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座可容六人之广的巨大檐子里,只有章圆礼一人。 扇不能放下,他举得手酸。冠十斤之重,他顶得颈痛。他端坐在这华丽的檐中,心绪忽沉忽浮,人声乐声,好似都与自己无关,都离自己远去。 徐偈的却扇诗从袖中露出鲜红的一角,章圆礼抬了抬手,那信笺从新滚入袖内。 谁又能知道檐内的人的心思呢? 这是洛京子民最心潮澎湃的一日。 少年少女们望着朝阳郡王华贵的金檐,目露痴羡。 那金檐五尺之高,四面垂满绣额和珠帘,白藤花将檐子蜿蜒拥簇,微风徐起,郡王坐花间,坐帘内,四起的珠帘晃乱了少年少女的心,娇颤的鲜花熏醉了少年少女的面。 何人不羡朝阳郡王章圆礼? 去国远嫁又如何?爹娘难见又如何?有今日风光,好似余生欢乐皆可抛掷。 所以,无人能替章圆礼。 路再迟,也到了码头。 船再阔,也不容爷娘相送。 章圆礼到底哭花了妆。 章圆礼有两别,于庭前,别闺阁;于船前,别父母。 前一别他尚不肯依,这一别,又如何割舍? 连皇后亦不忍相劝。 章父抱紧章圆礼:“往后两国再有会盟,我必亲至,你若念我,就和齐王一并前来。” 朱邪品含泪道:“音书莫断,凄楚莫藏,你过得好与不好,都要让我知道,不得让我猜测!” 章圆礼叫朱邪鹏背着上了船。 今日好风,扬了帆,顷刻就驶出数里。 码头的父母亲人,远处的巍峨城墙,渐行渐远,无处寻觅。 章圆礼忽而长身一揖,乃第三别,别家园。 待再看不见洛阳,章圆礼折身回舱。 婢女除钗环,解衣衫,那一尾红笺顺势滑落。 日头未落,舱内已暗,侍女燃了灯。 章圆礼将信笺抽出。 “昔日将去洛京游,瑶台仙人下玉楼。 今日幸成秦晋会,却怜雏凤思离忧。” 作者有话说: 今日大婚啦!!!!!!!!!眼尖的伙伴已经看出本文虽架空,但参考了是五代十国的背景,但是五代十国的婚嫁习俗不好找,所以比照了宋代的太子娶亲和公主出嫁的规格,资料查询来自《东京梦华录》~
第30章 章圆礼刚离京,就一连下了几日秋雨,他躲船舱出不去,屋内来来去去都是从长公主府跟过来的旧人,倒了缓了不少彷徨离愁。 再说,章圆礼岂是耽于愁苦之人?船既不能回头,他将心缺出一块留在洛京,剩下的,总还是要跳动。 三日雨后,天终放晴,连绵秋雨消散了暑意,天也一并舒爽清朗起来。于是章圆礼着短衫,束剑袖,蹬软靴,扎高发,将却尘剑从墙上解下,来到了甲板上。 那剑便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出了鞘。 天无纤尘,碧空如洗,白日通透地洒了章圆礼一身,寒光一动,人已飞至半空。 断剑山庄的轻功有飞云之逸,落花之轻,一柄长剑有寒月之冷,催山之气。 人若风过而竹弯,剑若揽日而光动。 虞国使团刚出船舱,便遥见了这般风姿。 迎亲船舶十数,虞国使团居首舰开道,其后便是郡王花船,再后是兵船拱卫,货船载物,故虞国使团与章圆礼一水之遥,瞧得倒真切。 “好功夫!” 使团隔着江水哄然叫好。 徐旬之在群臣之侧,松了扶舷的手,凝神看了半晌,低头轻轻一哂,“的确好功夫。”那瘦竹般骨节分明的手,在腰侧朴剑微一摩挲,又接着滑了下来。 