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昕将后槽牙咬得“嘎吱”响,端起肩重重地呼吸一口,重新提起了笔。 毛笔在墨砚中胡乱抹了抹,宋羿见太子当真不会磨墨,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他将袍服的袖子向上拉,露出一双细白的手腕。宋羿拍了拍太子的手背,宋景昕只觉得被小猫蹭了一般,连忙撒开爪子。宋羿身量不够,两只胳膊举得很高,磨得有模有样。 宋景昕单手拄住下巴,瞧宋羿抿着嘴一脸认真,两鬓细发垂落,刚好搭上若隐若现的酒窝。宋景昕伸出手指,替男孩向后拢了拢碎发,指尖轻轻擦过脸颊。“好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童,”他调笑道,“本宫也享受一把红袖添香的乐趣。” “太子慎言。”宋羿将墨磨得浓浓的,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作怪的宋景昕,“今日之前,本王只为父皇磨过墨。” 宋景昕听见这话,忙收回爪子后撤,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 “太子坐稳了。”宋羿笑出了深深的酒窝。 二爷爷亲手磨墨,《罪己书》不写也得写。宋景昕并没有享受多久,又因为内容苦恼起来。他不是没受过罚,却真是头一次写检讨,浑然说不出自己的错处。 宋景昕习惯性地区咬笔杆,听得楚王咳了咳,重新端正了握笔的姿势。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去看那空白的纸张,仍旧文思枯竭。宋景昕泄了气,垮下肩膀可怜巴巴地望着面前男孩:“天子的诏书都有翰林润色,这罪己书好歹是张贴给百姓看的,能代笔么……皇叔祖……” 这“皇叔祖”的尾音拐了十七八个弯,方才收尾。 宋羿和气地笑了,却坚持《罪己书》无需代笔,张贴于市井便是需得浅显一些。“太子可是寻不出自身的错处?”宋羿善解人意地问,“太子可先将《太祖训》抄上几遍,便大约明白该怎么写了。” ---- 【1】御街千步廊的格局查到好多个版本,明清也不相同,本文中的描述未必准确。
第九章 跳墙 太子因抄书太慢,被严厉的楚王克扣了晚饭。夜里宋羿将慎思堂的院子锁了,又在院外安排了一队兵卫站岗以防某人跳墙,才安心乘坐马车回了王府。宋景昕挑灯夜战,饿得两眼发晕,非得抄得十遍《太祖训》出来才有早饭吃。 《太祖训》,顾名思义,乃是洛太祖留给子孙后代的箴言,乃是洛国皇族都必须遵守的规训,其重要性更在律令之前。皇子启蒙之时,便需学习祖训,宋景昕却自幼顽劣,不曾认真读过。此时重抄《太祖训》,字字句句仿若头一次见,竟还觉着挺新鲜。太祖这人,磨磨唧唧,却也当真为子孙考虑得面面俱到。 宋景昕不常练字,但他落笔果决、气息绵长,写出的字竟有一番龙飞凤舞的潇洒之态。楚王磨的墨早已干了,宋景昕学着他的手法又磨了些,勉强得用。他人虽懒惰,脑子却不笨,抄到最后,竟将书中内容背下小半。 起初,宋景昕只当楚王刁难自己,抄祖训与写罪己书能有什么关系。待他当真抄了几遍,才知此中深意。洛太祖是个极为严厉之人,《太祖训》便如世家家训,记录了先祖对后世子孙的诸多要求。太子苦于不知错处,抄过几遍祖训之后,只需将自身言行同《太祖训》逐条对照,再将相悖之处写抄写下来即可。总归平民百姓又看不见这本书,只会认为是太子本人做出的检讨。 抄完祖训,已是深夜。宋景昕熬过了饥饿,此时思路清晰,已然构思出《罪己书》的结构框架。他却不愿意提前用功,晃晃悠悠地回去东厢准备就寝。房间内黑乎乎的,既无熏香,也没有宫人服侍更衣。 