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红袍的武安侯邓青大步流星地进殿,向天子叩首问安:“陛下,西陲边地情势愈加紧张,北昭与西梁将战,南安国亦不是本分之辈,大有可能趁火打劫。” “那邓卿有何见解?”祁维钧不动声色地抬眼朝邓卿看去。 邓青抱拳正色道:“北昭郸州地处南陲,若能建成抵御南安的壁垒,或可解南安之困,臣提议在郸州建一座长城。” 沈沨一听便拧起了眉,他稍稍停下了笔,抬头向天子看去。 闵铎瞥了一眼沈沨,注意到他起了心思。 祁维钧看着殿正中的舆图沉思,许久沉声道:“闵铎,命中书省拟旨,加封郸州刺史章琰为南监防史,覃临县令文逸、武定县尉尤翰庭为副史,即日起在郸州操练郸州军,于郸州南陲覃临、泰明等县整顿军备,预备支援对战西梁。并征调徭役民工,势必要在三年内建起一道横贯郸州以南的长城。” “是。”闵铎又瞧了一眼沈沨,垂首问道,“陛下要建如此之大的防御工事,如此郸州的民生……” 正仔细看着舆图的祁维钧眉眼间一片冰凉,只摆了摆手:“暂不考虑。” 沈沨的笔微微一顿,抬头对上了闵铎的眼神。 闵铎亦对沈沨摇了摇头。 沈沨会意,没有作声只得重新低头记录。 下了值,沈沨闷不做声准备出宫。 “沈舍人。”闵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止住了沈沨的脚步。 沈沨回首谦和一礼:“闵大监,可是陛下有了吩咐?” “今上无吩咐。”闵铎摇了摇头,“只是咱家为了今日郸州一事,特来奉告舍人一句话。” 沈沨闻言颔首:“大监请讲。” “咱家知道沈舍人家在郸州,在郸州为官时也爱民如子,视民生为要务。只是今上是天子,天子与我等的眼界是不同的。纵使舍人与天子决策相左,也不能直言犯上,触怒天颜。” 沈沨眉眼多了几分无奈,扯了一个笑:“大监的话,我听明白了。” “沈舍人机敏聪慧,好学善思,陛下就不止一次称赞舍人是谦逊良善之人,舍人日后前程势必不可估量,切勿在此事上断送了自己的前程。”闵铎担忧道。 沈沨颔首道谢,转身离去。 三 沈沨到家时,钟岄正同蓉娘下棋。 见沈沨进门,钟岄笑着起身上前:“晚膳已经备好了,去洗洗准备用膳吧。” 蓉娘低着头站在一旁,平静地看着恩爱的两人,没有故意做什么博得主君青眼,用心当好自己的透明人。 沈沨朝钟岄勉强露出了笑,应了一声。 钟岄看出沈沨有心事:“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沨牵住钟岄的手,抬眼看了一眼蓉娘。 蓉娘会意,忙行一礼:“妾告退。” 沈沨拥住钟岄,长长吐了一口气:“若牺牲几万百姓可保北昭万万百姓安,你会怎么选择?” 不明白沈沨为何如此问,钟岄一时紧张起来:“若以几万换万万,当是合适的吧?” 沈沨微微一愣,又忙道:“那倘若那几万都是你我熟识之人呢?” 钟岄大抵是猜出了了大概,凝眸正色道:“无分亲疏。” 沈沨不死心:“若让你为了整个覃临的粮价,将东郊辛苦种的菜给毁了呢?” 钟岄更加笃定:“那便毁了。” 沈沨怔怔,脸色更加苍白。 “妾有不同见解。”还未走出正院的蓉娘忙转过身,跪在沈沨钟岄两人面前。 “妾只觉得不公平,主母在覃临整掇的东郊田地,妾也曾听说过。若只为了粮价便将自己心血毁于一旦,妾为主母不值。” 沈沨眼中闪过了一丝光彩。 钟岄看着蓉娘敛眸低思。 蓉娘抬眼瞧了一眼沈沨,又怯怯低下了头:“妾以为,人生在世便有亲疏,抛不开。若为大义,而置自己珍视的东西于不顾,那才是真的对不住自己,对不住自己的初心。” 沈沨心中有些动容,却没有表现在面上,命蓉娘起身回后院去了。 见沈沨用膳沉思不语,钟岄叹了口气:“我明白蓉娘的话说到了你心里。但是,你既已到了王都,便不再是覃临县令。” “岄娘,你忍心看东郊的心血毁于一旦吗?届时秦娘子怎么办?白先生怎么办?那些妇孺老幼怎么办?瑾瑜书院呢?”沈沨与钟岄对视问起。 “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郸州不同于平州禹州,郸州是边地,不加徭役尚不如平州四分之一,定然经不起如此繁重的徭役。若真的按照今上之策,以几万郸州人的名声为代价广征民夫修长城,郸州之困又会成什么样子?” 沈沨的眉毛拧成死结:“他们是我们在覃临拼命所护的百姓,最后的结果要么死在繁重徭役里,要么便是造反。” 钟岄一时哑然,知道沈沨管不了那么多:“他们是百姓,我们亦是百姓,天下万民,除了王都宫里坐着的天子,都是臣民。你已不是外臣,你如今是朝臣,你打算拿命去改变天子的想法吗?” 沈沨没有说话。 钟岄知道沈沨骨子倔,单凭自己的口舌劝不住他:“听潘大娘子说刺史大人过几日便要回王都了,你可挑个休牧的时候递张帖子,去与刺史大人请教一二。”
