些,大姑娘别嫌弃。” 李茗玉摇摇头:“如今我不过浮萍之身,能有一处安身已是幸事,哪里称得上嫌弃。”说罢却见凝露吹雨两个扶着檀玉起身,那身宽松衣袍让茗玉多看了两眼,半晌迟疑道,“阿檀,你、你可是有身子了?” 她囿于王府数月,外头消息都是安平递给她的,如今看这一眼才知檀玉有了孩子,更觉着一股火气朝心里冲。看了两眼茗玉便蹭地站了起来:“那个挨千刀的,你有了身子还这般同你闹,当真可恨,我去说他!” 说得这句转身就走,晾下了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安平更是一口茶水险些噎着,他咳了一声追着茗玉出了门,一把握住她手腕:“茗玉,做甚呢,气性愈加燥了。” 安平柔声道:“在王府里连王爷都骂过了,可见是得了意,现在又要去骂谢侯,你甚时候成了个炮仗性子了。”他手上伤口刚结新痂,贴着茗玉手腕传来些许粗糙的触感。茗玉怕又弄伤了他,也不敢挣开,只站在那儿看着安平衣裳的暗纹:“如今我已是这般处境,还有什么舍不舍得下的。表哥,檀玉是他三媒六聘从家里大门抬进去的正室,他怎能这样折辱他!” “哪就那么严重,”他笑了一声,低了头同茗玉私语,“你看,今日本可我一人送你来,但谢侯偏要跟着过来。可他跟过来却又不敢入巷子,而是骑着马在外面徘徊远眺。可见不是谢侯待二公子不好,是二公子住在这儿不许他来。” 安平边说边带着茗玉往回走,眉眼柔和口吻温婉,恰如当年竹马青梅,廊下初见。 檀玉还在屋里没走,隔着大门虽然听不大清那两个人说什么,但见他们举止亲昵,却也挑了眉。见檀玉望过来,银荷才低了头道:“回二公子,安平大监……其实就是时家表少爷。” 檀玉“咦”了一声:“竟是那位城阳伯府的遗子。” 他是知道李家有这么门亲戚的,是那位先头夫人娘家妹妹的夫家,算起来和李茗玉兄妹俩是嫡亲的姨表亲。平日里逢年过节都要接茗玉去小住,只是自从十年前那场朝廷祸事,便也没了下文。 檀玉望望安平背影,叹道:“不曾想竟还有这样一段缘分。虽然幼时没见过,却听说这位表哥学问极好,有翰林之才……可惜、可惜。” 门外安平总算把茗玉劝了回去,几人重新用了茶,安平便告了辞。出得巷口,谢谦正坐在大石头上看几个小娃在树荫下头玩虫子,见安平出来他拍拍身上的灰,懒洋洋道:“还当右使舍不得温柔乡,要跟着一同住下了。” 安平笑了一声:“倒不是入了温柔乡,那院子里臣替谢侯免了一场口舌之灾,不知谢侯拿什么谢臣。” 谢谦解下马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声:“你要是真入朝当了官儿,一定是我最烦的那种。” 安平眨了眨眼:“谢侯此言何讲?” 谢谦慢悠悠转过身,懒散答道:“学问好,口才好,又爱管闲事儿,还有一副菩萨心肠。你这种人当了文官最讨厌,你说呢?” 安平含笑不语,转身上了马车,同谢谦一同驶离了榆钱巷。
第57章 六月二十七,武安侯秘密归京。 谢谦入宫谒见时正赶上圣人在明华殿用完午膳歇晌,因着他是天子近臣圣眷优渥,又持督查司密令,御前的人便也没阻拦,直接放了人进去。听到来人脚步,圣人靠在椅子上,手里持一卷书,眼也没抬:“昨儿入的京?” 谢谦点头见礼,见圣人手指点了旁边便坐了过去:“回陛下话,臣昨儿后半夜回的。先去了都督那儿销令,歇了一会子又梳洗了才来,免得一身尘灰脏了明华殿的地儿。” 圣人“嗯”了一声,眼神却从书上挪到了桌案下头:“出来吧,不是你娘,是你舅舅。” 只见那明黄罩布哗地凸起一块儿,片刻后咕噜一声爬出来个小姑娘。谢谦目瞪口呆,看着地上的小姑娘哭笑不得道:“宁禧?你怎么藏这儿了。” 那小姑娘抖抖头发,两朵红宝簪花斜斜歪歪坠在头发上,踉踉跄跄就扑倒谢谦怀里,抬了巴掌大一张脸儿包着眼泪朝谢谦哭道:“舅舅——母妃要打我——舅舅救宁禧——” 宁禧这一扑如同乳燕入怀,谢谦一肚子政事都给憋了回去。他伸手一捞一托把宁禧抱在怀里,先哄上了外甥女:“不哭不哭,宁禧不哭,和舅舅说,你娘为甚要打你?” 圣人在前头嘿嘿一笑,眼神看向女儿:“你让她说?她说了你也想揍她。” 谢谦伸手给宁禧擦了泪,抱着小姑娘坐了回去,朝圣人道:“那陛下给臣解个惑,臣好知道宁禧犯了什么事儿。” 圣人哼了一声:“就她胆子肥。半个月前淑妃在殿外脱簪待罪,朕让她回去闭宫反省。宁禧知道后嚷着要见淑妃,你姐姐哪能容她胡闹,提着就给关起来了。谁知道这小东西竟想着半夜溜出去,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谢谦挑了挑眉,看回怀里已经把头埋下去的小姑娘:“从哪儿溜的?” “窗户,”圣人搁下书,有些忍俊不禁,“爬上去之后不敢下来了,让值夜的大宫人发现时一身露水,直接报给了你姐姐。