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岄担心自己做主收拾,或弄乱原本的归置,便让沈沨自己处置。 沈沨的话少了许多,让江流江川去帮钟岄搬放大物件,自己一人在书房中闷声整理,半日后收拾出了一个樟木箱子。 “剩下的都要留下吗?”钟岄瞧着其余累放在案上的文书,估摸着整整有数百卷。 “烧了吧。”沈沨淡笑道,“有些涉及御书房今上的圣策,是万万不能留下的。” “剩下的是我写的策论。也,不必留存下来了。” 钟岄看着消瘦许多的沈沨满面倦色,点了点头:“也好。” 沈沨只带走了自己入王都时带来的一箱书籍,剩下为官半年写下的百卷文书,全部都付之一炬。 滔天的火光映在沈沨的眼中,他漠然肃立着,仿若在看过去可笑的自己被炙烤一般。 由御林军左统领唐争亲自核验后,沈沨与钟岄在沈宅度过了最后的一夜。 两人坐在院中仰首看着漫天繁星。 已不是夏秋的凉爽,初冬将至,晚风带着些寒冷。 常欢烧开了水,为两位主子倒了热茶,无声站在一旁候侍。 “爹娘与文姝、文逸让人送了银票,被御林军拦在了门外。”钟岄捧着茶盏暖手道。 “我使了些银子,只拿来了他们的信。”钟岄将信递给沈沨,“说爹娘不怕牵连,让我们回家去。” 沈沨看完了信,颓然地将信放到一旁的石桌上:“我们回不去了。” “我让人传口信,让他们放心。”钟岄抚住沈沨冰凉的手。 “如今今上有意针对我,害得你们也受牵连。”沈沨定睛瞧着茶盏冒出的缕缕热气,自嘲笑笑。 “什么叫牵连?这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钟岄心急,紧紧握住了沈沨的手,“试问这世上谁入仕便可以一帆风顺?饶是如今的宰辅也是做过大牢的。” “陛下只是罢了你的官,尚未牵连爹娘文家。你这样颓废没有半分意义,只会让爹娘、文逸文姝还有我为你担心;让朝中说你横冲直撞的人暗自嘲笑你。” “你还记得你初到王都时是多么春风得意吗?你还说要为我挣诰命。且不说那些有的没的,单你这几日的颓废模样,我看着就心疼。我不求你功成名就,我只求你如今能好好的,同我为这个家找个出路。” 钟岄这几日憋在心里的为难、担忧,一时间决堤而出。 她渐渐红起来的眼圈,刺痛了沈沨的心,他开始手足无措起来:“我,我只是愧疚。” “没什么好愧疚的,”钟岄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论你如何,我都认了。” 看着钟岄坚韧的眼神,沈沨回了神,低头握住了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呵着温暖的气息:“都是我不好,这几日让你担心了。我不会这样了。” 钟岄抽了抽气,脸被冻得发白,沈沨便拥住她,两个人在寒风中紧紧相拥,相互取暖。 钟岄的眼神落到了墙角的一处红艳上,拉着沈沨起身走过去。 瞧清楚了那抹红色竟是一株梅枝,钟岄恍然:“之前常欢出去买菜时,菜贩找不出零,便将自家种的梅枝抵了零钱,我原没有抱太大希望,让常欢随手插在墙角,没想到竟然活了。” 沈沨看着那凌寒绽放的梅花默默不语,暖过来的手紧紧握住钟岄的手。 二 第二日一早,钟岄与沈沨整理好了衣装,将收拾出来的箱子搬上了马车。 “蓉小娘呢?”钟岄一连三日未见到蓉娘,不禁问起。 “奴婢找了一圈也未找到蓉小娘。”常欢亦是奇怪。 钟岄的心一揪,连忙拉住常欢:“后院的东西可还在吗?” 常欢一听,连忙跑进后院,不久来禀报:“姑娘恕罪!后院都被搬空了。这几日我们人手少,都忙着收整前院的东西,后院本就没有我们的物件,也就没有留意。” 钟岄一愣,自己这几日急着收拾东西,也没有注意蓉娘的动作。私带后院的御赐陈设是死罪,蓉娘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这是有预谋的私逃,她必是受其后之人的指使。 果不其然,前来抄家查验的内官又带人将宅子里里外外巡查一遍,发现府中后院少了陈设,又毫不讲理地将沈沨一众人的行囊搜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 内官趾高气昂道:“御赐官邸里的陈设等同御赐,私带御赐之物是死罪,沈相公不要自讨没趣,还是快些交出来,我们都好做。” 沈沨淡淡行了礼:“内官大人来抄家时便清点了整个宅子的物件,那时候便是齐全的。如今除了前两日解聘的仆役,我们皆未出过府。如今大人也搜了我的行囊,其中亦没有御赐之物的踪迹。不就可以证明那些御赐之物的失窃与我们无关吗?大人不急着追查那些仆役,为何反倒来找我要?” 内官一听便恶狠狠咬牙道:“沈相公真是好口舌,谁又能说那些仆役不是沈相公早就买通的呢?如今府中陈设是在沈相公手里丢的,沈相公若交不出陈设,便委屈往大理寺走一趟吧。” 沈沨闻言欲辩,被钟岄拉住。 钟岄看出了内官眼中的算计,轻声道:“若惊动了大理寺,大人也不好交差。我们可以赔给大人银钱,劳大人替我们去购入一些相似的陈设补上,万望大人高抬贵手。” 内官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眼睛满意地眯了起来:“还是这位娘子识时务。