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莫名其妙,青年却又笑了。我心想,他肯定知道我是在预测大夫的下一步,并且预测成功,兴许还会评价一句“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但他没说,又和大夫客套了几句,就带着对方离开了。 我动不了,只能眼巴巴看着屋门。半天之后得出结论,青年恐怕是一路送大夫回到医馆,这才去了这么久。 体贴过头了吧。 我腹诽,可惜下不了床,更没法去门口观望,只能在床上盼星星盼月亮。 等那道玉色身影再现,我热情洋溢,招呼他:“回来了!” 他原本一脸忧心。看我这样,担心成了无奈。人到床边坐下来,和我说:“总之,你先养伤吧。” 讲话的时候,还又叹了一口气。 我不喜欢他这样,于是严肃地说:“经常叹气会老得很快。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老得早了,多可惜啊。” 他怔了怔,到底说了我前面想到的那句话:“你还是老样子。” 我听着,一面在心里和自己击掌,一面抓紧时间问他:“是吗?那我之前是什么样子?” 他沉吟片刻,看起来是打算和我掰扯这事儿。 “等等,”我打断他,“突然记起来哈,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青年:“……” “谢玉衡。”他说,“我叫谢玉衡。”
第2章 从前 谢玉衡说,他对我的了解其实并不多。虽说我俩一起逃过命,又一起受了伤,可论相遇相识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凑不够二十天。 我吃惊,脱口而出:“什么?我还以为咱们很熟。” 谢玉衡又被打断,也没和我计较。只是摇摇头,肯定道:“那确实没有。” 说罢,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继续往下讲。 “说到你我相识,还要多亏了追杀咱们的人。 “我从头说起吧。这几年武林盟主的位置空悬,初时还好,往后却慢慢有人不安分。去年三月,霍家剑庄上下六十余口在一夜之间惨死,就连刚会走路的小娃娃都遭了毒手。去年五月,青锋刀派的井里被人下了毒,好在只死了几匹马,可做这事儿的人原先定不是奔着马去的。 “还有去年九月……今年二月…… “最开始,大伙儿其实没把这些事往一块儿考量,只是霍夫人娘家所在的无尘山庄与青锋刀派、其他几个遭逢麻烦的势力分别在查。没寻的线索的姑且不说,寻到的自然要去抓人、报仇雪恨。可真找到凶手了,他们与之交手,却都没得什么好处。” 谢玉衡的话音略微停顿。 “也不能这么说。”他改了改自己的说法,“有人逃了,也有人死在报仇之人手里。可等无尘山庄带着死人尸身去霍庄主、霍夫人的坟前祭拜,预备把那人挫骨扬灰,好让庄主夫妇瞑目的,途中却发现就那死人压根就是被暗器毒杀的,用的毒还是青锋刀派前头险些中招的那种。 “所有怪事儿被串起来了。有数个门派的前辈提议,大伙儿该齐心协力,一同抓出背后黑手。我呢,虽然是个江湖散客,却也参与了那场大会——哦,你没去。” 大约是看到我巴巴的眼神,谢玉衡特地补充了三个字。 我失望,但也没太放在心上。顺着他的话梳理了下思路,便问:“然后呢?” “然后,”谢玉衡平静地说,“前辈们就为谁来主持这场行动吵起来了。” 嘎? 谢玉衡继续道:“吵着吵着,又切磋起来了。” 啊这。 谢玉衡又道:“切磋着切磋着,好几个前辈都负伤了。” 我:“……” 这和我原先想的很不一样。 所谓武林前辈,不应该一起征讨害人的邪恶势力吗,怎么还没开始就直接内讧? 谢玉衡像也有点不好意思。他快速把这一段略过,“我武艺不精,所以没留下等前辈们切磋的结果。后头消息也不太畅通,并不知道前辈们最后是个什么打算。 “原先觉得这事儿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可就在上个月,”他表情开始凝重,“有友人来找我,说他已经知道前面那些事情的幕后黑手。还说,他大约查到那黑手藏在什么地方,问我要不要与他一起去闯闯。” 我判断:“呃,你这就去了?” 谢玉衡点头。 我想了想,小声问:“那,你的友人……” 谢玉衡苦笑:“没从那地方出来。” 我“啊”了声。见谢玉衡孤身一人照顾我时,这个结论已经隐隐浮出。可真听他确认,我心头还是一沉,意识到这才是江湖。 没有故事里说得快意恩仇,而是刀光剑影,动辄赌上生死。 分明是艳阳天,我虽在屋内,却也能感觉到窗口照来日光透着的融融暖意。可在此刻,仍有一股寒意从我胸膛浮出,让我脊背僵硬,胃里若吞了铁石一样沉重。 谢玉衡定是也难过,垂眼默然片刻,这才缓缓继续讲:“那时候,我们到了太平门……哦,就是‘黑手’背后的门派,偏偏叫了这么个名字。 “在那儿,我们见了许多被掳上山的人。其中一些是他们绑去好要赎金的,过得虽不算好,却也看得过去。再有一些,却是由他们折磨得凄惨万分。 “我与友人皆看不过眼,商量出手救下他们。起初倒还算顺利,可在行动后段,我们误打误撞闯入一间屋子。在那里,看到一样东西—— “一把弓。” 