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急败坏,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叶璟明握着笔也不见进攻,就是刺不进身前去。 潘阎急了,他不等琢磨剑法,就提起蛮力去刺,再下一招时,被叶璟明轻易寻了空子。 叶璟明赤着手,一掌攻向他胸口,用了五成的力道,落在潘阎身上,却犹如千钧之石压来,喉间一口血上涌,溢出了唇角。 潘阎眼前黑了一黑,见叶璟明面无表情地挥起手中那只笔,如临大敌,他慌忙举剑四下乱划,被对方轻易躲开,仿佛还轻描淡写地在他脸上随手抹了几笔。 潘阎冷汗浸透了后背,叶璟明这若是拿的杀器,他一张脸现下已经鲜血淋漓。 只是对方好像不愿多加纠缠,他肩上又接了一掌,比先前轻些,浑厚的内劲仍是叫他右手一下脱力,剑与人一起瘫倒在地上。 “右使,右使!右使受伤了!”身旁的弟子赶忙上前搀扶,潘阎颤颤巍巍得,身子险些没直起来,只觉得四周寂静得异样,片刻,人群炸裂一般笑了开来。 他不明所以,弟子自觉有些羞耻,指着他的脸偷偷说:“右使,你脸上,有东西。” 一左一右,赫然写着“王八”两个字,墨迹分明,可见用笔者气道之遒劲。 潘阎伸手慌张去抹脸,越抹越黑,又因气急攻心面色涨得朱红,成了个红脸的阎罗。 借笔的书生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叶璟明还了那支紫毫给他。 叶璟明心头快意,唇上也浅浅挂笑,他嘱咐说:“谢过你的笔,不过脏了,得回去洗洗。” 书生大笑,看热闹的人紧跟着拍手叫好,潘阎气极了,捂紧胸口,抖着手指着他,一边骂一边呕出血来。 他厉声说道:“叶璟明,我诚心上门邀你,你却这般辱我,这仇今日结下了,剑盟与你,就此势不两立,你顶上那颗头可得洗干净了,剑盟迟早来取!” “一个人打不过,就搬出整个剑盟来?”叶璟明托着下颚,好整以暇说,“不过也是,毕竟都是一丘之貉,一个人或是一个盟,没有区别。” “别迟早了,挑个日子,全上得了。” 他那时年少轻狂,眼高于顶,多的是不把中原盟会之首看在眼里的胆气。 右使在他跟前灰溜溜败走,叶璟明声名一时间达到江湖巅峰,流言纷纭,热议最多的,是叶璟明要将剑盟推下盟会之首,另起门派,重振武林荣光。 江湖大半年轻人都是他狂热的拥趸。 叶璟明未在意过,剑盟不再来人打扰他,严词拒绝后住宅附近拜师的人也清减许多,叫他得以安稳入眠。 他细心将那窝麻雀幼崽饲养长大,泥里的蚯蚓,甲虫,河里的蝌蚪,小鱼,他什么都敢喂,它们也什么都敢吃。 雏鸟如今已各自胖了好大一圈,脾气与体量一般见长,叫嚣的嗓音也越发大起来,叶璟明早起习剑喂食得晚了,叽叽喳喳追着他啄个半天。 “你们都成年了,我也没拿笼子关着你们,自食其力一点好不好。” 叶璟明仰头,摊开手费劲同它们说教,那些鸟雀听着更来气了,一边追着琢着,一边盘旋在他头上,拉屎。 叶璟明抱着剑,灰头土脸地四下蹿走。 孙闻斐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第4章 囹圄 与叶璟明相交的,屈指可数,孙闻斐是少有的与他有不浅交情的人。 他方才入院,见了此景,从院里米缸取出一把糠物来,朝天一扬,天上雀鸟登时四散,又畏畏缩缩不敢近前,有一二胆大的躲在叶璟明肩上,轻啄他脸颊,叫他驱逐擅自闯入之人。 