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归正在书房中作画,笔尖舔了墨,刚要给画纸上的龙点上眼睛,书房的门“嘭”的一声被风刮开了,寒风卷着雨水飘进屋里,地板很快就湿了一片,桌上的纸张也被吹得四处飘飞。 一张画着白龙的画纸,飞到了门口,落在了一身白衣的房青玄脚边。 房青玄弯腰将地上的画纸捡起来:“这就是太傅梦里的白龙吗?” 欧阳归放下笔:“子珩怎么来了?” 房青玄走进书房,将画纸放回到书案上,眼中含着清浅的笑意,看向欧阳归:“太傅的身体好了许多。” 欧阳归平视着房青玄:“多亏了子珩为我举荐的那位廖大夫。” 房青玄的衣摆还在滴水,他行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滩水迹,可即便他浑身都被雨水给打湿了,却一点都不狼狈,只是没有了往日的端方雅正,多了几分冷冽的气息,而这就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太聪明的人,会习惯性地向下兼容,所以显得他很平易近人,实际上房青玄是在平等地睨视所有人,因为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庸庸之辈,能与他不相上下的,唯有太傅了,可太傅年纪大了,总归是败给了房青玄。 房青玄拿起已经蘸了墨的笔,在白龙空荡荡的眼珠里,点了两下,再拿起来给欧阳归看:“太傅可还满意?” 欧阳归只是看了一眼白龙,便把视线转移到了房青玄脸上:“除了皇上之外,其余人画龙都不许点睛,子珩这可就僭越了。” 房青玄始终带着一点笑意:“太傅不是与皇上说过,我就是这条白龙吗,既然我是龙的本身,又何谈僭越一说。” 欧阳归脸上那慈爱的笑,一点点变淡了:“子珩,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敏锐。”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房青玄也收敛住了笑意:“是你太急迫了,才会露出马脚。” 欧阳归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等着房青玄说下去。 房青玄绕到他身侧:“我从未怀疑到太傅身上,直到有次你告诉我,说少璟并不信任我,我才起了疑心,你太急切地想要分开我和少璟了,所以用此等拙劣的方法挑拨离间,想让我与少璟离心,可我并未中你的计,你只能再度暗示少璟,声称梦见天上降下一条白龙会与他争夺皇位,而那条白龙就是我,以此让少璟怀疑我有谋权串位之心,我一直想不明白太傅为什么这么做……”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我想到了老仙师的谶言,双龙出世,天下大吉,双龙指的就是我与少璟,对吗?” 欧阳归下垂的眼皮盖住了他眼里的神情,叫人看不出来他此刻在想什么,面对房青玄的诘问,他却像是走神了一样,一直没有回复。 房青玄从他身后绕过去:“只要我与少璟一同统治天下,江元必将走向繁荣昌盛,这就是那句预言的真正意思吧,所以你一直想杀我,试图让我与少璟阴阳相隔,这样天下就会继续乱下去,你的建国梦也能得以实现了。” 欧阳归耷拉的眼皮掀开,看向门外的滂沱大雨:“子珩觉得要如何才能让一个国家,一直繁荣下去。” 房青玄负手朝外看去,只看到庭院中那一片快要败了的凌霄花,在狂风骤雨中提前凋落,落得满地都是:“盛衰有道,成败有数,没有任何国家可以永远繁荣。” 欧阳归反驳:“子珩你错了。” 房青玄知道欧阳归有一套诡辩之术,十分了得,当初的江淮民就是被欧阳归的诡辩给洗脑了。 房青玄对此不切一顾,抢先说道:“你想要建立一个没有尊卑之分、人人平等的和平国度,这没有一丝可能性,因为人生来就不平等,那些觉得不公的人,会去努力争取,让自己得到更多的所谓的公平,但他这么做,就会让另外一批人觉得不公平,用不了多久,这套体系就会瓦解,除非把每个人都变成愚昧无知的信徒,不去在乎公不公平,才能得以实现。” “所以太傅你想把百姓变成一群麻木无知的人,每个人都不争不抢,守着自己的那一份,从而达到一直和平的目的,因此你创立了顺应天道派,给每一个入教的人都灌输你的那些思想。” “你一开始建立顺应天道派的目的,应该只是想为玉贞复国,但后来你发现复国解决不了民生问题,百姓还是会活得很艰苦,所以你另开了一个派系,从复国派变成了建国派,一心想要建立一个完美的王朝,可那样一个理想王朝根本不可能实现,人是有灵魂有思想的,麻木不仁的人,那就不是人!” “你的做法,不仅荒谬还很可笑!”房青玄毫不留情地当面嘲讽。 嘲讽完后,又愤怒道:“就为了建立一个想象中完美王朝,你们害得江元民不聊生,还冠冕堂皇地说这是顺应天意,把江元搅得一团糟也就算了,你们还抓了大量的女子来炼丹,吊着你这条命,残害了那么多的人,你们有什么资格自诩是顺应天意!” “可笑啊可笑!” 就像痛恨贪官的人,最后自己也变成了贪官,怎么能不可笑。 欧阳归一心想要让百姓脱离苦难,想建立一个没有尊卑、百姓平等和乐的王朝,可他却又害得江元那么多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甚至为了保住自己的老命,一直在服用以女子为药引,而炼制出来的丹药。 廖凡诊断出欧阳归是“鬼脉”之时说过,拥有鬼脉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将死之人,一种是回光返照。 