章圆礼那边已趁天好,晒褥的晒褥,添茶的添茶,章圆礼也不闲着,练完剑就向船夫借来渔网,和朱邪鹏网鱼去了。 两人皆不会撒网,掷了数回都张不开网,便唤来船夫长帮忙。 船夫长原想着替这两位贵人撒好,谁知章圆礼不干,要船夫长教他。别看章圆礼看着娇气,学得极快,臂膀也一包力量,试了几次,那足有数十尺的大网当即迎着白日张开了翼,闪着晶光铺到水面上。 章圆礼欢呼一声,船夫长喊了一声收,章圆礼便拉回网,里面果真网着七八条活蹦乱跳的肥鱼。 章圆礼喜道:“这么好网?” 船夫长亦笑:“是王爷有福,正赶上鱼群过江,有时十次都网不上一条。” 见章圆礼网上鱼,接着有人递上了木桶。章圆礼忙和船夫长一道将鱼从网中捡出,见船夫长提桶欲走,章圆礼连忙拦住,“今日天好,咱们就在甲板上生火烤鱼,图个野趣,莫去厨房那腌臜地走一遭了。” 船夫长笑道:“生火使不得,王爷若要吃烤鱼,可用炭盆炙烤,炭盆火温,烤出来更加细嫩。” 章圆礼当然应允。 船夫长见章圆礼得趣,便取来各类厨具,当着章圆礼的面,就着徐风煦日,侍弄起鱼。敲晕,除鳞,去脏,切姜,泡酒,塞香料,抹秘酱,最后在鱼肉上仔仔细细刷了三层蜜,三层油,用铁钳一串,便早有侍女抬着一溜炭盆搁在甲板上,章圆礼和朱邪鹏一人接过一条,船夫长并几位厨子各拿一条,亲自炙起了鱼。 章圆礼笑道:“我平日烤鱼抹盐便是,还不知有这些工序。” 船夫长道:“王爷一会儿尝尝,这样烤出来的鱼,浓香馥郁,口齿回香,味道极佳。” “这做法有名没?” “请王爷赐名。” “我瞧你刚才腌鱼用酒,味道又说的这般好,就叫醉三仙吧!” 说着撞了撞朱邪鹏,“你去搬两坛美酒来,今日好风,好鱼,就缺好酒了。” 朱邪鹏翻了个白眼,“你消停点吧,虞国使团就在那边船上,小心喝醉了丢人!” “我不喝醉不就好了。”章圆礼擎着鱼搡他,“你快去,难得痛快,别扫我兴!” 朱邪鹏一愣,忽就想起两日前阴雨中的小表弟,心中一软,起身去给他取酒。 章圆礼在后面嚷:“拿你私藏!” 炭火炙鱼熟得慢,但好在酒美,金樽盛了玉液,轻罗侍女们摆上各类冰食点心,好风微递,扇底送凉,冰饮沁心,船舶慢摇,鱼好了自有人离肉,剔刺,添象牙筷,摆白玉盘,章圆礼慢饮着酒,叹道:“缺管弦。” 朱邪鹏瞪了他一眼,今日第二次说道:“你消停点吧!” 章圆礼着人将几条烤好的鱼装好,乘小船送到了虞国那边。 章圆礼冲那边挥了挥手,徐旬之赏了半日景,亦冲他点了点头。 两厢拜完,章圆礼碰了碰朱邪鹏,“那人是谁?” “你夫君的叔父,虞国端王。” “哦。” “怎么?” “看着瘦弱,腰间怎么还绑着把剑?” “隔这么远,你也能瞧见人家的剑?” “因为那剑又粗又笨,他身子看起来那么弱,缀在他身上,看起来会腰痛。”章圆礼煞有介事地回答。 朱邪鹏拍了一下他的头,“见到人家,说话可不能这么随意。” 章圆礼立马还回手来,“怎么这么念叨人!” 朱邪鹏张了张口,想训他,到底没舍得。 章圆礼和朱邪鹏闹了一日,至夜方觉精疲力尽。朱邪鹏不与章圆礼同船,席散后就乘着小船去了自己的船只,热闹的席面撤了干净,章圆礼回到舱内,遣散侍女,一人躺在晒了一日的温暖被褥中,蹭蹭,滚滚,忽而生了迟睡之心。他起身来到桌旁,见暗影幢幢,一灯如豆,无端的,就生了寂寥。 