孙闻斐笑说:“如此欺软怕硬,你养的鸟可一点不像你。” 叶璟明耳边吵得不行:“悔不当初。” 孙闻斐自腰间取下一枚酒坛,朝他远远一掷,叶璟明一手驱着雀儿,一手握着剑柄轻轻挑过。 坛底在剑尖打了个旋,叶璟明手腕一抖,回手收剑,一坛好酒稳稳落在掌心里。 孙闻斐称赞说:“你运剑越发自如了。” 叶璟明拍开酒坛封泥,嗅了一嗅:“你今日这样慷慨,可有什么猫腻吗?” 孙闻斐兀自坐下,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美酒滋味绵长,犹有回甘,再片刻,又如烈火浇喉,烧了肝肠。 孙闻斐闭眼,叹了一声,半晌,才朝叶璟明笑笑道:“叶璟明,我要与你一起,做件大事。” 两人一身夜行衣裳蹲在衙门外三丈远的阴翳处,潜伏顷刻,叶璟明忍不住重复问了句:“你的文书和信息,当不当得真,那对替罪的母女,如今真在这狱里吗?” 孙闻斐笃定说:“自然。” 六个时辰前,孙闻斐告诉叶璟明,自己手中有份情报,事关朝廷中人密令剑盟遮掩一桩江湖血案的丑闻,替罪的人都已找好了,是一对在世上已无亲无故的落难母女。 “祸及十户人家,家中凡有婴孩者,均被挑开肚皮,取了心肝,”孙闻斐沉下脸,讽道,“更有一桩是产妇十月临盆,脐带还未剪断,婴儿就在母亲跟前生生丧命,那一胎还是双生。” 叶璟明蹙眉:“我有所耳闻,不过这与剑盟何干,它从中又动了什么龌龊手脚?” 孙闻斐冷笑:“这案子发生到第十一桩时,剑盟的人亲临现场把凶手逮了,交送衙门去审,不日便结案了。” 叶璟明问:“凶手实则另有其人?” “是,”孙闻斐点头,“而且这凶手身份特殊,是为皇族效力的。” “他们剖取婴儿的心肝,实则是为了阴邪道士制丹所用,而制丹,为的是供皇族延年益寿,只是再作案时露了马脚,行凶者确实被剑盟抓了,但扭送衙门前朝廷密会了剑盟,来了一番偷梁换柱,就算审,也审不出东西来。”孙闻斐说罢,低下眼,打量叶璟明的神色,“我这么说,你可大感荒唐吗,可事实确是如此。” 叶璟明摇头:“如果是当今朝廷,和剑盟做出的事,我一点不会奇怪。” 孙闻斐不置可否,自怀中掏出一份文书来:“我与你不同,我当初还是觉得此事太为怪异,直到我劫取到了这个。” 孙闻斐做的是杀人的买卖,杀的多是达官贵人,他劫取的,是剑盟副盟主与知县的手书,朱红的漆印历历可辨,他有这文书不算稀奇。 叶璟明神色冷厉起来,身侧一柄狼吟被他气劲牵动得不住嗡鸣,他忿然道:“如此令人发指的血案,他剑盟竟敢找一对孱弱母女顶罪,滑天下之大稽。” 孙闻斐端杯,垂下眼闷声一口饮尽:“……是啊。” “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这世间无所牵挂的人,是最好任人戏弄摆布的。” 他唇间沾着溺人的酒雾,欺近叶璟明耳畔,吐出一口浊气来:“所以,叶璟明,我要你助我。” “你一定愿意的吧。” 三更的夜风扑在叶璟明脸上,叫他收回思绪来,他紧挨着衙门外的墙根,没止住打了个寒颤,就见一袭黑衣的孙闻斐自墙头高高跃下。 “我解决了门外和门内一批驻守的衙役,他们不消两炷香便会转醒,五更时会有另一批巡逻的守卫过来交替,只是不知道那母女现在何处,你我二人进去,一左一右去寻。” “先行寻到的火速救人出去,在县城口汇合,我打点了今夜当值的守卫,备了四匹好马,你我几人就此各奔东西。” 