宋景昕不禁气闷,出来在院子里晃悠一圈,见除了自己别无旁人。他悄悄去拉院门,见那门在外头锁了,忍不住对远在楚王府的宋羿翻了个白眼。太子殿下仍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的太子常服,不方便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他便将衣袍下摆撩起来曳进腰带里,又将一条汗巾子撕开绑住宽大的衣袖,身手敏捷地翻上了房顶。 外头的侍卫被临时拉来做壮丁,俱是昏昏欲睡。但长期的操练使这群人十分敏感,听得屋顶上的动静便惊醒过来。宋景昕正待跳出院外,便同迎面而来的侍卫长对上了眼。 “太子殿下。”夜里瞧不清人,但侍卫们看见那一身杏黄色的太子常服,便纷纷半跪下来行礼。 “这么晚还当值呀,”宋景昕尴尬地磕了一声,“本宫有事出去一趟。” “请殿下止步,”侍卫豪不容情地说,“楚王有令,太子殿下不可出慎思堂。” “本宫没吃晚饭,”宋景昕试图商量,“出去寻些吃食便回。” 侍卫们毫不通融。 宋景昕眼珠子转了转,自荷包内翻出两腚银子丢下去。“楚王明日才来,本宫片刻便回,绝不叫他发现便是。” 那侍卫长低着头并不去捡银子,几个侍卫便也不敢动作。 宋景昕失了耐性,怒道:“他楚王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宗人令,本宫可是太子,你们想清楚。待本宫解禁,哼,你们这差事还想不想干!” 侍卫们依旧垂首,反复只有一句回答:“请殿下回慎思堂。” “哼!”宋景昕大怒,抄起一片瓦向下丢去,将侍卫长砸得头破血流。“你们算是什么东西,敢拦本宫,本宫可记住你们了!”说罢,反身跳回了院子里。 回到东厢,宋景昕摸不到烛火,便将门窗都开了,借着月光寻到床铺。好在黄喜已将床褥铺好,他关了门窗又摸回来,胡乱脱去衣裳,气哼哼地钻进被子里睡了。 第二日,宋羿鸡鸣便起,先读了两刻钟的书,方才在宫人的服侍下用早饭。他吩咐宫人备下食盒,为关禁闭的皇太子装了一些,便打算启程去宗人府。 楚王素来低调,出行之时甚少使用仪仗,以微行居多。下人刚刚套好了马车,却见门房来报,北静侯夫人来了。 北静侯夫人萧氏是宋羿生母棠妃之妹,是宋羿的亲姨母。当年棠妃被赐自缢,萧家父兄皆受到牵连,只有这萧氏因是出嫁女,才堪堪保住了诰命夫人的身份。宋羿从未见过他这位姨母,但他托人打听过姨母的境况,知道她在侯府过得并不大好。如今出一次们也不容易,只不知她找上楚王府来所求何事。 萧氏穿着一身半旧的宫装,绣工精致,却是前些年的样式。她描画了精细的妆容,如今刚过花信的年纪,一颦一笑都难掩丽色。宫女为萧氏上了茶,入内通传半晌,见一着六品内官服饰的中年太监缓步而来。 “奴婢楚王府承奉德林,见过夫人。”这太监身型削瘦,面色挂着和气的笑,对待萧氏亦十分有礼节。 “原来是德林公公,”萧氏淡笑着回应,“我来拜见王爷,他如今可在府上。” “在,”德林恭声回道,“但王爷说,府内如今没有女眷,不好招待夫人。夫人有何话,奴婢可代为通传,请夫人原谅楚王府的怠慢。” 听闻这话,萧氏的目光暗了暗,却也没多说什么。她嘱咐嬷嬷奉上随身提着的几个包裹。“殿下降生那年,我入宫去探视过一次娘娘,此后再没见过殿下。”萧氏目光楚楚,显出几分对往事的伤怀,“前些日子听闻殿下出宫建府,又得赐延庆宫,也替殿下高兴着。只是太皇太后殁了,殿下身边也没个长辈照看,便总爱操些无用的心。” 说罢,萧氏打开包袱,露出内里叠好的男童衣衫。“我一介女流,也没别的本是,只会做些针线。不敢乱做亲王服饰,这都是些贴身的衣物和便服。不知道殿下如今的尺寸,便照大了做的,殿下晚些可以试试,来年应当穿得。” 