既然你们求咱家,那咱家便帮你们这一次,就当积些善缘。” 府中后院的陈设本不值什么钱,但内官却开出了十倍之数。 钟岄攒了些银钱,一应赔给了那个内官,几人才得脱身。 “你辩不过的,你想去坐牢吗?”瞧见沈沨眼中愤慨,钟岄不禁轻声反问,随后叹了口气,“钱财身外之物,我们清清白白来,清清白白走。” 沈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此事只能罢休。 亲眼看见沈府的匾额被摘了下来,大门又被重新贴上了封条,钟岄拉着沈沨上了马车。 马车幽幽驶出巷子。 “姑娘,我们去哪儿啊。”常欢心里不安,却强装轻快。 天子几乎断了沈沨的后路,钟岄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就去……” “我知道钟娘子该往哪儿去。”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钟岄掀开了车帘,看清来人后一愣:“潘大娘子?” 软轿中的潘氏含着淡淡的笑:“若钟娘子与沈相公无下榻之地,便跟我走吧。” “可今上的旨意……” “钟娘子。”潘氏做出了噤声的动作,笑了笑。 钟岄更加奇怪,但如今无处可去,便只能命江流驾车跟着章府的轿子走。 潘氏带着几人一路出城,行到凤凰山脚的一处小村。 小村依山傍水,层幽静谧,是个清静隐秘的地界。 潘氏的轿子带着沈府的马车一路驶向村西一处小院子处。 在潘氏的示意下,钟岄与沈沨下了车。 见两人满是疑惑,潘大娘子笑道:“这村名叫潜明村,村民厚道,民风淳朴。这处院子是我前些日子刚租的,有些俭朴,你们若不嫌弃,可以先住在这里。” 钟岄一怔:“这如何敢当?” “是文姝托我来的。”潘氏抿唇一笑,“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帮你们一把又怎么了?” “可今上……” “这里地界隐秘,寻常人不会到这里来。且陛下是圣君,做事不能太绝,对沈相公是不会赶尽杀绝的。”潘氏朝沈沨笑了笑,拉着钟岄推开了院门。 几人将院子屋内屋外转了一圈,院子除了四处卧房以外有两间空房,其余灶房灶具油烟柴米、恭房生活用具一应俱全。 “大娘子大恩,我夫妇二人无以为报……”钟岄与沈沨便要行礼。 潘大娘子扶住两人:“我这样做,也不完全是做善事。这村子其实是凤家的庄子,凤家久不在王都,这处庄子便一直托章家料理。村里孩童顽劣缺少教化,缺一位学堂先生约束训诫,保长为此事找过我许多次。” 说罢潘氏笑看沈沨:“不知沈相公可愿为孩童们授课?当然村民也自然会为先生交束脩。” 教书育人,又可以维持生计,是再好不过了,这边是潘氏为沈沨钟岄二人找的出路。 沈沨明白这个道理,连忙答应下来:“多谢大娘子。” “沈相公有礼。”潘大娘子摆了摆手,带着人手帮忙归置好了物件,又为二人添了不少粮食用具,在天擦黑时方带人离开。
第51章 钟岄有孕 一 潘氏派人将沈沨答应做潜明村先生的事告知了保长,二人住下第二日保长便找上了门。 保长长相憨厚,是个老实人。 问及沈沨是王都进士,要留下做学堂先生,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保长激动地热泪盈眶,拉住沈沨的手不松开,当即便送了沈沨两袋米面,答应以后沈家的吃穿便都包在他身上,必不会亏待了沈沨一家。 保长走后,沈沨在院中枯坐了一下午,仿佛在与自己妥协。 钟岄由着沈沨想,并没有打扰他,只静心操持着家里的活计。 想清楚后,他当晚将樟木箱子的书拿出,挑灯夜战,次日一早便穿上一袭鼠灰色长衫,整理好仪表,堂堂正正上学堂去了。 潜明村孩童顽劣是真的,第一日就来了十几个孩子,还都是被自家爹娘扭送来的,见到沈沨也不甚在意,在学堂里随处走动。 沈沨也不恼,静静坐在垫子上翻书。 来回跑动的孩子注意到沈沨处事淡然,不同于之前被气跑的先生,顿时生了好奇。 一个小男孩停了下来,好奇地戳了戳沈沨的胳膊:“你在做什么?” 沈沨目不转睛地看着书,头也没有抬:“我在念书。” 那个孩子切了一声:“书有什么好念的?” 沈沨笑笑:“书中讲了个有关大将军的故事,我很喜欢。” “大将军的故事?什么故事?”又有两个孩子停了下来,好奇问道。 “说几百年前有个大将军,武艺超群,英姿勃发,能千里之外取敌将头颅,为国打了很多场胜仗,还迎娶了公主,一时名扬天下。”沈沨语气抑扬顿挫,讲得惟妙惟肖。 几个孩子都停了下来,凑到沈沨身边,眨着好奇的眼睛:“然后呢?” “后来被天子夺了兵权,罢了帅印,罚回老家,郁郁而终,不久他的国也被更强大的国家灭了。”沈沨惋惜地叹了口气。 孩童们一听便紧紧皱起了眉:“为什么啊?” 沈沨笑着,刚要开口,却又摆了摆手:“你们又不读书,学不了知识道理,我跟你们讲也白讲。” 孩子们瞬间急了起来。 一个稍大点的孩子冷笑一声:“你不就是编了个故事让我们念书吗?我们才不会上你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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