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愣了愣,又乐又窘,轻嗔道:「甚、甚麼大少爷!」罢又低声嘀咕:「我明明是最小的。」 鬼董先生失笑道:「好好好……小少爷,上来罢。」 长生还要逞强,奈何双脚实在痛得厉害,只好听话伏到鬼董先生背上,小心為他撑起纸伞,生怕教日光照得半根毫毛鬢髮。盛夏炎炎,鬼董先生身上清冷,靠著倒也舒服,午后日渐西斜,长生抱紧鬼董先生,也仔细调整伞荫,随日而斜。长生伏在鬼董先生肩头,忽尔小声问道:「朝君,你救我性命那夜,本是赴约路过,可始终不见有人相会。你说,与你有约那人那鬼,会否就是我?」 鬼董先生摇首轻笑,长生见他不信,又道:「朝君且看,那夜正是我十六岁生辰,况且酆府后山偏僻,你怎就恰好路过?万一、万一是我前身,有故事托你记下呢?」 却见鬼董先生身形一晃,顿住脚步,侧首看向长生,眼底几分失落神色,苦笑回道:「若真是你,吾怎会忘?」 长生一愕,搂得更紧了些。鬼董先生自顾前行,半晌却听耳边轻声说道:「也是……若与朝君有约,我定记得清清楚楚。」 进得遂州城郊日已落下,尚未入夜,鬼董先生放下长生,正朝城门观望。长生看他鬼模鬼样,不知如何进城,愣愣给他递去纸伞,著他入内。鬼董先生却笑道:「吾只现身於你就是,他人不可感之、不可视之,无须多虑。」 如是鬼董先生跟在长生身后,坦然入得遂州城,可方进城门走入大街,就听身后城门官差追来,扬声唤道:「慢著!」长生还待转身,鬼董先生回头看去,见那人手中拿著张告示,心下了然,沉声道:「快走,别回头!」说罢牵住长生就跑! 长生莫名其妙,只随他左拐右转,深入暗巷之中,才摆脱官差。鬼董先生吁一口气,长生也大概通晓,想必是两家寻人,寻到附近州县来了。长生心有愤懣,却仍惦念家中娘亲,一时心底教愧疚佔满,甚不好受。鬼董先生见状,也无从劝慰,只道:「天色不早,且寻客店住下,明日再作打算。」长生微微頷首,沿巷而出,又回街上。 遂州城甚大,长生街上徘徊许久,才见有间客店,一走近,却又顿住。 鬼董先生好奇望去,只见长生悄然向上指去。客店与隔壁商行同為一家,长生手指商行招牌,顶处刻有瑞雪纹样,其中刻一「丰」字。长生摇了摇头,拉著鬼董先生衣袖走远,才低声道:「『瑞雪兆丰年』之标,正酆家瑞丰商行也。此店想来,乃是其下入伙行户,我住不得。」 由是无可奈何,只好另寻他处。长生四处走走停停,眼看就要天黑,路过一肃静处,竟是州官府衙也,忙快步走过,回身却见鬼董先生停在墻下,不好高声呼唤,只好折返回去拉他。 却见墻下一面木栏板,贴官府告示,左侧一纸新的,乃是通缉犯人告示。长生看去,登时瞠目结舌,踉蹌数步,只见那告示上画像,正正是他! 画像旁侧书云:「缉拿:贼人酆长生,年少性恶,盗窃钱财,掘墓毁庙,法度不容。若得其踪,赏银百两;若得其人,赏金千两;若知而不报、相互包庇,视同共犯。」
