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里张灯结彩,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佳节作筹备。各家有各家的焦灼忙碌,某家兴旺,某家颓败,不过是几句闲谈当中打发掉了的谈资,没几个人真正记在心上。 离饮剑山庄举家覆灭已是第十日,宅邸伫立在原处,匾额未撤,门漆如旧,内里是何模样,游经的路人若非翻墙而入,否则根本无得窥见。 真正勾起诸多人好奇的,还是出没于津州的五大门派,议论传遍了大街小巷,一家极破败的酒肆里,也不乏有人挑起话端。 众人正聊得火热,东南角的方桌旁,坐下一个头戴草笠的独客,单衣露臂的装扮,在众座当中尤显突兀。 雪停还不到半日,融雪的天气本就奇寒无比,这样一个毫不畏冷的人现身在此,属实有些非同寻常。 一人轻扣桌面,示意同伴看向对桌,嗓音低沉,却没有刻意压低声量:“好一个怪人,莫非是修了什么邪门的武功?” 同伴蹙了蹙眉,颇不满意他的说法:“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据我所知,五大门派之一的甘露宗就有储练丹火的功法,人家可是响当当的正道名门。” 这人仍未解惑,“那可奇了,既是名门正道,为何穿得这般寒碜?” 同伴当即紧张得双肩高耸,竖起单指,忙冲酒友嘘声,“你啊,当真是孤陋寡闻,甘露宗的门训就是淡泊立世,不慕显贵,弟子常着粗麻简服,那人那般打扮,更落实了他是甘露宗来的,你若搅怒了人家,咱俩今日,弄不好就要横尸在此了。” “呸,少说那不吉利的。他要真是那什么五大门派的,我倒是不愁了,人人不都在说,当初定的这五大门派,本没有考虑哪家武力最强,而是考虑谁更甘愿归附于我朝,听凭圣上差遣,纵他是个以一顶十的练家子,也不能无视我朝王法,欺负平民百姓,他要是真敢对我动手,你就赶紧去报官,让他瞧瞧,是我朝的王法厉害,还是他那什么甘露宗的功法厉害。” “哎,你当真是……罢了,不同你瞎掰扯,聊什么不成,偏要这般,喝个酒都喝得悬心,我换个座,你自个儿打发罢。” 环顾一圈,西面窗边还剩下一个只坐了一人的方桌,这人拿起酒壶便急急地赶了过去,没想到遭了斥责的酒友竟不依不舍,屁颠屁颠地追了过来。 “严兄,你我可是难遇的知己,何必为这点小事着恼?方才是我狂妄,莫减了酒兴,添满,添满!” 被唤做“严兄”的这人冷瞥一眼,侧身面窗,只顾自斟自饮,倒落得被拼桌的郑轩十分尴尬。 郑轩来到此地,本是想寻当日那位救命恩人的下落,他们曾在这里暂坐,两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面孔,一个温润谦和,一个凶神恶煞,他没报以多大的期望,最后竟顺遂得了手,让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他现下的依傍是紫茵阁,阁主赵容对他照拂有加,比起从前的困苦经历,实然好出了不止一星半点,可是恩人救命在先,他既得了救赎,日子越好,就越发惦记着要报恩,想尽快与恩人见一面。 今日他来,本也有不容轻忽的因由,饮剑山庄遭难的消息,寻常百姓不关心,江湖人中总还是漏出了风声,赵容对傅征的身份早有猜测,虽然未曾当面挑明,但已有充分的把握,饮剑山庄举家倾覆,他出于对傅征的关切,接连几日都派人前往傅宅探查,确信人尽宅空以后,才将消息告诉了郑轩。 赵容猜测聂堇是傅家的养子,郑轩当即按捺不下想要寻人的心思,赵容并不拦他,可却敞明了与饮剑山庄并无干系,就算想给郑轩提供指点,当下也无能为力。 郑轩走投无路,想到的唯有这处与两人一同走经的酒肆,然而徘徊数日,连一个相仿的身形都没能看见。 恩人舍得豁出性命救他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所出身的地方,想必不该如江湖中传布的那般,是个无恶不作的魔窟,就算当真如此,他也不能将恩人置于不顾。 他想做些什么,却连从哪里开始都无从入手…… 愁肠泛起,身旁又多了两个碍眼的家伙,郑轩盯着面前搁放了许久的冷酒,愈有想要一饮而尽的冲动。 他才将酒杯攥入掌间,对面那个追来哄朋友的酒客,猛然将桌角一搡,当即打翻了他的酒盏,他还来不及发作,对方先已怒发冲冠:“好你个严江,为这一点小事翻脸不认人,我说我是平民百姓,就当真怯了他么?你字句不离五大门派,说到底,还不是信不过我的本事?” 郑轩耳灌金鸣,好一阵没回过神来,等镇定稍许后瞥眼下掠,就看到适才的一搡,竟令整张桌面从中开裂。他还未从惊骇中缓过一口气,便听得这人喝声陡起,直穿鼓膜: “那边的仁兄,我朋友见你骨骼非凡,以为瞿某本领庸常,必败于仁兄之手,瞿某不服,可否辟个场子,放胆较量一二?” ----
