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比力气,聂堇自知苦练一世也追及不上,此前冲势已阻,半尺的高度怎样也不至于摔得严重。 他撤了力,又手疾眼快地补点几道大穴,令江铭越暂时晕厥,明明没了对峙的依托,厢房内的气氛却依旧冷肃,唯独一道敞开的窗洞,也正值夜风舒和,在侧旁静歇无声。 “他既怕成了那般,正中你的谋划,为何——” 不及聂堇将话说完,傅征冷不防箭步上前,将玉面揭在掌中,另一手掌指一拢,便已令两人额头相抵,几要触上鼻尖。 “来此之前,我分明提醒过你,这登徒子手脚不干净,不能教他近你于一丈之内,你可听入了耳?” 聂堇听确是听了,但半分也没往心中去。 一个连虫蚁都怕的娇弱纨绔,纵使近了身,又能拿他一个习武之人如何?而且寻常人谈话,岂有分站开一丈远的道理? 心上觉得荒唐,可傅征的怒气毕竟不似作假,因而聂堇只作懵懂,抵着傅征的额试图点头,蹭动了两下,才发觉此举并不适宜。 傅征眼神稍霁,似得取悦,声调却乍然转寒:“也罢,若我不明说心思,你又怎知我如何作想——” 聂堇的确诧异,却来不及将疑惑道出,唇面便抵来一瞬的温热。 厢房角落里,门扇无声自启,聂堇忙不迭将傅征搡开,此前那位襦裙粉髻的高挑男子缓步入内,傅征才转过身,当即箭步一横,将聂堇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傅公子,”男子并未忸怩声线,寻常听来,不仅微带沙哑,还隐伏着一丝罡气,“久别未见,我已赠了你一份大礼,却是不知,你要如何偿我?” 聂堇恍然才知,时至眼下的种种顺利,都源自有此人的配合,若非傅征本来与此人相识,没有哪家青楼的主人,甘愿折弄最舍得花钱的主顾。 “你我各有所得,何来我有亏欠之说?”傅征沉声以应,像是怕聂堇逃走似的,仍在给折向身后的臂膀加力,迫得他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 “朋友之间,的确不该如此斤斤计较,你我既要叙旧,却是不知,这位小友,又是什么来历?” 聂堇本来想绕出傅征身后,傅征却紧揽住他,半晌不允,直等聂堇将塞入手中的玉面盖在脸上,傅征这才松了挟制,冷声对男子道:“你懂我的规矩,不想让旁人知道的,问了也是白问,何必多费口舌。” “傅公子果然性情中人,有趣,有趣。”男子拊掌而笑,气质也大为逆转,裸肩袒胸的装扮,竟能一下子敛却阴柔,显出几分干练,“沈家借赤龙子坏了你家的生意,你要找补回来,大可请你父亲出马,何必走这迂回小径?” 这本是山庄的隐秘之事,聂堇心觉应该回避,正待要走,还不及起身,却被傅征搂住了侧腰,恰似先前侍奉在江铭越身旁的妓子一般,傅征竟想揽他坐上腿畔。 抵于唇上的温热犹然未退,聂堇说不清这样的暧昧滋味究竟如何,趁暂能持住清醒,立即暗送内力与傅征相抗,仿佛是在推拒真正的登徒子,怎么也不肯令对方如愿。 这一切都看在对面的男子眼里,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语调平波无痕:“也罢,傅公子少年英雄,想替其父分担家计,本属有为之念,该当称赞才是。” “我是什么人,我自己清楚,不必替我粉饰造作。”傅征迟迟未能压服怀中人,只得了虚悬在侧的偎靠,神色更转阴暗,“我只求财利,若能引那人入瓮,交予你处置便是,不必与我谈其他。” “傅公子出言成信,有乃父之风。江公子既然作为筹码,想来该是由这位小公子守候,此处耳目众多,恐怕多有不便,何妨送二位到内院,静等江公子醒来?” “依你安排,”傅征虽然不悦,总还知道受人优待的分寸,淡声附道:“多谢。” 在聂堇看来,此人除了打扮妖娆,谈吐举止,皆坦荡自然,并不因打扮奇异而稍显畏缩,心上颇多了几分亲近与好奇。 待他同男子对上视线,彼此一番打量,男子随即开口:“小公子与傅公子步步紧随,想来是身边极信赖之人,在下名唤赵容,小公子纵使不便,也请予在下三分薄面,假名也好,今日成了朋友,日后再见,总得有个称呼才好。” “我……”聂堇正待要说,傅征强横地将他揽过,冷冷说道:“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往后我保他不会与你再见,朋友做不成,称呼便派不上用场,奉劝阁下还是莫要纠缠的好。” 傅征这日实然古怪得有些过分,聂堇本就耳热,此时又与傅征挨得极紧,胸口很快突跳个不停。 傅征对赵容此人,似乎十分警惕,但赵容却自以朋友相称,种种异样,聂堇无一可得索解,思来想去,还是顺从傅征的安排比较稳妥。 尽管面红颈热,聂堇终是未在这一刻从傅征的怀抱里挣脱。 循至楼台之下,回廊曲折往复,院中石山点缀,曲水蜿蜒,景致颇具古雅之气,聂堇满腔疑问,但见傅征神情晦暗,到底没能说出口来。 赵容携两人来到一间茶室,稍作招待后,一入里间便换了男子装扮,天青外袍,素白衬底,抹去了面上脂粉,钗环也卸作简单的发绳。如此看来,赵容原本的长相倒也清俊潇洒,完全可以称得上一表人物。 聂堇与傅征并坐在一处,惊诧得微微张嘴,因有玉面所遮,幸未引起赵容的注意。 赵容点水烹茶,斟酌添碗,动作一气呵成,愈发勾起了聂堇的窥探之心,几分好奇,俱显在眼中,早让赵容看得分明,“公子该是想问,赵某为何会做这风尘里的行当?” 聂堇固然好奇,但一经赵容说出口来,当下颇不知该如何应对,却听得对方口吻坦然:“我本生于风尘,若非母亲将我抚养成人,至今尚不知于何处飘零。轻贱此种场合,便是轻贱自己的出身,赵某一未偷盗抢掠,二未贪赃枉法,并不觉有何不齿于人。” 聂堇自觉生了冒犯,正欲起身致歉,傅征却陡一用力,偏不教他顺遂,一面摁住人,一面语带讥讽:“他对你并无旁意,不必自作多情。” 赵容长眉微耸,隐然乐不可支,“我双目未聩,自然看得出公子对我无意,却是不知,是否对傅公子有情?” ----
