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虞如常地走到床前,坐在了楚祯给他腾开的位置。 不等夏侯虞开口,楚祯就拿一个粽子塞进了夏侯虞的嘴里。 “快帮我分担一个,再放下去都要坏掉了。”楚祯连忙说。 夏侯虞拿出嘴里的粽子,瞧了瞧,又翻了翻桌上的其他粽子,说道:“这些都是那些大臣来看你时送的?” “对——”楚祯拉长了音。 “我命人给他们都送回去。” “别,”楚祯立刻阻止,“那在他们眼里,岂不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夏侯虞略加思索,道:“这样,我命人将它们打乱分别包装,算作御赐之物送到他们府上。” 楚祯没说话,但眉眼间的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两人立刻低下头,凑在一起,偷笑。 “好了,”夏侯虞抚抚楚祯的后背,“和你说正事。” “你说。”楚祯收起了笑。 “自那事结束,我命陈印低调行事,过了这么久,他急着想见你,说要和你请罪。” “我不怪罪他。” “我知道,但陈印不知道。”夏侯虞说,“你想什么时候见,我安排。” 楚祯明白陈印的性子,这段时日心里定是十分不好受,便答应下来。 他突然想到,夏侯虞做戏做的足,自朝堂上那一出好戏后,便撤了对他的禁足令。 说是禁足令,其实那段时日楚祯除了夜夜必须回到夏侯虞的寝宫安睡外,旁的夏侯虞并未阻拦楚祯。 端午佳节,他也应回家看看。 楚祯便说:“今日我去一趟楚府,你让陈印去楚府找我吧。” “好……”夏侯虞说罢,犹豫片刻,又道:“今夜可以不用回来。” 楚祯摇摇头:“我回来。” * 那日禁足令解,楚祯第一个想去的地方,便是楚府。 只是那之后有许多后续事宜需要料理,一直抽不出空来。 此刻站到楚府大门前,楚祯恍然觉得,有那么一点陌生。 他推开大门,站在庭院之中。 夏侯虞禁足楚祯后,并未弃楚府于不顾。除了卧房,月月都有人前来打扫。 庭院内的池塘、花园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丝毫不像空无一人的宅院。 他去了楚谦的书房。 许久无人打理的书房落了厚厚一层灰,书桌上依旧摆着父亲喜爱的玉砚台和凌山宣纸。 楚祯手指轻拂桌面,慢慢走了过去,坐下,双手撑住桌沿。 小时候自己和楚祺犯错后,跪在桌前挨训的情形闯进楚祯的脑海。 楚祯想着想着,便笑出了声。 他拿起墨块,磨起了墨。他从不以绘画见长,但也能画出一些精准的神态。 楚祯在宣纸上画了四个人……不,是五个人。 十五岁那年的正月十五,打雪仗的那夜。 楚祯此时很庆幸,自己还没有忘记那段日子。 门外倏然响起敲门声,楚祯道:“进来吧。” 陈印出现在门口,一个彪形大汉的脸上破天荒出现了羞愧的神情。 “进来呀。”楚祯发现陈印立在门口低着头,也不往里进。 “楚大人……我……” “我都知道了,你不必自责,忠于陛下是你的职责。” “话虽如此,但我总有一种背叛了楚大人的感觉。” 楚祯摇头,说道:“兵法,从没有背叛与否的说法。” “兵法?”陈印不解。 楚祯笑说:“你曾为楚谦将军有我这样一个后辈而鸣不平,那你应知他的用兵才能在大周无人能比。” “当然!镇北侯是我陈印一直以来的榜样!” “我是他的儿子,他所有的兵术战法都教给了我。陛下与你的这一招,在战场上便叫做……” 楚祯突然停顿下来,眼睫止不住地颤抖。 陈印没有发现楚祯的异样,立刻喊道:“反客为主!还有假痴不癫!我在三十六计上看过!” 楚祯一直捏着毛笔,笔尖上的墨滴了一大块在宣纸上,他依旧一动不动。 陈印又道:“我想起来,楚大人您当年在蛮离荒之战中,也用过这两招!” 兴奋劲儿过去,陈印才发现楚祯的不对劲。 只见楚祯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情,捏着毛笔的手骨节泛白,微微发抖。 “楚大人,您……怎么了?” “……你先回吧……我要在楚府,独自待会儿。”楚祯尽量控制声音的颤抖道。 “……是。” 陈印将信将疑离开。 楚祯确认陈印的脚步消失,突然脱力,双手撑在桌上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身形。 他慢慢站直,后退,直到退到墙角,再退无可退。 他顺着墙壁缓缓滑下,跌坐在地上,双臂抱腿。 “父亲教我的,是什么?” “蛮离荒战役……是我打的吗?” “我用了什么战术……用了什么兵法……” “李启华是谁……林壑是谁……云齐……是我吗?” 楚祯感觉天旋地转,困在这一个个问题中逃不出。 “楚祯!”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 楚祯一下子好似从深海中透过气来。 门被撞开。 夏侯虞的脸出现在楚祯的面前。 他蹲下捧起楚祯的脸,手指擦掉楚祯满脸的泪水,说:“我来了。” 这时楚祯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无意识泪流满面。 “净舟……” “飞飞。” “我好像……不是你口中的飞飞……了。” 夏侯虞的心猛地抽痛。 