第10章 如此通缉,不留情面,想必是东方灵所為。又想至今儘一日之隔,已至梓州界外,想来也有酆家人脉相助。两家竟会联手捉拿长生,不禁使人心寒! 长生定睛望著,通缉令后连浆糊都未乾,隐隐湿透纸张,更显冰冷无情。鬼董先生沉吟片刻,却见官差看到有人停驻在此,往这边走来,忙唤长生快走。长生犹自恨恨盯紧栏板,不予理会,直至脚步声近了,才匆匆转身要走。那官差看他慌张,更急步追来,刚要开口呼喊,鬼董先生快他一步,瞬间闪身到官差身后,伸手绕到面前,死死捂住官差双眼。 然官差却似毫无知觉,只停了下来。长生见状,回头看去,只见官差似乎不觉面上鬼手,也看不见、听不到面前长生。鬼董先生自他身后阴森探出半张脸,另一手伸指唇前,示意噤声,又作唇语道:「快走。」 那官差受鬼遮眼,视而不见,缓慢扭头左顾右盼,顷刻忘了方才所為何事。 长生躡手躡足悄然溜走,鬼董先生见他拐入暗巷,才放心鬆开手来,化烟跟去。官差犹自出神,一同僚见之上前询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好似、好似有人……」 那同僚笑他值班神游,回头却见不远地上一物金黄耀目,竟是刚才长生慌神,包袱中掉出一锭金子也未留意。 孰料长生心底有气,又跑得慌张,转入小巷就拔足狂奔,待鬼董先生追入巷裡,已不见其踪影!长生跑了许久,已不知自己所在何处,方停下来轻唤「朝君」,却不闻半声回应,更觉心慌,又思忖道:「此地断然不可久留,不如趁城门未关,还是出城去罢。朝君能视金银,我背负甚多,他该能寻得到我。」 想罢寻至城门处,忽尔忆起入城时也有人认出他来,一时又不敢走,停在暗处观察。此时一行商队恰好出城,车马甚眾,长生趁机混跡其中,偷偷跟著出去,未被察觉。 此时夜色已至,长生望天半晌辨得方向,便选了一条向南山路走去,却不知鬼董先生何时寻至,只得慢步慢行。夜间微凉,倒也不冷,长生走上山坡,遥遥能见涪江水流,於月色之下微弱闪烁。顿足眺望片刻,终是听得身后步伐靠近,放下心来,暗自偷笑,待他走近才倏地转身,正要唤声「朝君」,却觉臂上猛地一痛,登时痛喊出声跌倒在地!长生忍痛抬眼看去,面前四人,又哪裡有鬼董先生! 為首一人手持木棍,也是稍许愣然,本要猛地给一棍子直接敲晕,哪知长生突然转身。重棍未打到长生脑后,反倒打在他右臂上,长生怒喊道:「何方贼人暗算於我!」 后头那人走上前来,身著衙役衣袍,竟方才那官差同僚也。原来此人平日就与城裡城外几个无赖称兄道弟,早前拾到金子,知道有异,悄然想要跟踪长生,可遍寻不见,便与弟兄们说了一声,几人在城门处就找见这头肥羊,一路跟到此处来。 那官差手裡拿著告示,旁侧一人為他燃起火折子,官差来回对照,果真是通缉令上人,便邪笑道:「贼人?我看你才是此画上贼人吶!」 旁侧那人也满脸淫笑,附和道:「嘿嘿,咱先拿了此人金子,再带去府衙。老大,这回可赚大发了!」说罢蹲在长生身侧,往他臂上伤处狠地拧了一把,就见长生吃痛鬆开手来,轻易教他取去包袱。另一人也蹲下身来,乃是个独眼胖子,长得虬髯丑陋,掐住长生脸颊笑道:「小子模样倒是好,又嫩又俊。今夜也挺晚了,不如咱先拎回去玩玩,明日再交官府不迟。」 官差捲起通缉令,摆手嗤笑道:「嘖嘖嘖,老四就是死性不改,玩玩也罢,可别又下手太重将人玩死,明儿还靠他领黄金千两哩!」 胖子坏笑回头,尚未开口,脸色忽地大变,万分惊骇望向官差。官差皱起眉头,也缓缓回首看去,登时吓得退开数步。只见鬼董先生悄无声息立在后方,双目火红,似欲燃尽、吞噬一切!官差稳住步伐,心头猛跳,却仍恶狠狠喝道:「甚麼人装神弄鬼!」 鬼董先生歪了歪头,唇角微扬,笑得如斯恐怖,沉声道:「装神?可不敢。」 其声怒时有如雄狮低吼,能使闻者心颤,那几人听了登时胆怵。