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郪县空赴之约,长生曾问,鬼董先生所等之人,会否就是他。尔今想来,莫非当真是他前世约定,要等今生来赴? 魏判劝道:「你司鬼董狐之职,长生不灭,他又如何?就算百年之后,又岂能不入六道轮迴?董狐,人间悲欢离合,何足动容?休要一错再错。」 却见鬼董先生释然一笑,又復平日温文神色,说道:「魏判所言有理,当忘且忘。王照之已是旧事,吾只知他是长生,寻吾不见,又该闹脾气了。」说罢作一揖告辞,再三答谢魏判,方回身离去。 魏判看他远去背影,轻蹙眉头,咂嘴暗道:「执迷不悟。」
第23章 试后放榜,长生犹在渝州城未走,也不著急去看,待黄昏时州衙门外人少些了,才施施然散步过去。鬼董先生撑伞陪在身侧,一眼就见榜上「合州董长生」五字。 长生看罢也不多言,无声折回客店,入得房中,就牵过鬼董先生问道:「今我是举人,朝君如何奖我?」 鬼董先生尚未开口说话,先被一把拉过推到椅上。长生跨坐鬼董先生膝上,缓缓凑近身,送去一吻。鬼董先生揽腰笑而不语,含情接下细吻,才问道:「长生想要甚麼?」长生靠入鬼董先生胸怀,一手偷偷摸摸,向下探去,低声道:「想要……朝君。」 却见鬼董先生一把握住那不安分,沉声拒道:「长生,不、不可。」 长生至今少年,未尝情爱,只读过书中几点情事。眼下壮了胆子,本已羞得满面通红,听此一言又窘得煞白,匆忙站起退到窗前,假意点灯去了。鬼董先生轻叹走近,唤了一声,又觉难以啟齿,正踌躇不前,却听长生先道:「罢了,朝君总有许多道理,与你多说无益。」 听他语气,分明又在赌气,鬼董先生无奈一叹,转而问道:「如今中举,当赴春闈。不过,长生去前,可要先回合州一趟?」 长生对身外物豁达成性,想起铺子毫无忧虑,答道:「店裡有阿偲,回不回也罢。倒是……」 鬼董先生问道:「倒是甚麼?」 长生道:「倒是有些想念遂寧那院子。」 鬼董先生莞尔,柔声道:「待过春闈,不管高中与否,吾陪你往遂寧城走一趟,好麼?」 终见长生回过身来,頷首道「好」,这才展顏笑了。二人商议半夜,决定还是先回合州,再往开封府赶赴春试,早些动身,免得寒冬赶路。 合州城中,阿偲已有闻老闆中举,长生归来之时,领著几位伙计纷纷祝贺。长生住了不足半月,清点铺中账目,又备好钱财行囊,託付阿偲大小诸事,才啟程北上。说是赶考,更似游山玩水,路上时而长生贪慕风光,停驻不前;时而鬼董先生寻访游魂,夜间流连。一走近有俩月,仲冬方到。 东京繁华,尤是城南汴河两岸,因无宵禁,酒楼林肆日夜不休,笙歌喧闹长久不绝。长生虽爱车水马龙人间繁华,却也不甚喜那无尽喧闹,便在内城东南隅租了一所宅子,离汴河不近不远,正方便、亦愜意,也好安心读书备考。可念长生初到京城,看得眼花繚乱只顾游玩,还遭鬼董先生斥责了几次,怕他荒废文章。可是每见长生怏怏相求,又觉不忍,陪他出门玩乐去了。 京师夜裡有夜市、鬼市,百行林立,皆开张至深更半夜,长生与鬼董先生总是夜裡出行,见市集琳瑯极多珍饈,河鲜、果子街巷传香,处处更有酒肉香,引人生涎,往往长生食指大动,拉著鬼董先生就往酒楼食坊裡闯。一夜长生饕餮附体点得四样河鲜,冻鱼、炒蟹、蒸蛤、烧蠣,待小二送来,茶博士奉过茶,竟见鬼董先生也举箸夹了只蛤蜊,衔在嘴裡啜了,登时呆若木鸡。