而欧阳归属于后者,他不是将死之人,而是已死之人,一直服用那种邪门的丹药,才得回光返照。 那日房青玄与元长渊一同来探望太傅时,太傅已是行将就木,一副撑不过三天的样子,在廖凡给他调理后,他的身子又恢复如初了,这并不是廖凡的功劳,而是太傅悄悄服用了邪丹。 太傅的年纪,说不定比江元建国的时间还要长。 江元建国一百年了,而太傅少说都有一百多岁。 命是可以保住,可是脑子的衰败是不可挽回的,人越老,脑子运转得就越慢,所以太傅现在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糊涂的事情也越做越多,早就忘掉了自己的初心,然后从亦正亦邪彻底地变成了邪派。 欧阳归听房青玄说了那么多,一点反应都没有,痴呆地望着庭院,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走神了,毕竟年纪那么大了。 欧阳归把手放在耳朵边,神经兮兮道:“子珩,你听,有个女人在唱曲。” 房青玄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外面只有嘈杂急切的雨声,他静静地看着欧阳归,没说话。 欧阳归又说:“从西边传来的,像是扶菱的声音。” 房青玄平静地问:“扶菱是谁?” 欧阳归的记忆似乎被勾回到了从前,其他事情他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唯独关于扶菱的事情,他一直记得,他望着雨幕,笑着回忆说:“扶菱是我的结发妻子,也是玉贞国的圣女,她唱的安魂曲最为动听……” 房青玄耐心问:“你与她是如何结识的?” 欧阳归知道隐瞒也没了意义,便娓娓道来了:“我本是太白山下一个小小的私塾先生,有天夜里,我听到山脉上有位女子在哼唱,那歌旁人听了觉得诡异,可我却觉得十分动听,便爬上了山顶与她见面,由此生了情愫,之后我经常与她在山顶上私会,她告诉我,她想要复国,我答应帮她,那时候江宋还没灭亡,但天下已有大乱之相,各地都出现了要起义造反的人…” “我拉拢那些人,创立了顺应天道派,与元太祖一同起义,推翻了江宋的统治,元太祖想要独揽天下,派人暗杀我,我只得到处躲避,后来元太祖顺利登基,建立了江元,在我东躲西藏的时候,扶菱给我生了个女儿。” 房青玄疑惑:“是古寺里的那名女子?” 欧阳归摇头:“是少璟的外祖母。” 房青玄:“………”难怪太傅从未想过要杀元长渊,只一个劲地对他下毒手。 欧阳归继续说道:“我因到处躲避追杀,没能亲自培养女儿长大,等到元太祖死了,我才找到了她,那时她已入何府当了小妾,并生下了少璟的母后。” 房青玄不解:“少璟的母后既然是你的亲孙女,为何你要对她下毒。” 欧阳归浑浊的双目有些发红:“是她母亲下的毒,因为皇后不愿意帮玉贞复国,所以遭到了毒手,只有玉贞国的国师能救皇后,可我多年都找不到那名国师。” 房青玄神色冷淡说:“皇后死后,你便入宫当了太子太傅,亲自教导少璟,以弥补遗憾,你既然教了少璟那么多治国之道,又为何要亲手毁掉他治理的江元。” “扶菱死的时候,将复国的重任托付给了我,每天夜里我都会听到她在我耳边唱安魂曲,提醒我,要帮她复国,子珩,我知道少璟很在乎你,可你必须死,只有你死了,才能复国。” 说罢,欧阳归颤巍巍地站起来,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 房青玄看着他的背影:“所以双龙出世,天下大吉,是真的。” 欧阳归背对着他:“没错,你就是另一条龙。” 房青玄笑了一声,语气却冷冰冰的:“如你所愿,我要死了。” 欧阳归回过身,把手中的书递给房青玄。 这书就是房青玄一直在找的那本残破史书。 房青玄已没了翻开看的兴趣,当着欧阳归的面,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其实少璟真正在乎的人,是太傅你,你告诉少璟,会有一条白龙跟他争夺皇位的时候,少璟也已经怀疑上了你,所以他叫我不要再插手。” “太傅你说的没错,少璟确实是瞒了我很多,也瞒了你很多,他早知道你就是顺应天道派的主公,可他舍不得杀你,终究还是得让我来动手。” “杀了你,少璟会恨我一辈子,可是不杀你,天下就永远不能太平,所以我将计就计,让小默扎了我一刀,少璟知道是你指示的小默,可他不知道刀上有毒,不知道我必死无疑,现在你杀了我,我也杀了你,少璟还会恨我吗?” 房青玄为了不让元长渊恨他,故意让小默捅了他一刀,并且不让廖凡去给自己找解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抱上了要与欧阳太傅同归于尽的决心。 若是杀了太傅,他还活着,那少璟必然恨他。 若是太傅杀了他,他也杀了太傅,少璟就不会恨他了。 欧阳太傅没有了垂死挣扎的心,平静如水地看着房青玄,甚至还夸道:“子珩,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房青玄缓慢拔出匕首,扎进太傅的心脏。 他们两人望着对方,俱是一笑。 房青玄将沾满血的匕首拔出来,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干净:“这局棋,你我都不是赢家。” 欧阳归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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