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闻言愣了愣。阿早是六王府小世子亢千帆的小名。云淡知道蒋寒与亢千帆感情素来要好,但两个儿子太小了,虽有乳母和下人帮忙照料,但若是加上蒋寒和亢千帆这两个调皮捣蛋的猴孩子,危府怕是会热闹得让危漠崖头痛。更何况,虽然云淡不会多嘴过问楼里的事宜,只默默听从吩咐,但他也察觉到了,自从蒋寒的事情之后,危漠崖似乎与亢家人疏远了不少。两个孩子出生之后,他也未曾再见过三王妃,一直是府里自己的大夫照料着。 “你什么时候听阿早说的?”云淡想了想,问道。 “前日,爹带我去的。”蒋寒答道,“他说我在家里太吵了,吵着爹爹你休息……” 云淡神色柔和地揉了揉丫头的脑袋,道:“那你去问你爹,他若说可以,改日便让阿早过来。” 云淡让女儿去问危漠崖亢千帆的事,实际上是在问他对六王府的态度。若危漠崖说可以,那意下便是一切皆是公事,不影响危府与六王府的私交。可危漠崖若是寻了借口拒绝,那便是不愿再与亢家来往的意思了。云淡心里其实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才让寒儿去问。孩童青梅竹马之情真挚,他也希望危漠崖能考虑到两家多年来的情份,勿要一时冲动,再度树敌。 当然,这些都是云淡自己的猜测。危漠崖那边,其实早有他自己的盘算。 几日后,甄不移果然带着亢千帆到危府来了。但恰巧危漠崖不在府上,云淡还以为他是去六王府了,因此见了甄不移,心里便有些诧异,但面上并未表露。 两个孩子自是玩去了。甄不移还带了补品上门,说是给云淡补身子的。云淡对待外人向来十分机敏,礼数周到,绝对不会怠慢半分,吩咐下人泡的招待茶水,也仍是旧时的规格,并无改变。 “这月余日子以来,未曾再见过三王妃,还请甄大侠帮个忙,替云淡带声多谢。”方才入座,倒是云淡先开了口。 听他提起三王妃,甄不移先是愣了愣,随后便答应了下来,但神色间带了点惋惜,道:“其实我也许久未见过她了。三王府那边……过于急功近利,之前的事情,反倒是连累了风月楼,还连累了你。” “甄大侠言重了,风月楼上下一心,皆听从楼主吩咐,”云淡面不改色,语气中听不出情绪,“若时局有变,也是一切依楼主指令行事。” 这话却使甄不移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态。他斟酌了一会儿,缓缓道:“你的忠贞,一直都让我和小哲,乃至许多江湖中人,十分敬佩。他日不论发生何事,六王府乃天家之地,确有禁忌,但白道会定会允你与孩子们尽力支持。” 云淡朝他略一颌首,温和回道:“多谢甄大侠。” 甄不移却仍是有些发愁的样子,又犹豫着道:“你……会一直相信漠崖的,对吧?” “自然一直相信。”云淡想也不想便答了,随后又有些奇怪,“甄大侠何出此言?” 甄不移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随后却负手起身,不愿作答了。 云淡随危漠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这点对江湖消息的嗅觉怎会没有?但眼下情形,却似乎不便追问。他仍坐于原位,眼神不变,只收敛了眼光,静静地望着两个新生孩子的里屋方向,缓缓开口道:“云淡命本早已该绝,楼主救我,识我,用我,甚至许我余生。外人道云淡为楼主生儿育女是折损,但我心知,明明是恩赐。若是在寒儿出生之前,楼主便是要将云淡扫地出门,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今……” 甄不移只默默听着,忽然话头中断,他扭头看向云淡,却见他望着屋里头。随他视线也望去,便听见两个大孩子的嬉笑声,心里不免亦有些动容。 “如今,虽仍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他若真赶我走,我怕是难以端持骨肉分离之痛了。”云淡面上虽仍波澜不惊,但音色是罕见地沉了些许,“楼主对我说过许多我本无资格听的承诺,而偏偏,我相信他。所以他若是要负了那些承诺,我会将这条命还给他。” “别做傻事!”甄不移脸色大变,坐到云淡身边,立刻紧张了起来,“我让你相信他,你便应该相信他。这么多年了,你们二人间早已是同生共死的命运,你难道不明白吗?” 云淡的目光却毫无异样地转向他,淡淡道:“既然甄大侠知道,我们是同生共死的命运,那为何不有话直说?” 甄不移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算是被他套话了,不由得心虚地低了低头。 云淡也不急,仍是坐在原处,等着他开口。 甄不移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正如你先前所言,时局要变了。” “那这与我相不相信楼主,又有何关系?”云淡不解。 这人还真是忠心到了傻得可爱的地步…… 甄不移终是扯出一个苦笑,答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无论如何,你相信漠崖,体谅他一些,那便好了。” 暗搓搓酝酿开虐……