半晌鬼董先生不见动静,侧首看来,失笑问他看甚麼,长生才惊问道:「朝君不是嗅嗅就好麼?」 鬼董先生為他夹了许多好菜,又端过冻鱼来,仔细為他剔去鱼骨,一边答道:「吾嗅其味而饱腹,不需要入口,却也不是食不得。此处几味香气四溢,著实是忍不住了。」 长生笑得乐不可支,忙挑了几枚蛤蜊,取掉外壳,喂到鬼董先生嘴裡,专心致志看他吃食,仿似甚麼新奇事一般。鬼董先生失笑不已,倒也由得他去。 汴河北岸近皇城处有道界身巷,专门买卖金银财宝,长生得知,亦去了几回。此类交易也算长生本行,有事见得奇珍异宝,便也信手买了下来。只是长生如此挥霍,才道年底,就几乎财散金尽。鬼董先生见状,嘴上叮嘱多次,却又独个出门,数日之后归来,又抱回满怀金锭金块。长生问他哪裡来的,鬼董先生只教他不必多问,如是长生受其纵容,更是随意花钱不眨眼。 京师毕竟天子脚下,孤魂野鬼甚少,无几个胆敢长居此地。鬼董时而出城寻之,往往两三日不归,长生便在宅子读书。一日鬼董先生不在,长生慵懒不肯动笔墨,见窗外冬日暖阳正盛,忍不住又想去界身巷走动。长生寻路过桥至北岸,已是午时,桥头不远尽是勾栏瓦子,日间反倒安静些。 前行而去,又到一片高楼之间,渐至富贵人家居所,忽闻几声吆喝吵闹。长生侧目看去,只见身旁高雅楼阁门外聚集几个汉子,将一人驱逐撵出。那人身著道袍,遭人推倒狠地摔在地上,长生连忙过去扶他,又听一汉子喝道:「甚麼江湖神棍!滚、滚、滚!」 那人站起身来,不以為意从容笑笑,拍了拍身上灰尘,拂袖整理衣袍,自顾摇头道:「从来真言逆耳,既听不得,何必找人算命?呜呼!」 长生心道:「原来是个算命先生。」扶好了人,正要转身离去,却听那人唤道:「施主留步,贫道多谢施主相扶。」 那人作揖答谢,抬起头来,却教长生诧然惊住,竟是东方瑬!长生猛地一愕,面前之人虽酷似东方莹兄长,年岁也相若,皆二十餘,仔细观之,却又觉面容有几分不同,不似那人冷酷,更多则是淡泊。 长生已不如从前那般畏事,定睛望去,见那人亦正注目回望,仍不自唤一声道:「东方瑬?」 那人一愕,却笑道:「贫道汤玉,并非施主口中之人。」 长生放下心来,回道:「原来如此,小生错认,还请道长恕罪。」 说罢再拱手作辞,回身就走,才出数步,竟听身后轻声唤道:「酆……镜?」 长生骇然回头,汤玉见他有所回应,了然一笑,长生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当下扭头急步走开。不知多久至一转角,看也不看,低头拐入右边大街,未料前面一抬轿子迎面而来,长生剎不住身形,猛地撞了上去。 轿子不过二人前后所抬,登时撞得摇摇晃晃,稳不住落在地上。一旁有个丫鬟娇嗔长生两句,就听轿中人唤道:「梅香,怎麼回事?」 此声轻温娇柔,轿中女子微微掀起一角窗帘,向外窥视。长生望去,一时无话。
第24章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诗赋所咏之色,竟非子虚乌有。 轿中人翩然惊鸿,长生一瞥成痴。只知此生从未见过如斯绝色,呆呆跌坐地上,抬头望去。女子亦回望片刻,輒放下布帘,著丫鬟梅香去扶长生。长生这才回魂,忙作揖道:「天寒地冻,小生受冷抱臂垂首而行,故有冲撞。惊扰了小姐,实是失礼。」 女子轻笑招去梅香,低语几句,才见梅香上前回道:「小姐道是无妨,只著公子小心一些。」