轻轻地,悄悄地,自黑暗中探出了触角,萦上了身,吞没了烛光,淹没了屋舍。 章圆礼用指尖拨了拨火苗,他好似,有点思念徐偈了。 他打开窗轩,看向窗外的月亮,这么晚了,他在干什么呢?在等自己吗?也在忙碌婚礼的事宜吗?他们何日,才能相见呢?他这才察觉,脱离了乡愁,原来,自己是期盼路程再快些的。 孤灯独摇,他托腮想了许多。 如果没遇到徐偈,是不是自己就不用经历这一切了? 好像自遇到徐偈那天起,自己的人生,就像突然振翅的鹏,冲破了过去十六年的既定轨道,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一路前行。就好似头顶的这一片夜空,明明黑得深邃,却又吸引着他想去探一探,他无意中向前踏了一步,便不由自主地往深处探去,再回首,已不见来时路。 章圆礼垂下目,轻轻出了一口气,将烛火一灭,上了床。 一枕遥梦留客心,轻舟如寄随波行。 昨日转随流水逝,明朝无定似夜暝。 摇晃的船,柔软的被,秋凉的夜,逝水的声,交织在章圆礼清浅的梦中,让这个年纪不大的秀美少年,时而浮现出恬静的笑,时而浮现出浅淡的愁。 船行九日,章圆礼下马登车。 在朱邪鹏的刻意隐瞒下,章圆礼于车中沉沉睡去,在梦中出了国境线。再醒来,眼前是中原旷野,千里沃原。 章圆礼豁然回望,哪里还有故土家园?他眼眶渐热,看了半晌,忽而收回了目。 他冲着朱邪鹏一笑:“表哥,送我去虞国。” 自此,山高路远,不问归期。 作者有话说: 圆圆离开家园啦,不难过哦QAQ
第31章 舍了船,上了车,章圆礼便陷入无尽的折磨。他晕车,漫长的行路,于他而言,快不得,慢不得,无倚仗,无消解。 身边人皆知此疾,却无法替之,只得尽量清淡饮食,并在车内燃上助眠香,章圆礼一日只吃一点,上车便昏昏睡去,只有停靠整歇时,方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如此不知多少日,章圆礼只觉身乏思迟,愈发浑浑噩噩。 连病了都不自知。 直至今日行至驿站,侍女上车轻唤,却无论如何也唤不醒他。 侍女伸手一摸,触手滚烫,当即慌了神,一叠声去叫朱邪鹏。 朱邪鹏一上车,便见章圆礼斜卧在车内,长眉紧簇,双目紧闭,薄唇青白,脸若金纸。 朱邪鹏心中一惊,在他风池穴一按,却见他毫无反应,当即将他抱下马,急唤随行医官。 医官于章圆礼身上连刺数下,刺得极深,硬是让他昏迷中疼出一身冷汗,体热这才缓缓降了下来。 热度一降,医官便以针唤醒,一睁眼,就令他饮粥进食。 章圆礼人迷糊,却老实,叫侍女喂着,一碗细粥进了肚,才将将能说话。 医官叹气:“这可不行,队伍必须休整,郡王五日内不能再动身了。” 章圆礼也是一想那马车就头疼,苦着脸道:“就没有让我舒服点的药吗?” “恕臣无能,不过有一法可令郡王稍减痛苦。” “你说。” “三餐缩至两餐,半饱饮食,饭毕一个时辰再行路,行半日,歇半日,可减轻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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