他的计划没有漏洞,叶璟明也不废话,点头答允,轻巧跃上墙头,点着倚墙的枝桠直奔牢房方向去了。 孙闻斐站在墙根下,久久看着他秀逸的背影,片刻,他自袖中取出一坛酒喝了干净,将坛摔得破碎,也跃了进去。 其实叶璟明即使一个人动作,出入衙门带走二人也不在话下,只是孙闻斐先行解决了一干闲杂人等,叫他顺利寻到了母女的位置。 年长一些的女子四肢弯曲成弓状瑟瑟蜷在墙根,怀中还抱着一物,细看才知是一个半高的女童。 二人衣裳单薄,俱是双颊深陷,骨瘦如柴,这时紧紧密密贴在一块,仍难抵初春凛冽寒风。 叶璟明心头酸涩,唤了一声,年长些的双目呆滞,毫无反应,倒是她怀中蓬头寡面的女孩瞧见了,凶狠朝他呲了呲牙。 这小孩,年纪这般小,倒也懂得护住娘亲,叶璟明一乐,一剑碎开了牢门的精锁,对她二人说:“我来救你们出去。” 女孩愣住,那母亲迟迟不能回过神,叶璟明催促:“快走。” 女子这才“啊”了一声,歪了歪头,混浊着一双眼睛,古怪道:“你,救我们?” “是,”叶璟明点头,“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是冤案,你母子二人命不该绝于此,且先行随我出去,行至县城门口,那处备了良马,你二人赶紧逃命去吧。” 女子大笑出声,叶璟明皱了皱眉,道她是受不住这般打击,神志有些疯癫了。 片刻,眼前这二人相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缓缓站起了身来。 叶璟明搀着她俩出去,恰与门口站着的孙闻斐遥遥相会,女子沉默一会儿,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叶璟明。” 女子意味不明重复了一句:“叶璟明。” 一行四人有惊无险出了城去,叶璟明扶她二人上马,将怀中为数不多的积蓄尽数交付于她,作为盘缠。 女子收下,头也不回地拍马离去。 孙闻斐说:“好不客气的一对母女,如此大恩,丝毫感激的意图都没有。” “我不需要这些东西。”叶璟明看着她二人远去的背影,“我做了心里认为正确的事情,这足够了。” “我觉得好痛快啊,孙闻斐。”他跨坐在马背上,手中握着绳缰,冲孙闻斐展眉一笑,“当以烈酒洗剑,先痛饮三日,再舞剑三日,才能一舒我心中快意。” 他那双晶莹眉眼,在凛凛春夜里熠熠生辉,叫天上星子都逊了颜色。 孙闻斐低头,哼了一声。 良久他说:“我也有此意,可惜不能奉陪,近几日你我行迹还是分散为好,我此次行往南去。” “望自珍重。”他拱了拱手。 “这有何妨。”叶璟明一勒马缰,往北上方向行去,天色将明,他双手惬意叠在脑后,应着慢悠悠的啼声哼起口哨来。 “改日相邀就是了。” 这话飘进风里,孙闻斐也许离得渐远了,风尘中无人相和。 叶璟明骑马过了两座县市,寻了间乡野的僻静酒坊入住,酒坊里产出的酒水低廉,他身上也无甚银钱,只好屈就了。 不甚过瘾,他小饮了三日,第四日时,门外起了动静。 他耳尖一动,破窗轻轻一跃上了房顶,粗砾的瓦片悄声碎落,有马啼声浩浩荡荡由远及近,声势浩大而来,是朝廷的兵马,举旗堪堪停在了酒坊门前。 叶璟明挑眉,却也不慌忙,只道事情竟暴露得这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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