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父亲对待他就相当恶劣,撒泼不干就用木棍敲打,半途而废就不给饭吃,气馁懈怠就在旁嘲笑,身在富贵之家自小目空一切的小屁孩自然受不了这等委屈,一度怕起了父亲。 但是父亲却反而在他愤怒时,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周家没有一个孬种,小迁,你以后一定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周迁哭得上下抽气,恨恨道:“凭什么啊,为什么不能是别人!我就想和娘亲在一起。” 父亲闻言,一向不进油盐的脾性此时软了下来,他蹲下来轻轻抱住了他,就像空中肆意翱翔的巨大风筝幽幽降落,覆于这小小的躯体之上: “因为你是我周正祥的儿子。” 那天,周迁跪在祠堂,跪了半夜。 时光荏苒,梦境更是变化莫测,他一脚踩空,从孩童跃至少年,重归那惨烈的一夜。 他十五岁时,周家突生变故,将军战死沙场。 周迁面无表情地站在冷寂的雨夜里,抬头望着匾额又一次被人用斧头砸下来,自此,衣食无忧,高洁门楣以及御赐的荣耀都随着碎屑和灰尘跌落在他脚下。 只是那时乍闻噩耗的周迁还不明白,他有几百仆从,封地沃土,拈亲带故的都是高官显赫——脏水泼下来的那一刻,显贵的周家化为了泡影。 他握紧拳头,推开哭哭嚷嚷的人,跑过混乱拥挤的回廊,直奔里屋。 然后他看见了她。 一向端庄沉静的母亲现在憔悴又病弱,细瘦伶仃的手慌乱地推着一脸无措的他往暗门走,平时温柔平静的眼蓄满了泪,周迁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鼻尖蓦地一酸,控制不住地想扑进她怀里。 他想告诉娘亲,护卫都死了,他就在这流浪了一年,没有一刻离开过应洲,因为他觉得只要在这,就可以每时每刻跟她诉说委屈。 —— 她终于将他推进了暗道,在门落下那一刻急声嘱咐他。 “你一定要挺住,去找竹儿,好好保护你的妹妹——” 周迁在彻底陷入黑暗时,突然想起父亲从祠堂接他回屋时,他靠在父亲宽阔的脊背上,一大一小静静走在月色下的小路上。 “我知道你想和娘亲待在一块,可是你要快快长大,强大到能保护她啊。” 周迁猛地坐起,头疼欲裂,身体一下软了,不得已又倒了下来。 “哥哥,你可好些了?”周竹连忙上前抚了抚他的背,担忧地问道。 周迁正想摇头,听见这熟悉的音色又瞬息抬头,吓得肝胆俱裂:“周竹?” 圆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周竹,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又望着四周,发现不像关押他们兄妹俩的小黑屋后才缓下语气,“你不是早就和陈叔南下了吗?” 周竹将当时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丐帮救了你,你靠着自小练就的武艺折服了他们,所以你现在就是……”周迁边理清思路边匪夷所思地看着她,盯了一会又不自在地扭过头,“要不是自小就认得你,确实看不出你是女儿身。” 周迁揉了揉脑袋,意识逐渐回笼,皱着眉问道:“对了,救我的那个人……” 周迁只记得他饿晕了之后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带走了,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空白,可现在出现在面前是周竹。 “别提了,一个居心不轨的歹徒而已!”提起此事,周竹就愤愤不平,站起身转了几圈,叉着细腰咬牙切齿地骂道,“早上送煎饼来我还当他有点良心,没想到下午就把我们踹到街上,我现在是看明白了,他无时无刻不包藏祸心,以为煎饼就可以收买我!” 周迁默不作声地看了看手下温软的衾被,又望了望桌上的珍馐美馔,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那我们现在是在哪……”他想问,这好吃好喝的供着是做什么? 周竹轻轻皱起眉,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握住了他冰凉的手,答非所问地道:“哥哥,你想去皇城嘛?” 周迁眼帘垂下,看着自家妹妹布满伤痕和厚茧的一双手,心酸软得像泡了水,他轻轻地反握住她的手:“此问何得?” 周竹咬了咬下唇,肩膀塌陷下来,头伏在了周迁的腿上,微微阖上眼,轻声细语道:“因为你是周家嫡长子啊,所以必须离开应洲。” —— 齐鹤放飞了鸿雁,将纸条展开。 “林萧府,晚宴有请,速来。” 齐鹤目光落在林萧二字时微微一凝,不过几息又垂下浓睫,只余轻描淡写的一线,他才收起纸条,肩头突然冒出一个脑袋,咋咋呼呼地问:“是庄主的传书么?” 齐鹤手一颤。 “说说吧,你怎么来了。”他转头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苍南吗?”午康安将赶日想来的那套陈辞心安理得地说了出来,还字字属实似的字正腔圆,“当年我在西谷遇到了一个中原武林高手,他教我习武锻身,骑马射箭,久而久之,我们之间情若父子,只是后来他莫名失踪了,但不久之后我得知那人就是齐思铭,所以十年前我才会来苍南。 “虽然我遗憾地未能见到恩师,但是却遇见了你,只是我们见过一面后你就莫名消失了,再之后西谷与中原开战……我们再次相遇就是现在了。