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沨对上了那孩子的眼睛。 沈沨眼神深邃,那个孩子被盯得有些心虚,别开了头。 “你不敢看我,是因为我是大人吗?” “谁说的,我连保长都不怕!”孩子辩道。 “那是因为什么呢?”沈沨温和笑笑。 一个小姑娘怯生生说道:“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沈沨故作惊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接着问小姑娘,“我的眼睛怎么了?” “看起来像一个洞,洞里有东西。”小姑娘说着自己最质朴的感受。 沈沨会心一笑:“那个将军空有一身武艺,却是个庄稼莽子出身,不知变通,不明为官道理,结果被人在君主面前嚼了舌根,被君主猜忌,所以才被罢官,赶回了老家。” “其实你们应该很少走出村子去看看吧。”沈沨轻轻摸了摸那小姑娘的脑袋。 “外面的世界很大,有王侯将相,有名门贵女,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故事,也有许许多多的道理等着你们去明白。” “我坐到这里,便是为了推着你们看向更远,带你们明理知事,一辈子不止为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更是为了将视野落得更远。” 沈沨顿了顿:“我猜这村子里唯一读过书的便是保长吧。” 见没人反驳,沈沨又道:“你们若读了书,你们也可以做保长,做县令,甚至做将军。你们便可以为爹娘父辈吃的亏讨个公道。如今你们受到不公,只能破口大骂,斗殴解气,万一惊了官,便只能赔钱赔礼。若你们懂了道理,说出的话便更有分量。家里的爹娘也会跟着沾光。” 沈沨谦和地用着最易懂的,与孩童关系最近的道理打动他们。 果不其然,孩童都没有了声音,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那万一,就算念了书,还是做不了官呢?”刚刚不服气的孩子语气缓和了许多,小心问道。 “别人可以夺走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身上的衣服,你将要吃下的饭菜,但永远不会夺走你脑袋里的知识。”沈沨笑了起来,“大不了和我一样,做个私塾先生收收束脩,受村里礼待,还比去地里风吹日晒要轻松些许。” 几个孩童都不说话了,眼睛瞅着沈沨。 “你们该唤我一声先生了。”沈沨笑道。 “先生。” “先生。” 二 沈沨在潜明村静心教书,一些秉性顽劣的孩童都有了改观,渐渐有了些名气。 进到学堂的孩子越来越多,他教书随性诙谐,不像章珏那般刻板,很受孩子们欢迎。 不久便到了年下,村里人看着自家开始会行礼问安的孩子,很是感激沈沨,往沈家送去了米面年货,还有爆竹与红纸。 “沈先生是俺们村除了保长唯一会写字的,求先生给俺们家写副对联沾沾喜气吧。”家住村头的左大媳妇说道。 “是啊先生,之前俺们都是贴张红纸就算过年了,但俺家娃说这对联都是有说处在里面的,求先生也给俺们家写副合规矩的对联吧。”匡大伯也憨笑着将手里装满了鸡蛋的篮子交给江流。 “这些天各位对我家的关怀照顾,沈沨感激不尽。各位的盛情,沈沨却之不恭,都会给各位写好。”沈沨双手接下红纸,向各位一一鞠躬。 开了春,钟岄在自家院里开了片地,同邻居借了些菜种,带着常欢常愉栽了些改善伙食。 钟岄自是料理瓜果蔬菜的好手,凭着自己的经验也会帮着村里人看顾庄稼。 年初雨少大旱,地里栽下的种子不发芽,地头的井也都干涸无水。保长与村民急得要找半仙求雨,是钟岄带着江流江川在山上找到了泉眼,引下山来解了近渴,后来又照着泉眼的位置,在山脚挖出了井水。 潜明村人无不称赞这位能干的钟娘子。 学堂距沈家院子不足百米,沈沨便将江流、江川都留在家里帮着砍柴烧水,做些体力活。 除了上山砍柴,江流江川有时候会也会到凤凰山上打些野味。常欢等人则在家里帮着钟岄侍弄蔬果。 最年幼的全保大多时候在力气活上都帮不上忙,钟岄见其机灵,便让沈沨带着他上学堂学些知识。 沈沨照做,却发觉全保悟性极高,是个念书的好苗子,教习上也越发用心。 一家子的日子过得紧巴却也满足。 钟岄闲来无事也会画些山水画,晾在院里被保长瞧见,大为惊赞,问能不能拿出去卖。 一听可以卖画赚钱,钟岄连忙答应下来。 保长也二话不说,当即便与钟岄商定了三七分的收益。 钟岄在画画上有些造诣,画的山水惟妙惟肖,意外在王都供不应求。 家里生活总算是稍稍富裕了一些,伙食也好了起来。 泰明沈家与文姝文逸通过潘氏联络上两人,心疼两人处境,想要出手帮忙,但都被钟岄与沈沨以怕连累他们为由,拒绝了。 天气转暖,两人又开始了之前闲来无事在院中品茶晒太阳的习惯,平凡而满足。 一日沈沨带着全保去学堂教书,钟岄让常欢几人陪同保长进城卖画,江流江川上山砍柴打猎,自己一人在家拔着菜地里的杂草。 “想不到你竟然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从柴门外响起。 钟岄茫然抬头,直起了身子,只见柴门外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奇疑问道:“不知阁下是?” “钟娘子好生健忘。”男子摘下帷帽,一张熟悉的脸映入钟岄的眼里。 是尤翰庭。 钟岄下意识向后躲了一步:“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钟娘子换了新住所,就不让旧相识来拜访了?”