他把楚祯紧紧抱在怀里,说:“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楚飞飞,我不会让你忘掉它们。” 楚祯依旧无知无觉地流泪。 夏侯虞离开楚祯的身体,说:“走,我们回宫,你很快就会想起来了。” 楚祯任由夏侯虞带他起身,走出书房后,楚祯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夏侯虞接住楚祯的身体,双脚竟然开始发软,第一步没有站起来,和楚祯一起摔倒在地。 第二次,第三次……夏侯虞无数次尝试,始终使不上力。 不是他力气不够,也不是他身体不适。 不知经过了多少次尝试,他终于抱起楚祯,上了马车,回了宫。 无数太医围在床前,各个面色阴晴不定,除了为难,更多的还是恐惧。 “喂他。”夏侯虞命令道。 其中一名太医手中端着锦盒,锦盒之中有一颗药丸。 听到夏侯虞下令,他反而登时跪下,“陛下三思啊!此药虽能缓解楚大人的失忆,但极其损伤身体,楚大人的身子本就已经脆弱不堪了!” 夏侯虞闭了闭眼,似是也在下决心。 片刻后,他睁眼,目光中满是冷漠:“朕命令你,给他喂药。” “陛下!”一直沉默的石矜突然站了出来,“太医说他不能吃。” 夏侯虞转身,正对石矜,眸中的冷漠让石矜都起了一背的冷汗。 “朕说,喂药。”夏侯虞直视石矜,淡淡道。 太医们不敢抗命,将药喂给楚祯后,纷纷退下。 整座寝宫内,只剩下昏迷的楚祯和对峙中的夏侯虞和石矜。 “这药是陛下您早就准备好的?” “是。” 石矜眼见着楚祯吃下那药,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昏迷之中还在阵阵咳嗽。 “他忘记那些人,您不管。发现他的才能在渐渐流失,您便将药拿出。陛下,君主不是这样做的!” “朕不会让他上战场。” 石矜一怔,“那……” “曾经的他,因为落红,空有才华却囿于长安城。但他依旧有傲骨,从不服输。可如今落红要将他最后拥有的一点东西都要夺走,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分别?”夏侯虞问。 石矜慢慢看向床上的楚祯。 夏侯虞:“他身子坏了,朕举全大周之力为他找补药。朕就算荡平栾国,也会给他找来治好他身子的解药。但他不能先一步——心死了。” 石矜渐渐低下了头,开口轻声道:“若心死,他便真的回天乏术了。” 夏侯虞眼眸微抬,看向石矜。 石矜感受到目光,登时跪下,道:“臣不知天高地厚,妄议陛下与楚大人之间的情谊,顶撞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夏侯虞收回目光,“念在你是真心担忧他,且是大周不可或缺的良臣,朕免你的罪。” “谢陛下。” 石矜站起,看向昏迷的楚祯,半晌倏然将目光挪向夏侯虞。 他不可置信问道:“陛下……是已经有攻下栾国的良策了?!” 夏侯虞沉沉道:“时机快到了。”
第80章 回家 自那日起,楚祯便未再出门,终日坐在窗前赏月。 青丝未簪,随它垂下。长衫未系,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楚祯伸出细瘦的手腕,探出窗外,接住丝丝春雨。细算算,这应是最后一场春雨了,夏日即将来到。 若再往深了算,不到三月时间,楚祯即将迎来二十五岁的生辰日,也就是最后的审判日。 夏侯虞悄无声息出现在楚祯身后。 楚祯的听力下降有些厉害,直到感觉身后的温度与平日不同,才回头发现夏侯虞已经站了许久。 夏侯虞坐下,握住楚祯的手。 楚祯笑笑,回握。 “忙完了?”楚祯问。 “嗯……”夏侯虞又道:“漠北近日不太平,我需要御驾亲征。” 楚祯眉毛微抬,想问,却又压抑住,挤出一个笑容,道:“保重。” “保重,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或许不会再见了。”楚祯从容说道。 夏侯虞默默攥紧楚祯的手。 楚祯感觉到了,没有挣扎,用同样的力度回握。 没有等来夏侯虞的回应,楚祯自顾自说:“栾国的势力近年来虽有所削减,但他们最最痛恨你,不可轻敌。” “嗯。” “朝中大臣们如今对你已经心悦诚服,但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当初你将石矜拉入局,他们便开始针对他。由此可见,他们恨的并不是我,而是不能控制你时,你身边一切的变数。” “嗯……” “还有,等你回来,把彩犀还给草原吧。” “好。” “对了,楚府你不用派人月月去打扫了,就放在那……” “说够了吗?”夏侯虞打断楚祯。 楚祯粲然一笑,“好像,永远都说不够。” “不问我漠北出了什么事吗?不问我打算怎么安定漠北吗?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吗?” 一连三问,楚祯的头愈来愈低。 夏侯虞一把将楚祯拉进怀里,按住他的后脑,死死贴着楚祯的脸,低声道:“陪我去,好吗?” 楚祯微微睁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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