王府内,宋羿收到衣衫,只见做工精细,用料上与从前内宫女官承宫月十分相似。太皇太后薨逝后,宗亲皆尊从诏令以日待月,只守满二十七天的孝。只有宋羿如今仍着素服,为了给天子留有颜面才除了衰服。这北静侯夫人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送来的衣服竟都是素色。 宋羿面色淡淡,嘱咐王裕收下了萧氏的礼物:“从本王的私账上支一千两银子出来,送给姨母。”随后嘱托德林带话:“本王一向安好,下人们也都得用,姨母不必忧心本王。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楚王府。” 即便德林面容和善、态度恳切,转述的语言依旧无法表达亲人之间的情绪。萧氏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门帘放下,面上便不见了笑容。一路闷闷不乐地回到北静候府,妯娌瞧她收获颇丰,心底羡慕,口中却酸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人家楚王可是养在皇后膝下的,上赶着攀亲,叫人当作要饭花子打发了罢。” 这日宋羿来到宗人府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楚王才不在意皇太子的早饭,在他眼中,皇太子就是吃得太饱才有精力上下乱窜。 王永福早早便来当值,他在炉子上煨好了热水,等主子到来之后奉茶。楚王到了衙门,先在正堂坐了,见没有新的公务,才想起去看关禁闭的太子。王永福捧了热茶上来,恭声禀报了几句,待楚王允了,才敢唤人进来。就见侍卫长将脑袋包成了粽子,双手奉上二十两银子的赃物。 楚王紧绷着一张脸,“砰”地一声将茶盏摔在桌上。 此时的太子爷正蹲在慎思堂外啃食供果。他饮食一向规律,一夜未进食将他饿得心慌。等了那杀千刀的楚王一早上,眼见着院子里影子越来越短,那小王八蛋也不进来给他送饭。 宋景昕实在熬不住饿,蹑手蹑脚地潜入慎思堂内偷了一块糕点。他披着头发,外头胡乱套着袍服,中衣也穿得凌乱。实在是不敢在祖宗排位面前偷吃糕点,只得溜回院子里。一口咬掉大半个糕饼,宋景昕干咳出声,差点没被干巴巴的点心渣滓噎死。一不做二不休,他又溜回慎思堂,偷了个苹果。 “咔吧咔吧”咬了两口,恰逢楚王进来,将偷吃的太子殿下逮了个正着。 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随即宋景昕意识到楚王已经看见了,索性又将苹果拿出来继续啃。“饭呢,本宫快要饿死了。”宋景昕含糊地说。 宋羿本就心情不愉,瞧见太子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更加看不惯,小小的眉头皱得死紧。“你先去将衣裳穿好。” “本宫也想啊,”宋景昕几口啃完了苹果,站起来随手将果核丢了,“本宫从未自行穿过衣裳,腰带系不上,头发更不知道怎样梳。” “皇叔祖好歹派个服侍的人过来罢。”宋景昕大喇喇地说。 宋羿不理他,绕过挡路的太子进了慎思堂。他先是给先祖上了香,告知了今日对不肖子孙的处置安排,复又去太子的桌案前,瞧见抄好的十份《太祖训》。 仔细地将纸张拢到一边,宋羿才出了慎思堂,发落再次犯错的太子殿下:“刚抄完祖训便翻墙,看来还是罚得太少。待会本王派人来教太子穿衣梳头,你今日的任务便是学习自理,什么时候能穿着齐整了,什么时候吃饭。”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4 首页 上一页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