第10章 ==== 傅征的动作微微滞住,聂堇仿佛被人掐断了思绪,僵立了好一晌,久久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傅征轻咳了两声,打断他的失神,“我早想取那厮性命,教他躲得隐蔽,近一月来,除了今晨南市那一遭,再未见他踪影,由那蠢货来引他,你觉得可行与否?” “江公子倒是其次,那名目睹他与官差做交易的少年,才是引出赤龙子现身的关键。” 傅征并非不明此中关节,但比起郑轩,却是手脚毛躁的江铭越更为可恶,傅征更想以此人做饵,令其再被好好地折磨一番,根除纵养多年的富贵病,但他毕竟有所求,不能任着意气发泄于这一时,遂而仅是淡声相应:“你的地界,任你安排便是。” 待到江铭越从昏沉之中启开双眼,已是翌日午后,枕边冷冷清清,衣衫齐整,全不是□□纵后的迷|乱情景。他暂时只能想到前一夜是为了寻欢而来,身边如此光景,必是饮酒过甚,主人怠慢,当下便要呼喝起来,抱怨招待的不是,口张了张,顿觉嗓间焦渴,稍一抬头,又感脑后钝痛,一下子唤起了前一晚所经历的种种。 “来人啊!来人!”江铭越再顾不得喉咙干渴,不成人声地竭力嘶喊,直到江铭越倾尽了力气,这才从门壁处传来衣料摩擦的簌响。 来人犹是玉面遮脸,身形未变,却改换了一身服色,从青灰色的麻制短打,改作了金线点缀的水绿箭袖。 同样是武人装扮,从朴素到惹眼,气场已然变换了不少,顿时引得江铭越手指蠢动,想要揭开眼前的玉面。 “江公子,”聂堇无视打量自己的目光,按着前一晚记诵的语句,徐声复述:“昨夜被那人逃了,幸得袭击未成,江公子安然无恙,在下防备疏失,有负江公子此前所托,还请江公子体谅宽宏,莫要计较在下之过。” 江铭越原本质疑聂堇并不了解赤龙子,但历经了前一夜的惊魂,聂堇毕竟护住了他,没有让他遭受解肢断臂的重伤,又兼打扮讨他所喜,因而尽管身有不适,却多了几分耐心,“侠士可曾真正与那厮对上?那厮手段如何,有没有伤着阁下?” 这一问出于关切,超出了前一晚聂堇同傅征设计好的对白。 聂堇微微愣怔,幸在有玉面遮盖,并未将错愕投入江铭越眼中,“那人长在下毒暗器一类的功夫,正面交手却是平常,在下虽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但只要他肯近身同我过招,势必教他占不到便宜,让他今后再不敢对公子放肆。” 尽管还未见到赤龙子其人,但依傅征的描述,聂堇对此人的认识就止于所言,未作一丝一毫的夸大。 他说得诚恳,江铭越又因他的身形气质起了绮念,很快混聚成了十二分的信赖。 “阁下既能击退那厮,想来武功绝非庸常。除掉那厮之前,且先做我的近身侍卫,月奉百两,即日就能支取,阁下若是愿意,那厮走后,我便请你做我们江家的一等侍卫长,教上下所有护院家丁都听你的吩咐,我家虽不是武侯出身,但家业甚大,要管的大小事务,绝不逊于这里的城防守将,你若还想出头,等到……” 江铭越夸耀起来,全没有要收束的念头,聂堇早听得神思飘远,只能连连诺声,好不容易等到江铭越嘶哑得再也说不下去,他这才接了茶水,在厢房外稍得耳净。 茶水搁放了一阵,不算滚烫,江铭越渴痛已极,本欲猛饮,但心想伴着的或许是个佳人,日后成了近侍,想要得见俊颜,须得留一个斯文守礼的印象,因而腕间的动作略略一顿,改做了小口吸汲,在聂堇看来,实然是别扭得古怪。 静了片时,厢房外便有小厮敲门而入,“江公子,今夜紫茵阁请了演百戏的班子,傀儡杂技,舞旋走索,皆要于一台出演,挑的是裕远斋新出的本子,由赵阁主亲自编排,今日是头一场,敢问江公子可否愿意赏驾?” 江铭越听不惯戏词,街头上的卖把式的,他乐得围观,却碍于颜面少有成行,如今搬演上台,相当于为他量身打造,兴趣不可谓不浓厚,他也确信赤龙子不喜在人多的地方动手,但想要讨好的新人在面前,他还懂得要体贴,不能全凭自己的喜好行事,“这位公子是我请来的贵客,他若想看,我便陪他留下来,今日于贵阁再度一夜。” 聂堇顺了意,不用自己费心迂回,只用点一点头,倒是甚为省力。 一入晚间,紫茵阁内灯烛荧煌,四面红绸穿叠,彩缎绣柱,俨然一副佳节景象。楼宇连缀,与廊道围成回字,形成一方宽阔的天井,堪容搭建津州城内最大的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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