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二字,却是瞿歆听得入耳的美称,当下也不惊疑,侧出一步,笑盈盈地转向郑轩:“小兄弟什么来头,为何追跟我这位朋友?” 郑轩原本的确是追着严江而来,当下确也不好直说转移了目标,“我家里走失了人,出来打探消息,正好看见二位语出不合,放不下心,便想过来劝劝,既然两位矛盾已解,我……我便要告退了。” “慢着!”瞿歆一步抢前,“小兄弟倒是好心,我二人同你素不相识,你就不怕,我们劫了你的钱财,教你命丧在此?” 瞿歆如此玩笑,原是为了替郑轩撇清“狗腿”二字,郑轩却遂了意,猜定这是要挽留自己,忙拱手屈身:“大侠武德双全,岂会对小的这等微贱子弟施害。”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瞿歆循着步子,在郑轩身周绕看了一圈,“你敢跟过来,说明并不缺胆识,可是习武之人?” 郑轩忙作惶恐:“不敢不敢,从前在街头卖艺,后来惹了仇家,便没敢再卖了,过去也去过武馆,但资质太差,没被师父瞧上。” 瞿歆好奇不减:“阁下温良恭谨,又不是习武之人,怎会招惹上仇家?” “原、原是小的莽撞。”郑轩咽了咽唾沫,犹豫是否该在这时说出找寻恩人的事,严江却已颇不耐烦,“他这般长相,从前做的什么,不问即知。所谓仇家,必是三心二意,水性杨花,惹了主子的不快,满口的谎话,可知不是什么好货色,何必同他多缠?” 郑轩本来毕恭毕敬,此时却被激得两眼灼火。 他虽有隐瞒,但多数是实话,照他以前的性子,受了这样的委屈,打不回去,便只能任泪液汹涌,今日他却扼住了,一点湿意也未得渗出。 打从见了聂堇的一番身手,他便相信,似他这样的体格,倘愿狠下心来用功,就算是逃,也总有一日能逃得体面,更兼欠着一份恩情,若是再像从前一般软弱,必定一辈子也无法偿还。 瞿歆眼底阴沉,似有不悦,看不出是冲着谁。 郑轩深汲一气,勉力将声量扩大:“公子,我虽自幼没爹没娘,也曾身为奴侍,被人辱弄,但你所谓‘三心二意’四字,我从来不曾触犯,虽说我没有什么倚仗,但世道天理,皆在人心,于贵于贱,等同无差,却不能任你诋毁于我,损我清白!” 严江没想到,看似柔弱的一人,口锋竟咄咄相逼。 他向来不在打嘴仗上逊人一筹,自知理亏,却仍要强辩,瞿歆却偏偏截了他的话,当即朗声大笑:“好一个‘于贵于贱,等同无差’,小兄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
第22章 郑轩先是惊讶,见瞿歆视线不移,只能硬着头皮迎上,疑声反问:“什么朋友?” “江湖上的义气朋友,你敢作此语,必是心向远大,志气非凡,我瞿歆极少看错人,像你这样合胃口的朋友,我长了二十来年,也是少见。” 郑轩自小唯唯诺诺,义气不敢当,志气更不敢有,他只觉这人的夸赞没一句落在实处,要冲着夸奖的这几条交朋友,他连根本一条也不具备,实在堪当不起。可是做朋友的确比简单的交易关系好上许多,何况他积蓄甚少,真要掏钱雇佣此人,只怕会碍于囊中羞涩,根本拿不出手。 胸口起伏了数个来回,郑轩总算想好了措辞,严江积攒了许久的不满,恰在这时发出一声冷笑:“前番对我,他也是大差不差的说辞,你若是信了他,就要忍着他一路惹是生非,这样的朋友,我属实担待不起,不过是恰巧与他同路,才勉为其难地忍他到今日。你可想清楚了,到时别做了亏本买卖,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此前的污蔑还未开解,郑轩原已觉得严江面目可厌,可这一时间,对方却似出于好心,附上很显诚恳的谏言,郑轩默了小片刻,并没有因之动摇:“大侠愿与郑某交朋友,乃是莫大的抬举,郑某不敢说志向高远,今生能似大侠这般,已然不敢奢望。” 瞿歆挑了挑浓眉,眼中精光流转,俨若珍宝在怀,很是心满意足。郑轩从没被人这样打量过,当下颇有种毛骨悚然之感,可是心想这人将是自己不可多得的倚仗,脚下便立时如钉了楔,稳扎地面,微毫也不晃动。 两人道了称呼,瞿歆大大咧咧,当即揽上了郑轩的肩,“贤弟,你我既已结交,你要寻的亲人,暂且也不知下落,向来好事多磨,不妨就随着我,看看不日要举办的武林大会,我夺不夺得榜魁。我若是夺了,今后少不了要立个门户,招徕门生,届时就以你为第一等元老,往后有的是富贵可享,何如?” 郑轩听得战战兢兢,从小到大,他也不是没见过任下夸口之人,但似眼前这人一般,连长久成名的五大门派都不放在眼里,属实下海口过了头。 可是转念一想,严江对五大门派尤其推崇,却能忍受与此人同行,这人的好处,毕竟暂不为他所了解,他咬住下唇,终还是言不由衷地应道:“瞿大哥一诺千金,届时有福同享,小弟便是沾了天大的光。” 瞥见严江的白眼,郑轩很快反应过来,说再多追捧的话,到底对自己谋求的事毫无帮助,因而很快改口:“瞿大哥,往后富贵如何,小弟并无奢求,人生一世,总还是要看着眼前才好,我一路坎坷,稍有不慎就会遭人欺负,日后若是离了瞿大哥,连性命都尚难保全,谈何做什么元老?想想还是……” 郑轩故意吞含嗓音,没将话音道尽,瞿歆果然起了不满,起掌在他肩头重重一劈:“做了我瞿歆的兄弟,岂有让你被人欺凌的道理。