说著又递来个小手炉,续道:「京师贵人甚多,莫得罪了人。此怀炉甚暖,且赠公子御寒。」 长生一副外地口音,那女子听了,就猜是赶考书生,故也不与他计较。丫鬟交付手炉,便命人起轿,长生浑浑噩噩跟在后头,远处随行片刻,就见轿子停在一高墻朱门外,又见梅香扶她下轿,徐徐入内。长生寻路人问之,乃是鸿臚寺少卿府邸。再问之,方知少卿亓姓,府上几个儿子皆為朝官,独一小女待字闺中。 尔后再无心思去看珍宝,原路折返城南,长生心繫美人未有留意,却不知另有他人,一路悄然尾随。 长生抱著手炉,思念许久,直至入夜才忽地回过魂来,想起白日那道人,著实是似极了东方瑬,便思忖道:「曾听阿莹说过,她本有两位兄长,东方瑬乃其二哥也。莫非今日那算命道士,便是她失踪大哥?」又想父亲酆瑀一代,与东方氏十八世诸子同辈,皆以玉部字為名,那道士唤「汤玉」,正凑个「璗」字,必不是巧合也,遂想道:「东方璗……似也耳熟,或真是阿莹长兄。只是他缘何出家当了道士?又缘何能一眼认出我来?」 长生不愿重蹈覆辙,如那年遇见姊姊阿鈐那般,落个寝食难安,又想他如今举人身份,便是见官,也刑不加身,已无甚事可惧。翌日一早,遂寻到那座高楼处问了主人,何处能寻那算命先生,谁料主人听得就来火气,拂袖而去。昨日那骂人汉子将长生送出门外,才道那牛鼻子常驻城外一观,长生问明方向,却懒得出城,想著改日再去。 是夜鬼董先生归来,见长生持书卷倚在床头,腿上搁著个精緻手炉,径自神游,不自笑著打趣道:「小少爷可是又去界身巷了?」长生愕然问道:「朝君怎、怎知?」鬼董先生道:「瞧你神色,想是看中甚麼珍宝,却又得不到手。」长生笑道:「我本就开长生库的,遇著珍宝,自想纳之,又有甚麼奇怪?」 鬼董先生坐於床沿,轻声问道:「甚麼珍宝教你魂牵梦縈?长生若不能得,吾自為你夺来。」 长生心头一暖,暗自想道:「呆子,甚麼能比你珍贵?」看了鬼董先生片刻,忽地眼珠一转,说道:「此宝今在鸿臚寺少卿府上,我也不求佔之据之,只想再见一面,朝君能带我去否?」 偏是鬼董先生不知就裡,頷首应之,长生便起身穿衣,拿上手炉领他去了。到得亓府外,鬼董先生道:「此户富裕,金银甚多,不知你所寻之物何在。」长生思索片刻道:「且寻女子珠翠所聚之处。」 鬼董先生闭目探之,长生忽觉身轻如燕,捲入阴风之中,转眼已入得府内,至一厢房门前。鬼董先生却是一怔,忙顿足拉住长生,悄声道:「长生,此乃女子闺阁。」长生细听屋内,毫无声响,才道:「想必已然睡了,朝君怕甚?」鬼董先生蹙眉不语,只好揽住长生穿门而入。 屋内微有亮光,原来是亓小姐不喜黑暗,夜裡也点上几盏微弱小灯,置於墻边。床幔轻纱薄透,半遮帘后佳人身影,长生醉翁之意不在酒,径自走去,伸指挑起纱帘,偷望美人绝代面容,佇立床前不愿离去。 鬼董先生见他如此,恍然明白何谓长生口中「珍宝」,蹙眉别过头去。 长生将手炉放於亓小姐枕边,悄然转身离去,却听帘后几声窸窣,就闻她轻唤道:「梅香,是你麼?」久不见人答应,撑起身来,朦朧见床边男子轮廓,正要惊呼出声,鬼董先生已与长生遁去。亓小姐茫然望去,又不见有人影,只道是虚惊一场,復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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