第21章 一屋子的人有一大半都喝得熏熏然,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露着整条臂膀的汉子站起身,没有一人上前劝阻。郑轩知道自己没有拦人的本事,只能寄希望于身边这位唤做“严江”的男子,可是一见这人的长相装扮,肤白额窄,长衫广袖,眼中又俱是怯懦,到底像个不堪一击的书生,同样体格纤瘦,眼神却远不如恩人那般果断。 正犹豫间,屋内喧嚷四起,赶出来的小厮很快泣声哀求,催正在对峙的两人离了屋子,在外面另寻场地。 露臂汉子神色克制,瞿姓男子却不依不饶,“走就走,我们出去打过!” 闻声,严江将头埋得极低,似在佯装不认识此人,郑轩看不下:“敢问公子,适才出去的,可是您的朋友?” “朋友不朋友的,都是他自己说了算,我说什么他也不听,这下好了,主动招惹祸及性命的麻烦,我可不想陪他同死。我们的交情……还没深到那个份上。” 既如此说了,郑轩约略有了猜测,“那便是偶然相识的萍水之交,江湖险恶,有这样的机缘也是难得,不管是谁挑衅在先,你我都最好出去做个见证,那人是奸是恶,公子的朋友不知底细,万一遭了暗算,公子和那位朋友的亲人,免不了都会替他伤心的。” 郑轩自认未失什么分寸,严江犹自别着脸,但也终于起了身,走起时,脚下步子竟催得飞快,只须臾光景,业已将郑轩遥遥甩在身后。 酒肆外狂风大作,招客的幌子猎猎作响,眼见就要连杆吹折。 郑轩体格单薄,每迈一步都十分艰难,望眼看向身前,若非有雪地映照,严江的背影早已隐没不见。 等赶至发起较量的所在,瞿姓男子已做沉气收势之状,对面空空荡荡,全不见那名对手的身影。瞿姓男子衣袂翻飞,长辫顺帖地拖在脑后,尚未被狂风吹乱。 聂堇刚要发问,便见这人神气一凛,抬手在严江肩头轻轻一拍,“怎么样,我早就知道,那厮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你都没有看个仔细,便要冲我吹捧他,这下让他吃了教训,看他敢不敢再以那副打扮在外面故弄玄虚。” “瞿锦安!”严江本来温文尔雅,此时竟眉峰倒竖,眼中溢火,“我没说过吹捧那人的话,人家好端端地坐着,是你非要冲上去找人家的不快活。行走江湖,最忌你这样到处招摇,今日若非外头风大,那些酒客们知难而退,倘要真有一大群人来围观,你是立了声名,我却也再不能随你同行了!” 郑轩呆站在一旁,正摸不清头脑,瞿姓男子竟毫不退缩,扳过严江的肩头,“好了好了,早知道你会这样说,所以才趟来这么远的地方。那厮既然顶着甘露宗的打扮,你此前又说过,甘露宗的创始之人,本是佛门出身,宗内规矩甚严,我想有诸多戒律,怎会少得了不允喝酒一条? 他既堂皇来了酒肆,想来要么根本不是甘露宗的出身,要么就是无视清规的荒唐弟子,教训他两下,好让他顾及顾及甘露宗的名声,怎能算作我的不是?且消消气,如何?” “哎。”严江摇摇头,似是无可奈何,“你这人,没几分耐性,看也不看个周全,那人进来可曾叫酒?他既未喝酒,出入酒肆,必然还有其他的缘由,近日五大门派齐聚津州,或许他只是领了宗门的命令,手头有事情要办,你却不管不顾,跑上去招惹人家,万一教整个甘露宗盯上,往后可有你的罪受。” 男子嗤笑一声,双手抱胸,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架势,“哼,从前最热闹的金鸾大会,自今往后却是办不成了。说我没耐心?五大门派才是着急,聚揽声势,好歹也花上一年半载,换做是我,何不选在从前举办金鸾大会的日子?场地也最好不变,看客都是现成的,也省得费心经营。” 郑轩本来游走街头,又兼有赵容透露隐秘,听得“金鸾大会”四字,当即悬起了心。 他已从赵容那里得知,金鸾大会实为饮剑山庄暗中筹谋,男子既说办不成了,口吻又颇具惋惜之意,告知其饮剑山庄覆灭的消息后,兴许会博得同情,成为自己的助力。 郑轩正欲开口,严江却将男子搭在肩头的手用力拍开,面露冷笑:“五大门派积蕴甚深,岂是江湖上的游闲浪客能比?如今这样筹划,正好免于落入一些好事者的构陷,既不借着金鸾大会过去的声势,从毫无依托开始,足以彰显五大门派的自信,亦能展示多年来在江湖中的威望,眼光长远,考虑周详,岂是你能猜度得中的?” 这一问,令郑轩当即禀声。严江言语之际,对五大门派充满推崇之意,瞿姓男子固然自有想法,但似乎颇在意严江的意见。两人交情如何,必不能以起了争执以后的气话做判断。 “真是你说的那般,也倒是件好事。”男子发出爽朗的笑声,“我今次出来,本是想问鼎来年的金鸾大会,且不知五大门派要做何排场,倘若不限制我等无门无派之人出战,我便也敬之重之,给他十二分的体面。” “你好大的口气,”严江转恼为笑,“五大门派做事禀正,出类拔萃的弟子也多是寒门出身,像你这样来头的人,自会考纳在内,到时候高手如云,你可别先将牛皮吹上了天。金鸾大会你兴许敢说能拔得魁首,五大门派办的武事,你但凡能入百位以内,就已是祖上烧高香,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可要珍惜着,好好谋个出路。” 男子本来兴致勃勃,此时却一下子转黯了眸色,“依我看,金鸾大会也没你说得那般不堪。” 郑轩听见了机会,忙挺身出去,插立在两人中间:“这位大侠说得极是,我乃本地人氏,往年的金鸾大会都是旁观过的,那些高手……都、都厉害得极了,不比五大门派的人差多少,公子可莫要一再贬低,同这位大侠伤了和气。” “大侠?”严江睁大了眼,疑声反问:“瞿歆,咱俩同行多日,我却不知,你何时买来这样一个小倌当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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