第58章 臣以为不可行 一 章琰回王都进宫朝圣,顺带接了南监防史的旨意,在王都暂歇两日便要回郸州去了。 沈沨想要去拜谒章琰,但他的休牧日与章琰在王都的日子没有对上。 闵铎知道后,便找人与沈沨调休,这才让两人见上了面。 问渠将沈沨引入正厅时,章琰正端坐中堂,瞧见沈沨便笑了起来,仿佛早已知晓沈沨为何而来。 再见章琰,章琰没有变样,身着银灰色道袍,金簪束发,仙风道骨尽显文武气节。 “沈沨见过章大人。”沈沨向章琰行礼。 “沈大人多礼,坐吧。”章琰笑着示意沈沨坐在下首位置,“问渠,为沈大人看茶。” “多谢章大人。”沈沨瞧着茶盏中卷枯的茶叶慢慢舒展开,随着茶流浮沉。 “听闻临安侯府给沈大人送了位美妾,沈大人家里的钟娘子没有同沈大人闹脾气吧?”章琰笑得慈祥。 沈沨微微颔首:“刺史大人说笑了。” 章琰笑着端起时辰正好的茶盏,转了转盖子:“其实世家赠妾,有时是为了送人情好办事,还有一个用途,沈大人可知啊?” “烦劳大人明白告知。” “奸细。”章琰笑笑,抿了口茶。 “章大人家也有吗?”沈沨不解。 “自然。”章琰笑着摩挲着茶盏,“只是老夫家比沈大人家大些,家里大娘子比钟娘子蛮横些,后院那些别说你了,就是老夫都很难见到。” “不过我家大娘子管得严也是好事,说不准她们说了什么话,便将老夫都算计进去。” “我自然会对那女子防备一些。”沈沨没有正面应声,“只是大人,我今日拜见不是为了此事。” “沈大人所为之事老夫也知道一二。”章琰收了笑,捋着苍白的胡子, “无非就是此次郸州修南长城的事,有碍郸州民生,沈大人看不下去。”章琰语气平缓,仿佛此事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沈沨听出了章琰的意思,愣了愣:“难道就连章大人也觉得,此事是好事吗?” 章琰看向沈沨,带着审视的眼神,随即笑了起来:“若以一州之民三年民生,换北昭无患,本官以为正当。” “难不成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陛下大可削减民工人数,减缓工程,或可许民工农耕假?” 章曈摆了摆手:“沈大人的法子太慢了,放在太平盛世确为治民良策,但现在战事将起,天下不太平,南安怎么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那若我们遣能使入南安,行游说之策呢?”沈沨不死心。 “若放在两百年前,或许可行。”章琰再一次否了沈沨的法子,眉眼尽是平和的笑意,仿佛在看一个不服气的孩子。 沈沨有些失落:“以覃临一县看郸州,郸州地处边陲,民生远不及中土,这几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难道大人也想眼睁睁看着郸州百姓百年前易子相食的惨状重现吗?” “沈大人,这已不是你身为起居舍人该考虑的问题。这些事,会被郸州的各县县令上报州衙,再由州衙上报王都。今上自会定夺。” “那知牧民者,不肯报灾伤。”沈沨沉吟,凝神向章琰看去。 章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沈沨起身,对章琰行了大礼,转身出门。 潘大娘子从帷幔后走了出来:“这沈大人有颗赤子仁心。” “仁心用错了地方便是庸心。他骨子里太倔了,瞧着温良恭让,谦逊知理,说话和善,可实际上就是个倔种。一旦认准打死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认准的事拼命也要办成。” 章琰看着沈沨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瞧着他还是会上谏,你不是与那钟娘子亲厚吗?若想帮忙便先暗中看顾着他们家。” “我明白。”潘大娘子点了头。 二 第二日,沈沨到御书房上职,径直跪在天子案前。 闵铎被吓了一跳,细想怎么连章琰都没有劝住他。 祁维钧的眼神从折子上落到了沈沨身上,饶有兴趣道:“沈卿这是作何?” 沈沨沉了一口气:“陛下推行的郸州之策,臣以为不可行。” 满殿内侍跪倒一片:“陛下恕罪!” 祁维钧的眸子沉了沉,面上仍带着笑:“沈卿说说。” “臣写好了奏疏,言陛下郸州之策弊三,上呈天子,望陛下垂阅。”沈沨从袖中掏出了一本文书,跪呈案前。 在祁维钧的示意下,闵铎小心将沈沨的文书递到祁维钧面前。 祁维钧没有翻开,只扬了扬手中的文书:“沈卿说与朕听。” 沈沨心中一喜:“陛下此策,短时间内大兴兵甲,征调民夫,加重郸州徭役,忽视郸州百姓民生,实为不妥,愿陛下从善如流,放缓工事,与民生息。” 祁维钧笑了笑:“没想到沈卿身为天子近臣,却想做谏臣。” 沈沨叩首:“臣幼时读书,明晓先贤死谏之大义,臣以为楷模,愿为谏臣。” 闵铎的眉毛越皱越紧,担忧地瞧着沈沨如此不要命的举措。 祁维钧笑了笑,抬手将翻都未翻的文书撕成了碎片,挥手洒在沈沨面前。 沈沨微微一愣。 “沈卿,你可知罪?”祁维钧的语气冷了下来。 沈沨的心微微颤了颤,叩首在地。 “朕本以为你是好苗子,想着意栽培你,没想到你竟如此不知好歹。”祁维钧声音凌冽,吓得周围内侍俯首贴地,不敢言语。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7 首页 上一页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