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好了。” 午康安瞄了眼入口的石狮子,想起什么似的,凑到齐鹤身边,笑着说:“师兄,这里怎么只有一只石狮子。” 齐鹤微微垂眼,想了想,疑惑不解地:“一直都只有一只,没错的。” 这里并不明亮,午康安盯着他垂下的眼睫,右眼眼睑上有颗不起眼的细小红痣,落在白玉般薄薄的皮肤上,犹如腊月寒冬,红墙青瓦上落映的一枝红梅。 午康安呼吸放缓了一些,轻声说道:“是吗?可我记忆中,分明有两只。” 十年前。 午康安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但是他的抱负不是带着西谷子民踏破中原杀个片甲不留再坐怀万里河山搏个虚名,而是当个江湖散客,快意恩仇,从此逍遥快活好不自在。 所以只有八岁的他,万分嫌恶地用起他还未变声的小奶音求着老爹让他外出求学。 西谷王高兴得不得了,生了个儿子,七八岁明明是绕膝逗乐的时候却最喜欢跟着骑射师傅到处瞎跑,还老气横秋地跟他交谈哪个功法更好,让西谷王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只能看着他肥肥的小脸干瞪眼。 于是,年幼的午康安成功靠卖萌到苍南山庄求学去了。 那天,午康安和身后一堆侍卫仆从们浩浩汤汤来到了这里,当年的西谷小王子在老藤缠绕的栈道上遇见了一个阴郁冷漠的少年。 他立在石狮子旁,季秋时节只穿了一身单衣,身形单薄到好似碰秋风即倒,满是尘灰的小手放在坚硬的石面上,看过来的目光恍若和石狮子的凶相重合,满是警惕危险的味道。 不过,他漠不关心地看了几眼午康安就继续盯着深不见底的谷地看。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午康安走到他身边,好奇地问道。 少年不理。 “你不会说话吗?”午康安皱眉。 少年依旧不理。 午康安可以说从小到大都没这么被忽视过,刚想身体力行地挑衅对方,就冷不丁被揪住后脖子往木栏杆外摁,力道不大,但午康安没做防备被抓了个正着,顿时吓得叫了一声。 少年一愣,又扯着他的领子拽了回来,午康安一个不妨摔了个屁股墩,少年似乎想不到他还能摔,默默离他远了些。 侍从们大惊失色,赶忙抓住了少年,但是午康安回头看的时候,那人并没有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大人的惶恐,那双平静的眼睛在自身被控制的晃动中一直看着他,但空洞得又好似没看他,似乎在努力辨认什么。 最终,他抬起头,苍白的唇微微勾起来。 “你真的也会怕么?” 到此刻午康安才看清了他的模样,容貌生得极好,温柔妍丽,眉眼弯弯看着纯良无辜。可分明刚才那一笑里就含着令人胆寒的恶意,但在旁人看来就是明媚似光,漂亮得紧。 连眼里的水光都不减分毫。 萧肆蹿了出来,拢着午康安的肩膀,看着齐鹤,感叹:“这幅皮相啊——” 午康安连忙转开了目光,猛地推开萧肆,一个劲儿往栈道里冲。 潮湿的气味铺天盖地,紧紧包裹着他的全身,他心微微一沉,自小不问天地的心脏,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明白了何为胆战心惊。
第4章 齐鹤眨了下眼,瞧着对方坚定确切的眼神,内心有点莫名,失笑道:“你弄得我都搞不清真伪了。”想了一番,抬手指了指茂密枝叶下藏着的大石头,“庄里不缺能工巧匠,闲暇时我请一位来,给你做一个小一点的狮子。” 午康安一愣,似乎没有想到齐鹤会这样接话,再一看,他已然跟着师伯下去了。 他连忙跟上去,边跑边扬脸笑,对着齐鹤的背影喊,嗓音是少年独有的清润干净。 “好啊,谢谢师兄!” 山庄是堪比世外桃源的美地。 桥下流水潺潺,岸上炊烟袅袅,小阁楼伫立在郁郁葱葱间,白墙绿叶,蓝天黑瓦,顺着小路下坡,数十步又是一澄澈的小湖泊。枫杨,陈桥,茅屋,石路,各自散落在这偌大的山庄内,错落有致,扑面而来满是惬意悠闲。 躺在木摇椅上的老人拿着把蒲扇摇着风,灰白的长发随风一落一舒,他轻轻闭着眼睛,笑着道:“又是谁来了啊。” “午康安。”杜肃也就是迎午康安进来的那位师伯,恭敬地回道,“你见过的那个西谷小王子,我估计是私逃出来的,我们……” 穆望秋轻轻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用了。”鹤发童颜的老者睁开眼睛——瞳仁是罕见的白,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看人时总带点若有似无的悲悯味道。 穆望秋摸了摸美须,看着不远处交谈甚欢的两人,眉头皱起,沉声道:“在他来时我便算了一卦,此子命犯天煞,不加管制,将来必定罪孽深重。现如今他敢抛弃王位来到这里未必不好,说不定能逃一逃命数,虽……” 老者突然咳嗽了几声,捂住胸口,长叹一声:“天命难窥,看造化了。” 杜肃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他左看右瞧也不觉得午康安那没个正行的少年能闯出什么大祸,稳了稳心神,躬身贴耳,问道:“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你教齐鹤带着他,多多照看。”