萧肆同我说,齐思铭在十年之前就已经去世了,再想到你当时的样子和我的所作所为就深感惭愧——” 齐鹤迷茫地听完了他这长长的论述,微微抬手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堪称诧异地问:“所以我与你……你觉得我是齐思铭的儿子吗?” 午康安眨巴了一下眼睛,很快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说:“师兄,我当时是想报恩,但是现在我对你——” 齐鹤忍无可忍地:“午康安,谁教你这么认恩人的?” 午康安心虚地撇开眼:“啊,我弄错了?” 齐鹤望了望他避开的侧脸,那人就连睫毛都在尴尬得颤抖,恼意忽然平了,他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我不是过度伤痛才不见人,只是被庄主关了禁闭,你不必愧疚。还有我是师伯捡来的,不是齐大侠的儿子。” 尾音终了,他抬起眼:“所以能告诉我你为何过来了吗?” 午康安小声嗯了一声,低下头,伸手抓住了他垂在一边的细瘦手腕,将早已捂热的针刀放在他手心里。 “那还有什么,我担心你啊。”午康安继续低声说道,“这是师兄你的,为何落入心怀不轨的旁人手里了?” 齐鹤怎会不认得,眼睛微眯又松展开来,缓缓垂下,眉心担忧地拢起,故作懊恼地说:“我记得放在我屋里了。” 午康安了然,宽慰道:“师伯在彻查,想来不日便有消息,师兄不必如此担心。” 齐鹤隐隐觉得不对,又问:“你是从何得来的?” “歹徒想杀萧肆,被我撞见了。”午康安说得平淡,似乎不知这话里的凶险。 这番话中了齐鹤某个预感,有人是真的想将这本就恶臭深绿的死水越搅越混,于是他颇真情实意地接话道:“真是穷凶极恶。” 午康安忙不迭点点头,扭捏了片刻,又满怀期翼地问:“对了师兄,我来得急,身上也没有什么银两,你看我能不能——” 齐鹤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弯,“善解人意”地说:“庄主还未见过你,你晚上便跟我来罢。” 午康安:…… 似乎被人坑了但不是很确定。 【📢作者有话说】 剧情终于步入正轨了,感觉快要完结了还真的是奇怪。齐鹤虽然有马甲,但是在午康安那小聪明瓜里根本不存在啊。
第14章 天色将晚,又逢多乱的时候,青石板路上少有人在,潮湿的墙角发了青苔,石面凹凸处残留着前日的积水,玲珑小湖串上快落尽的晚霞,黄昏阒寂。 齐鹤合上侧门,拿过倚着门框的油纸伞,撑开,往身边不知低头捣鼓什么的人侧了侧。 “走么?”他自问没有那么好奇尚异,淡淡瞥了眼蹲下的午康安,又偏过头。 午康安应了一声,站起身,娴熟地摸了摸齐鹤的手,碰到一手的冰凉,午康安微微叹息,将怀里的小火炉塞到齐鹤手里:“这天冷了,汤婆子你拿着,我来拿伞。” “多谢。” 齐鹤默默捂紧了汤婆子,不动声色地贴近了午康安,以免伞盖罩不住两个身形高挑的男人,午康安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也亲昵地靠他更近了一些。 共伞有多亲密是齐鹤没有想到的,他几乎能感受到另一个人温热的皮肤,风一起长发就交缠在一起有时还挠他的脸颊,如若不是肩并肩而是面对面的话,那大抵也是能呼吸交融的。 齐鹤无缘由地感到不自在,十指收紧,将温暖捂在怀里,冰冷的指尖却不小心触到了食指上的戒指,一时有些愣怔。他觉得现在与午康安的相处怪异得紧,但何处不同也说不上来,就想午康安像那开屏的孔雀,在他眼前招摇。 过了一会,齐鹤侧过头,状似无意地问:“你很喜欢石狮子吗?” “喜欢。”午康安不知他为何这样问,但也实话实说了,不过他心里还是多添了一句: 当然,此石狮子非彼石狮子。 “可是当年山庄门口只有青烈雕的那只,你也见过那里,难容两只石狮子。”齐鹤想了许久,还是把压在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在齐鹤眼里,午康安这便宜师弟左右不过泛泛之交那便无所谓答案,但今非昔比,他想问一问午康安那没头没脑的哑谜。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站在石狮子旁边,”午康安停下,侧过身,堪堪成了个面面相对,“虽然你不记得我了,但是我没有忘。” 伞下狭小,视野也狭窄,午康安都能数清齐鹤的睫毛,那人还是一贯是温和从容的,只有天气转凉在他鼻尖留了抹红。齐鹤没听见下文,不解地歪起头,他盯着齐鹤左眼上的红痣,微微弯起唇,说道:“那时只是没话找话,看你是不是真的忘了我。” 待得久了,午康安渐渐感觉到冷意,那更别提齐鹤了,所以他也不瞧齐鹤的神色,牵住对方的手往前走,振振有词道:“快走吧,外面待着确实挺冷的。” —— 林萧便是武林盟主。 他的府上一反应洲此时的萧条,热闹至极,大半的江湖人都来了——盟主有意集结门派讨论阴师事宜,特邀还在应洲的江湖人来府上做客,这阵仗像极了十几年前围剿青烈僧人的大会。 齐鹤和午康安别说小有名气,连崭露头角都谈不上,自然坐到了靠后的位置,但是齐鹤乐得清净,只待结束晚宴后去寻穆望秋。 反倒是午康安稀奇得很,和周边人推杯换盏,聊得热火朝天,期间有人向齐鹤敬酒都被午康安不露声色地避过去了,但是江湖人性子坦率直爽,不时有人瞧着齐鹤的脸就毫不吝啬地夸赞,毕竟都是男人难免酒劲上头说些浑话,每当这时,午康安都会夹几筷子素菜到齐鹤碗里,招呼他多吃点,掩住那些逐渐露骨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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