第37章 风月迟夕 十四·漠崖,我想要你 狗血出没!!! “好雨知时节……” 三王府占地广阔,内里气派非凡,足见亢应鸿于朝中地位。府中甚至有一人工挖掘的湖泊,设有湖心亭一座,品茗观景皆甚是别致。此时斜风细雨,亢应鸿独坐于亭中,石桌上的点心未曾动过,茶水已是半凉。“可惜,漠崖,你却不如这雨知情识趣了。” 危漠崖负手立于亭外长桥,不顾细雨飘洒肩头,神色凝重。听亢应鸿还举着茶盏吟诗,更是心头火起,音色却如寻常般冷锐,道:“本楼主本就无情亦无趣,王爷究竟还在期待些什么?” 亢应鸿背对着他,却是笑了笑,放下杯盏,忽而问道:“漠崖可知三王妃身世背景?” “三王妃乃太医院院判次女,能入三王府,必定是身家清白的大家闺秀。”危漠崖皱了皱眉,不耐烦答道,“虽说王妃多番伸出援手,实属风月楼的大恩人,但她的身世与本楼主何干?” “漠崖啊……我原以为,你与六弟、六王妃混在一处这么多年,该会明白这一点,”亢应鸿仍是笑着摇了摇头,“入得了王府的人,怎么可能身家清白?” 危漠崖不答,心中起疑,面上仍不动声色。 亢应鸿缓缓起身,道:“三王妃本只是太医院的一名医女,多年前她本家惨遭满门灭口,她身在京城,侥幸逃过一劫,是本王替她安排了院判养女的身份。不如漠崖来猜一猜,她本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危漠崖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生硬答道:“王爷不如有话直说吧,本楼主真的对三王府的家务琐事不感兴趣。” 亢应鸿淡淡道:“她本家姓安,位于苏南,漠崖可记得了?” 苏南安府。又是一个销声匿迹于风月楼镖局之下的曾经。 危漠崖当然记得。并非他真有这个闲情逸致,去将自己灭过的门,杀过的人,一一列序还倒背如流,而是因为,安府便是当初将云淡收为死士的地方。 好你个亢应鸿。 危漠崖却不以为然地扬了扬下颌,道:“那又如何?冤有头债有主,风月楼只管收钱办事,王爷若是想给王妃报家仇,即使把风月楼灭了也没找对地方。” “本王当然知道你们是收钱办事,但这件事,头和主,现在就在你面前站着呢。”亢应鸿笑道。 “是你要灭安府?”危漠崖心中开始有些明白,不由得暗自屏息。 “你们风月楼口风确实够严,王妃到现在都不知道,只知道是你灭了安府——当然,也是本王告诉她的。”亢应鸿以手指捻起点心,心不在焉地往湖里抛着,引来了一片锦鲤争食,“你觉得,她恨不恨你?想不想杀你最爱的人?” 云淡! 那个女人碰过他,还碰过他们的孩子! 霎那间殷红缎带已从袖中飞出,直直指向亭中的亢应鸿。亢应鸿略一转身,一手抓紧了缎带的一头。两人针锋相对着。 危漠崖盯着亢应鸿,眼中的怒意穿透了烟雨迷蒙。 “漠崖不必担心,只要你听从本王,云少侠不会有事,”亢应鸿似乎一点也无所谓,“无本王的指示,王妃什么也做不了。” “剑在你手上了,黄尘潇我也杀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危漠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连着一条缎带,亢应鸿身上的内力若有似无地流淌着。危漠崖心中清楚,亢家的人之所以能坐稳这一把龙椅,计谋,人情,武力,样样兼备。在此种情况下与亢应鸿硬拼,他只有同归于尽的把握。 “我想要你。”亢应鸿松了手,那缎带掉落到地上,似是一道长裙摆,拖落在雨中的长桥正中,从他的脚下,到危漠崖的手中。 “漠崖,我想要你。” “本王不奢求你会愿意下嫁于我。” “云少侠是个聪明人,且爱你极深,本王不会为难他。” “三王妃有个妹妹,当然,这一次是太医院院判亲生的了。” “本王在官海朝堂浮沉多年,奖与罚,皆是势必到位,才保得住今时今日之地位。” “漠崖……你可记得我们初次见面?那时你仍是少楼主,我仍是皇子。与今日相比,你一点也没有变。” “他对本王忠心耿耿,本王答应了让他全家飞黄腾达。如今这个幺女已经入住三王府。” “王妃太能干了,本王也不愿意伤害她。” “只要你娶了这个女人,领个侯爷头衔,从此长居三王府,云少侠和你们的孩子,定然能无恙。” 归家路上,危漠崖脑中反复回荡着亢应鸿那些明面上是示爱,实际上全是威胁的话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云淡说,如何向他解释,又如何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 死,他危漠崖不怕。拼,他也敢。可他不能连累云淡,连累孩子们。 他从不小瞧女人,亦知道三王妃出嫁从夫,若需选择阵营,必定会站在对立一方,却确实未曾料到那双济世救人的手,竟也极有可能带着不知名的毒。 到底如何是好…… 虽然之前已与甄不移商量过,若到情况紧急之时,必须要让云淡带着三个子女先离开躲避,但现在事情却变得更为复杂。明明此生认定的枕边人,就只有他一个啊! 树影恸恸,风声刺耳,危漠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从王府走回危府的。入院之后,下人说云淡往楼里去与弟兄们商谈去了,他这才记起来,云淡有孕之时,自己停了他的工,不许他做任何工作。以往他会兼负一些楼内人员调配琐事,如今儿子满月,女儿也回来了,不等自己吩咐,他又闲不住了。 对此,以前危漠崖会笑,会感激,会觉得心中生暖。现在,他只觉得心痛。 云淡不在,那正好了。 “清儿,这封信寄给范宁榆,完事之后马上回来,我有要紧事吩咐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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