要不是第二天就发了烧,那顿收拾当晚就得吃。” “你这小丫头,说你胆子大好还是胆子小好!”谢谦捏捏宁禧鼻尖儿,“现在知道怕你娘揍你,当时爬窗户怎么不怕摔破相。” 宁禧讷讷道:“可是郑娘娘……” 谢谦“嘘”了一声,柔和道:“你郑娘娘犯了错,不许打扰她,听见没?” 宁禧瘪了瘪嘴,趴在谢谦肩头不再说话了。 见女儿趴在谢谦身上不下来,圣人叫了一声“李德贵”,见人进来他啜了口茶吩咐道:“给武安侯的东西拿来。”李德贵颠一颠膝盖,笑道:“知道侯爷来,奴才早差人备下了。”说完后面便有小太监捧着托盘过来,上头是一套干净的宦官服饰。 圣人点点头,也不看谢谦,淡淡道:“行了,你那折子朕也都看了,晚点儿再说。正赶上库里给荣妃送缎子,你姐姐也许久没见你了,穿着这个去后头走一遭,见见你姐姐,再把宁禧送回去。” 说完抬了抬眼:“老规矩,还是那条路,不许乱逛。” 谢谦听了忙放下宁禧行礼谢恩。这等殊宠也只有如今圣人的后宫里能办,因着宫里拢共就那么几位娘娘,又都早早养了皇子皇女,也就不怕那些有的没的。只是宫里寻常御嫔得幸能见家人,无不是外命妇凭诏入宫,或皇帝召幸伴驾明华殿,隔着屏风与为官的父兄见一面。像谢谦这种在圣人眼皮子底下得了恩乔装混进宫里见姐姐的,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酉时宫门落锁,谢谦从宫里出来时却正碰上东宫的车辇。他在宫道边儿上避了,见东宫的车辇过了才离开。恍然里太子窥到那道人影儿,偏了头问了一句:“这么晚了,那头要出宫的是谁?” 跟在他身边的大监恭敬道:“回殿下话,是武安侯。” 太子挑挑眉,想起谢谦回京的日子确实是这几天,怪不得他刚走宫里圣人就来东宫传召,想必是来商量他那好弟弟的事儿。秉着儿子多折腾老子,老子就能少折腾儿子的信念,太子入了明华殿书房第一件事就是给寿安郡王求情。 求情的词儿他昨晚想了一晚上,左右不过是老二年纪轻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云云,总之反正最后也没成事,爹你就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罚他一顿让他知道错了就行。 听了这王八话皇帝倏地站起来,一双眼睛瞪了太子:“你这臭小子,当老子的给你平了这麻烦事,你还不知道心疼老子却给你那混账弟弟求情,什么东西!” 太子退了两步摊摊手:“儿臣就是想看看老二能做成什么地步,您就给搅和了,唉。” 这一声颇具惋惜的叹气让皇帝只觉得血朝脑门涌,他摔了折子四下在书房里找了一会儿,没找到趁手的东西索性抬脚拔了一只龙靴就朝太子走过去。见状太子又一躲,嚷道:“爹,你那大孙子都满地跑了,你怎么还动不动打人!也不怕娘知道了晚上找你!” 老皇帝胡子一吹,坐回椅子上指了儿子鼻子骂:“别想着去找你娘牌位告状,老子打断你的腿。” 太子知道这是老爷子消气了,自己搬了凳子坐到一旁喝他爹桌案的茶,喝得一口他瞧见折子里谢谦那封,朝他老子努努嘴:“爹,我还没问您呢。这事儿您怎个让礼之去办了,头几年和谢娘娘说好让他当个富贵闲人的,爹要反悔?” 皇帝看他一眼:“这小子是纯臣,用着趁手。” 太子笑了:“那爹知不知他在湖阳把世家和李氏那事儿按下去了,他折子里可没写这个。” 皇帝又看他一眼:“朕当然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不过这事儿无伤大雅,这小子是柄好刀,但没鞘早晚会伤了手,湖阳一事他有了鞘,日后你用他,用得放心。”说完他朝太子哼笑一声,“你的消息也挺灵,说吧,你是怎么打算的。” 太子向后一靠,漫不经心道:“把老二扔进湖里……”皇帝又瞪他一眼他才改口,“把老二幽禁在湖阳,无诏不得入京、不得离府,并解除寿安郡王府全部亲卫,没兵戈甲胄,一任事宜由湖阳督查司暂领。” 他缓缓抬起眼神,灯火落在太子幽深的瞳仁里,他薄唇轻启,吐出最后几个字:“若有违,就地格杀,夷郑氏三族。” 皇帝微笑着看向自己的长子:“还有什么想要的?” 太子眨眨眼:“这都让爹看出来了。您把魏都督挪回京城呗,我的人在老二身边当暗桩当了那么久,您把湖阳督查司给我,成不成。” 皇帝嗤了一声:“还挺贪。他们太监心眼儿比针尖还小,你这一手明升暗贬,姓魏的起码得在背后骂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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