穆望秋突然站起,背手而立,“我得去应洲一趟,过几天才能回来,山庄暂由你主事。” “应洲?”杜肃讶异,“我听说最近屡次发生命案,死得还都是江湖中人。” “没错,当年的旧友来信说,死者都是被一股奇特的阴毒内力击破了心脉,此法似与我门内人有关。事有蹊跷,我得去看看。” 忽然,屋后飞来一只漂亮的鸿雁,降落到穆望秋的肩头,他摸了摸鸟儿,从尖嘴里取出一张纸,展开一看,凝目深思了一会,嘴里“咦”出一声,猛地转头看着杜肃。 “信来镖局这月十五也要去应洲,需从这借道而过,如果十五我还未归,叫齐鹤跟着镖局去那里找我。” 杜肃本想多问几句,可穆望秋没再看他,挥袖离开了,他只好压下疑问,招呼小厮筹备今晚的膳食。 . “你……没见过,是谁?”有人在他们背后软软糯糯地问道,语速极慢还带卡壳,似乎边说话边思考还带失忆的。 午康安正凑齐鹤那边嬉皮笑脸,下意识就忽略了,直到后腰冷不丁被一根细小的指头戳了一下,他才回身抓住了作乱的那只小手,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仰头看着他,小嘴上还沾着饭粒,长相本就呆萌,愣愣地看着人就更显得憨态可掬。 午康安愣了愣,蹲下来也盯着他,耐心地问:“怎么了?”小孩不答,一大一小就莫名对视了很久,就在午康安想把人提溜回去的时候小孩咧嘴笑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揪住了他那漂亮的狼牙耳环狠狠拽了拽。 这几下实在,痛得午康安龇牙咧嘴,拎起小屁孩的后领子就要拍屁股,“你是谁家小孩啊?上来就下死手……嘶。” “你又不比哥哥漂亮……”小孩涨红了脸,扭着屁股,又蹬了蹬小胖腿,喊道,“你还靠近哥哥,搔首弄姿!” “什么搔首弄姿,哥哥?”午康安还没转过弯儿来,手里一空,小孩稳稳当当地落到了齐鹤的怀里。 小孩仰起脸,慢慢哼了一声,心满意足地伸出胖胖的手臂勾住了齐鹤修长的脖颈,还在他颈窝里蹭了蹭,乖顺听话得不成样子,哪还有半点几秒前的模样? 午康安咬了咬牙。 齐鹤将埋他怀里的小脑袋抬起,垂下眼,眼里笑意收敛得干净,沉下声音:“阿环。” 阿环缩了缩脑袋,委屈巴巴地看着齐鹤,见他丝毫没有缓和脸色,才不甘不愿地对午康安道了声对不起。 午康安:“……没事。” 齐鹤轻蹙眉头,拍了一下阿环屁股,阿环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赶忙从他怀中滑出来,往后跑,大声喊:“哥哥吃饭啦!我们快走吧。” “师兄,吃饭要紧。”午康安面上笑得灿烂如向阳花,下一刻却附耳过来,悄声问,“对了,这小孩挑食不?” 齐鹤侧头看了他很久,迟疑地点头:“挑。” “噢。”午康安笑容更大了,“好办。” 齐鹤微愣,侧头轻轻笑了一下。很短,不动声色地,在一旁正物色着恶搞法子的午康安很遗憾,并没有注意到。 翌日,齐鹤跟杜肃去了解药庐,午康安昨晚被山里的蚊虫咬得不轻,手臂腿上甚至脸颊都有几个红包,便也跟着去抓几副驱虫药。 齐鹤熬着药,刚要拿手巾擦擦下颌上的汗,就见午康安蹲在一个病人面前,惊呼了一声,他熄了火,忙询问情况。 “死的。”午康安惊疑地说。 齐鹤蹲下来,白皙修长的手捏住死人黝黑的双颊,凑近看了看口鼻的鲜血,又扒开眼皮瞧了瞧,眸光一凝,手指顺下来挑开衣襟,摸索了一番,轻轻按了一下左胸,收回了双手。 他分析道:“这不是因毒而死,而是被人一掌击碎了心脏,死了有一个时辰了。” 午康安更加不解,绕着这人转了转:“既然是死人,何以进的解药庐?” “这得问同他一批进来的人了。”齐鹤翻了翻随身携带的竹简,指尖一顿,提脚就往右偏房而去,“帮我叫几个人将尸体抬过来。” “好。”午康安回道,拿起灶台上放着的白手巾就去叫人了。 . “这人你们可知道是谁?”齐鹤问。 眼前这群商人打扮的人看见尸体全都是惊讶的模样,看起来最稳重的老大哥回道:“都知经商之路凶险,山里崎岖,土匪截路,我们每次都雇了信来镖局的人保护。这就是镖局里的人,在我们进入贵地之前还是好好的,没想到现在却死了。” “这死法,”杜肃眉头紧锁成川字,想起穆望秋昨日提的事,预感不妙,“小鹤,你前几日在附近处理的死伤案,是不是有类似之处?” “是的师伯。”齐鹤点头道,“死法各有不同,一刀刺死,绳索勒喉,钝器击头等等,但是内伤皆有相同的阴邪气息残留,和这个死者非常相似 。” “难怪说与我们……我看,可能是当年的青烈武僧后人。”杜肃喃喃自语,突然打住了话头,叹着气拍了拍齐鹤的肩,“好好安葬吧。” “青烈武僧,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老大哥睁大双眼,慌张地叫道,“苍南山庄庄主不是将他斩杀在此了么?” 齐鹤闻言低下头,袖中的手指攥紧,突然一个温热的身体凑了过来,他只来得及回头看到毛躁躁的墨发,手腕就被轻轻捏住,对方的手指不知有意无意地抚过手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印。 然后一团柔软的手巾落到了他的手里,齐鹤下意识推拒,又被人搪塞回来。“师兄,知道你爱干净,擦擦。”那人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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