尤翰庭语调轻松,脸上却无任何笑意,推开了虚掩的柴门,走了进去。 钟岄将手中镰刀放在身前:“尤大人千里迢迢从武定赶来,不止这么简单吧?” “我升官了。”尤翰庭自顾自地坐到石凳上,“等下个月十五,擢升从六品典仪,兼南监防史副史,协助刺史章琰督造郸州南长城。” “恭喜尤大人升官。”钟岄满不情愿地福了福身。 “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尤翰庭看着钟岄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些懊恼。 “尤大人想让我说什么?”钟岄反问,“尤大人找到这里来耀武扬威,不就是想看我们过的清贫日子吗?如今我们过得还算好,尤大人还是早点离开吧,省得与我们牵扯在一起,丢了前程。”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如今怎么变得跟个刺猬一样?”尤翰庭的眉紧紧拧成一个结。 眼前年轻妇人容貌依旧,明明过去对自己那般百依百顺,如今却如此疏离。 难道过去两个人的青梅竹马之情就全是假的吗?就算是自己为了前程退了婚约,她为何就不能再等一等,自己必然会看在过去的情谊的份上,给她一个名分好好待她,为何成了如今这般相看相厌的模样? 他无法接受,所以才不死心地来寻她,以求一个答案。 “那得分人,我对我们家自己人,比方说我夫君,就不是这样。”钟岄坦诚道。 听到沈沨,尤翰庭瞬间有了狰狞的神色,却还是顾着自己的体面端坐着,狠狠咬牙道:“我给你个机会,你跟我走,我让你再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钟岄愣了愣,反笑了起来。 尤翰庭以为她动了心,神色稍微缓了缓。 “尤大人以为我还是七年前的钟家二姑娘吗?” 钟岄看着尤翰庭可笑道:“我钟岄爱憎分明,不会吃回头草。如今我与我夫情比金坚,还请尤大人放我们家一马,与我们相忘于江湖,彼此清静过日子吧。” 尤翰庭的心一梗,恨道:“你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我钟岄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会后悔。”钟岄定定向尤翰庭看去。 尤翰庭走后,钟岄关住柴门,继续自己手中的活计。 没过一会儿,沈沨推开了门。 见只有他一人,钟岄不禁问道:“全保呢?” “今天功课完成得好,我允他上山找江川学射箭去了。”沈沨放下书匣子后,上前接过钟岄手中的镰刀,开始割草。 看着沈沨笨拙的样子,钟岄笑出了声:“你没有做过这种粗活。让我来吧。” 钟岄含笑接过沈沨手中的锄头,“你先回屋去。灶上的粥快要好了,你若是累了,便先吃着。” 沈沨不从,虚心求教起来:“你教我吧,日后我也能帮着你打理打理。” “你这双手是写文章的手。”钟岄瞧了一眼自己满是泥的手,“这脏活累活,你就别做了。” “你做得,我就做不得?”沈沨握住钟岄的手。 “胡闹。”钟岄看着沈沨白净修长的手指也染上了泥,一时心急,便要挣脱,忽然眼前一黑,倒在沈沨的怀里。 沈沨大惊:“岄娘?岄娘!” 见四周无人,沈沨打横抱起钟岄,拼命往村里医馆跑去。 钟岄悠悠转醒,发现是在自己家中,映入眼帘的便是常欢。 “姑娘?姑娘醒了?姑爷,姑娘醒了!”常欢惊喜。 一旁的沈沨连忙上前,拉住沈沨的手,欢喜道:“岄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钟岄满是疑问:“我怎么了?” “都是要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当心。”潘氏的声音传来。 “潘大娘子?”钟岄瞧着潘氏进了门,命华仪端来了药。 “得亏我今日去临郊山上拜佛,想着来看看你们。因为怕你有事,沈相公都要急哭了。”潘氏打趣一声沈沨,指了指华仪手中的药,“快把安胎药喝了吧。剩下的阿胶我留给你们,让常欢炖给你吃。” “是。”常欢欢喜应道。 “安胎药?”钟岄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你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潘氏瞧着钟岄懵懂的样子,恨铁不成钢道。 “身孕?”钟岄一怔,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你身子强健,这次晕倒是累的,以后可要当心了。” 潘氏嗔笑着瞧向沈沨:“你家娘子不当心,你这做相公的也难辞其咎。” 沈沨亲手喂钟岄喝完安胎药,放下碗后自责淡笑:“是我的过。” 潘氏瞧着面前如胶似漆的两人,叹了口气:“如今西南战事吃紧,曈哥儿抽不开身,我家官人又在郸州督建长城,曈哥儿与文姝的婚事一拖再拖,我什么时候也能享享做祖母的福气?” 钟岄笑了笑:“潘大娘子是实心肠人,上苍有知,定不会让潘大娘子等太久的。” “钟娘子这话我爱听。”潘氏瞬间喜笑颜开起来。
第52章 臣请陛下下令,起复沈沨 一 沈沨为郸州民生求情未果,天子又连下了三道旨意加催章琰进一步征调民兵,缩短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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