官差也后退两步,不慎踩在长生脚踝,长生正呼痛,就觉一阵刺面阴风狠地掠过,鬼董先生掐住咽喉将那官差制在地上,再看其餘几人,也遭阴风扫得东歪西倒。 只见鬼董先生悠悠俯身,缓缓说道:「官匪勾结,害民性命,应知终有冤鬼讨债。一切因果不是不报,惟是时辰未到。」说罢,桀桀低笑几声,现出满嘴獠牙,更探出舌来,足有尺餘之长!那舌如长蛇灵活,卷在官差喉间,逐渐收紧,其餘三人吓得连声尖叫,连滚带爬逃了去了,还不忘捞上长生包袱。 长生惊呼一声,想要去抢,奈何臂膀痛得厉害,只得眼睁睁看他逃走。鬼董先生听他叫唤,也就鬆开那官差,任他仓皇爬走逃命,收起法力,回身去看长生。长生忍痛拾起地上掉落银两,不过几枚而已,愤愤又砸在地上,跌入鬼董先生怀中,伏他胸膛不语。鬼董先生叹息抱住,轻声道:「怪吾来迟,使你受罪。」 又想长生娇贵少爷,何曾受过此般苦楚?思来越发心疼,遂搂得更紧,轻抚慰之,许久方听得长生低声说道:「钱全没了。」 鬼董先生垂首看去,见长生只将脸埋入胸怀,不肯抬头,便道:「你若想要金银,千金万银吾亦為你寻得,莫须為此难过。如今首要,是你安然才好。」 长生听言,心底百感氾滥,登时满腔委屈难以自控,哭了出来,鬼董先生轻叹了声,悄然伸手抚上长生额头,默念声「寐」,就见长生倏忽昏睡过去,软软倒在怀裡。鬼董先生抱起长生,消散身影,穿梭山野之间,才寻见一座废庙可容栖身。 庙虽废弃,仍有佛灵,寻常孤魂野鬼不敢靠近,惟鬼吏不曾伤阳人者,可不惧神佛。佛像前三拜之,放下长生,解开半边衣衫查看,只见他右臂红肿,难说是否伤及筋骨。鬼董先生慍怒,安置长生於佛像脚下,走出庙外,闭目察之,寻遍此方山野,猛一睁目,赤目如炬! 又回首瞥去一眼,见长生安睡,方化作黑烟腾空而去。
第11章 长生昏睡,梦中至一庭院,张灯结彩甚是喜庆,却不热闹,只寥寥数人。低头只见自己手奉半截红缎,侧首看去,身旁女子头戴凤冠,面前珠玉旒帘,半隐其容娇媚靚丽,正含羞回望,双手之中,持长缎另一端。长生遥遥见丈人厅中正坐,正茫然,又见府丁领之,同新娘子双双沿廊而去,步入卧房。 房中处处佈置,鲜红如血,分明喜事之夜,却只显诡异。二人依礼对拜坐床,就有丫鬟上前欢歌撒帐,却也不过两首,长生垂目望满床穀粒,莫名心生惶恐。稍停,又见僕人上前接过长缎,换来两盏酒巹,中以彩带相繫相连。长生与新娘子各自接过,便该各饮半盏,互换饮尽,掷空盏於床底。然二人抬头,四目相投,长生端盏面前俯首要饮,却隐隐见新娘子眸光闪烁,旋落下一滴泪来。 长生诧然顿住,只见新娘子嘴唇微动,不知说的甚麼。语罢,一把扯住彩带,将两碗交巹酒摔在地上,洒泪起身,不管诸僕阻拦,拉住长生往外跑去。长生不明所以,呆呆跟去,到一门前,只听身后有人高唤,遂回身应之,却骤然觉心口剧痛,低头看去,一把匕首深深插入胸膛,直没至柄! 面前一人,似就是方才厅中丈人,长生欲呼无声,缓缓跌倒,坠入新娘子怀中。新娘子只作嗟叹,轻柔為他闔上双眼。然长生不肯瞑目,哭喊而起,睁眼怒视去,却见自己身在废庙之中。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3 首页 上一页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