不就是学武功?盖世大侠是学,家丁护院是学,混子打手也是学,我没把握教一个青出于蓝,但区区自保而已,又有何难?今日我便教你,走罢,回去喝酒!” · 四壁阴暗,地角潮湿,已经过去了多少个时辰,傅征全无猜知的线索。 他向来火气旺盛,眼下却感到四肢被冷意浸透,每驱动一厘都甚为艰难。唯一知觉如常的只有怀间,横躺下的一人,持续不断地抵来高热,他虽被捂热了胸口,却始终感觉不到心脏如从前一般蓬勃跳动。 他没被追来的卫兵杀死,也没被层层的机关击中,可是一再想要护着的人,却先于他倒地不起。 明明周身完好,傅征却提不起一丝力气,他枯坐了不知多久,连身在何处都没有心思去分辨。聂堇的气息越来越弱,他每蓄出一点内力,就毫无保留的输送给聂堇,至于有没有用,能维持多长时间,心上全不做一点思索。 他以为自己可以张扬一世,只要离了饮剑山庄的束缚,整个天下皆是纵他任性翱翔的所在,谁想所有人都离开了他,束缚不触自消,他却沉重得缓不过气来,连往常的一步也迈不出。 心境从起初的微有波澜,渐转为一片死寂,如此一来,连能运转于经脉的内力也静驻不动,再也抵送不出丝毫,怀中的躯体渐渐冰冷,傅征却没有揽住人,任由躯体自他怀间滑落。 他本来坐得笔直,如今垂缩着肩背,宛若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他认了命,作出最后的呢喃:“这样也好,能有阿堇陪我同去……” 话音混浊不清,将断未断,蓦然一道亮光破开混沌,投下一道颀长的影子。 傅征早已力竭,感知光亮以后,连抬头的力气也聚攒不出。他心想这里每一个方位,除了来处,早被他一一捶敲过了,都封得紧紧实实,只有几条嵌合不严的孔隙,根本没有出口,因此才心灰意冷,眼下忽感光亮,或许是因意志恍惚,把幻梦当了真。 他靠着身后的石壁,不管影子如何挨近,都只由着疲意牵引,全无反抗地阖上眼,正迎着投在面上的光束,沉沉睡去…… · 除夕佳节,家人团聚,辞旧迎新,本是一年之中最热闹不过的光景,这一年的王敏,却没有同往常一样的福气享受。 他奉了湛安王世子李宸睿的命令,伴着一个唤做齐钊的人来追捕自饮剑山庄内逃走的两人,原以为很快就能结案,就算赶不上除夕,眼下至少也该归家的路上。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齐钊,竟不把李宸睿的催赶放在心上,一连数日,都徘徊在津州城内饮酒赏戏。 他从早到晚等着这人,一天之中,有八成时分他都不知道此人身在何处,眼看着自己的钱袋一天天地变瘪,他不禁愁得眉心纹痕,显出了不合年纪的沧桑。 既是除夕当日,王敏再忍让,到底不愿让这人搅了自己享受节庆的兴致,白日里犒赏了自己一顿羊肉饺子汤,一顿猪蹄酱肘,串了串此前没走过的巷子,一个人看着别家喧嚣欢闹,心情到底还是没能充分提振。 如此良辰,他也将才二十一岁,正值大好年华,却没有一个红粉知己相伴,不仅情路寡淡,领的差事还偏是跟着一个老男人,尤其的无聊可憎,怎奈他食人之禄,再怎么不满,也没有任性的胆量,因而只能一再地强持郁闷,本来舒挺的眉眼,如今都扭结了轮廓,时时透着阴翳。 “这厮……人人都回家过年去了,他还不知道在哪里销魂,他要再让小爷多等半个时辰,小爷今日便什么也不管了,他只要敢露脸,我就将他结果了,到时候大不了说他渎职脱逃,原本也是他日日来这里闲晃,耽误殿下的要紧事,死了也不冤枉。” 他正喃喃语罢,耳边就传来阵阵的敲击声,他别过头去看,才见是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年纪乍看不下七旬,手中的拐杖一步一动,犹然颤颤巍巍,无人搀扶,要走稳已是不易。 王敏耳力绝佳,远在巷子另一端就听见了声音,老人走不快,他也因等人无事可做,由是将视线凝在老人身上,半晌不曾挪移,等到敲击声越来越清脆,他才起念思索:“他如此年纪,好好的晚辈环膝不享受,这么孤零零地出来作甚,不嫌外头冻得慌么?” 念及此,他不由得想到许多妻离子散、后生不肖的悲凉故事,给老人编排了一段凄凉晚景,正颇为感慨,借他人之苦,暂时浇灭了自己心中块垒,可还不及敞言抒发,老人竟略转身形,正迎着他走了过来。 王敏想起自己上了岁数的祖父,明明满面衰朽,脚步蹒跚,却偏能拿稳教训自己的藤鞭,他一身躲闪功夫,自小就从自家祖父的鞭下练起,如今十几个年头过去,他可以毫不自愧地说,这世上他还没见过第二个人能与他匹敌。本事虽然长进了不少,从前的阴影却还未褪去,他根本没看清老人的长相,便当即为慌乱所控,想要一跃而起。 正待他点足将纵,老人的藤杖先已击中他的小腿,迫得他险些跪身倒地。 自从离了家,王敏就没在拳脚上正经吃过亏,他知道这多是因为他的对手与他相距甚远,江湖上真正有名气的高手,他一个也没遇上,虽然不乏得意,但从不敢以武力自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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