他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我花了点时间,才发觉自己应该问:“弓……?” 谢玉衡果然在等这个。 他继续说下去,简单解释:“这要涉及另一个传闻。近几年总有人说,江湖上出了一把了不得的弓,得它便能独步天下。我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可信的人其实不少。 “我那友人也信。见了弓,他大喜过望,说‘果真在这里’。我反应过来不对,问他去那地方难道就是为了找弓?他说事已至此,便也不瞒我了,的确如此,还说离开以后要重重谢我。 “我不知如何说他。那么像话本故事的说法,他怎么就放在心上?……但危急关头,也来不及计较这些,只催促他快走。 “却来不及了。前头到底耽搁了些时候,一出门我俩就被太平门的人发现。那人还不是普通角色,后头听其他弟子喊他‘护法’。 “我们以二对多,终还是不敌,只逃出了我一个。” 我哑然,半天才干巴巴地道了句“节哀”。 谢玉衡抿嘴,神采暗淡,眸色里透着忧郁。只一眼,便让我的情绪也跟着低迷。 我斟酌起安慰他的话,他却已经进入下一个话题:“再之后,我就碰到你了。” 真没想到,我竟是在这种情形里出场的。 想到他前头说的“一起逃命”,再结合前面听到的内容,我谨慎地猜:“我救了你吗?” 谢玉衡回答:“没。我在太平门的地方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能容身的地方,进去发现里头已经有人了。再一看,那个人伤得比我还重。” 啊这这。 “英雄救美”的念头还没升起就破灭。我尴尬,眼神胡乱飘动。谢玉衡倒很理解,说:“我原先还很警惕,想躲开你,可仔细一看,你情况比我还不好。再一问,听你说你也是被太平门人伤成这样。 “更具体的,你倒没和我讲。但知道这点就够了,我放心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一天后。你那会儿还在,还给我分水喝。 “咱们搭上了伴儿。我这才知道,原来你也是去那个地方行侠仗义的,可惜出师不利。好在咱们藏得够隐蔽,几天都没被发现。好不容易你我都能行动了,自然是第一时间从那地方离开。” 我抓住重点,问:“弓呢?” 谢玉衡:“……带着。”一顿,“其实我很想把那玩意儿扔了,但你总说还是留着比较好,万一它真有什么用。可惜用处没找着,还让咱俩又被其他人盯上。好在最后关头,我朋友找到了咱们,否则真说不好当下是什么状况。” 原来如此。 我惭愧,和谢玉衡道歉:“都是我的错。” 谢玉衡沉默了会儿。我以为他是不知道要不要怪我,心一横,决定主动出击,更真诚地揽责。但他再开口的时候,只是说:“不过,弓现在又丢了。” 我:“唔?哦哦,丢了也好。” 谢玉衡说:“‘也好’吗?我看你从前好像真的很在乎。总和我说,里面或许藏着武功秘籍,这才有得它得天下的说法。” 我又想挠头了,可惜做不到,只能与他讲:“你也说了那是‘从前’。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怎么还能‘在乎’?对了,”话题被我扯开,半是不希望谢玉衡沉浸在沉痛话题中,半是真正好奇,我又问他,“那,咱们其实也相处了一段时候吧?” 谢玉衡点点头,我再问:“你行走江湖,仿佛友人很多。那我呢,虽然没碰上,但难道也从未与你说这些?” 谢玉衡想了想。我看着他的表情,猜想他是不是在想话安慰我,又感觉自己不至于真的没朋友。总算等到他回答,却是:“对。不过,你没和我说过这些。” 我失望:“这样。” “但是,”谢玉衡话锋一转,“你与我说起过家里。” 家?我猛地抬头,期待地望着他。谢玉衡笑了笑,告诉我:“你出身在一个很好的人家。” 我追问:“当真?” 谢玉衡还是笑着说:“真的。沈浮,你家境富裕,父母只有你一个孩子,于是捧在手心视作珍宝,无比爱重关怀。原先是想让全天下的福气都落在你身上,于是给你起名‘沈福’。”他在空中比划写法,“可你觉得这名字俗气,于是自己改了个更‘侠气’的说法。” “这,”我因他描绘的美好场景怔然,“是真的?” 谢玉衡反问:“我骗你做什么?——还是说,其实你是骗我的?” “不是不是。”我赶忙回答。自己感觉一下,觉得这应该是实话。 明明是应该开心的事,我却开始忧虑。谢玉衡一定有所察觉,问:“你有这么好的爹娘,难道不高兴吗?” “没有。”我叹气,和他实话实说,“要是这样,家里如今不知道我的下落,应该很着急吧?” 谢玉衡了然,“是这个道理。可惜你没与我说更多,现在也没法给他们去个信。” 我再叹气。谢玉衡歪歪脑袋,“你刚才还说,叹气多了会老得快。” 我一愣,与谢玉衡目光相对。 他在安慰我。这个事实让我心头微暖,重新有力气勾起唇角,回答:“没关系。忘了吗,因为你长得好看,老得快才可惜。我无所谓。” 谢玉衡似是若有所思,手指在腰间佩剑上叩了叩。 接着“唰”一声,把剑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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