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粮草供应不上,遣去的使者有来无回,堆古虽照常收到坚赞的书信,已知是后院起火,无法挽回。 堆古上下无门,进退维谷,加央那一刀,险要了他的命,又夺了他的运,真真切切砍在了他的心上。 他大势已去了。 思及此,堆古撑着身子,嘴里噗一声呕出一口脓血来,在狼皮毯上缓缓泅开。 夜至三更,格来在半梦半醒中,听见账外嘹亮的号角声,他一下翻身坐起,急急赶去,堆古已武威骑于马上,清兵点将,整装待发。 一片举起的猩红火光中,格来远远瞧见堆古凶悍却铁青的面庞。 在中原吃了败仗,堆古不得已打道回府,回普鲁将始作俑者揪出,打赢内斗这一战,是他最后的退路。 格来见他这虚张声势的样子,心有戚戚,沉思片刻,只得扯上盔甲咬牙追上。 昼伏夜出,行军三十里路,离别家乡大半年的普鲁战士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了家乡脚下。 格桑在半夜惊起,听见了堆古率大军气势汹汹杀回的消息,宝殿四处灯火通明,殿内人群拥堵,局势一片混乱,他跨身上了马,在一片嘈杂声中匆匆往城门处赶去。 他快行至城门口时丹巴身旁的传令官认出他来,叫住了他。 他下了马,传令官顿珠压下声道:“丹巴督主喊你到主帐一聚。” 格桑还未问明个所以然来,便被一干人簇拥着便走。 顿珠在他身后紧追一句:“百长切勿轻举妄动,淌这趟浑水。” 格桑急了,堆古被堵门外,俨然一副要开战的架势,白狼一派又哪有按兵不动的道理。 他在主将营里看见了他的舅舅,白狼王丹巴,正一脸病容地瘫坐在圈椅里,身前站着一个满脸怒容的青年。 格桑认出他了,是普鲁仙医,也是前任国主多吉手下的第一谋士,萨杰。 萨杰指着丹巴鼻子骂道:“丹巴,早先明明已商议好了,我们牵制住普鲁境内堆古的势力,而堆古兵马杀回城后,你需出兵与堆古抗击,彻底将堆古绞杀在城外,你如今言而无信。” “你迟迟不肯派兵前来,这是何故!” 丹巴咳嗽两声,嘴里唾沫溅到浓密的腮帮白须上,声音极为虚弱。 他瞥了萨杰一眼,又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我如今这幅样子,实在有心无力……” 丹巴:“白狼部落始终遭到血雉部落压制,这几年势力渐微,对于堆古此次退兵杀回,我亦有心与他一战,但奈何突染疾病,再想与他相斗也是难以为继。” “我已派了五千兵力前往增援,此番便尽人事,听天命了。” 萨杰怒极反笑:“堆古出兵中原落败,折损兵力三万,大军仍余七万人,你派五千兵力给我们,五千打八万,岂不叫我们自寻死路?” 丹巴便伏低身子,装着傻,一边招手唤人,顾左右而言他。 “年纪大了,耳朵听不清事,该是喝药的时候了,顿珠!” 传令官顿珠急忙上前,几个侍卫紧随,将萨杰请了出去。 萨杰被推搡着,大喊道:“丹巴,你这个缩头乌龟,你软蛋,孬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想逼出铁鹰督残存的势力,叫我们与堆古打,你在后边好享渔翁之利!” 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嘴里结巴起来:“你配得上我们的谋划吗,配得上加央的打算吗……我真恨不能……” “哎!”他恨其不争唾了一口,一跺脚,转身飞快跑走了。 格桑在门外目睹了整个事态,再一看圈椅中的丹巴,他早翘起腿来,惬意呷了口顿珠呈上的美酒。 哪有半点病态的样子。 格桑脱口道:“舅舅,你骗了他们?” 丹巴脸色微变,顿珠急忙道:“格桑百长,督主有自己的打算,百长请谨慎言行!” 格桑亦有些激动:“可是白狼被血雉压了这么久,那么多兄弟死在他的手底,不就等着报仇雪耻这一日吗?既然选择与铁鹰联手,堆古如今就在脚底下,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不愿意与堆古痛痛快快打上一架?” 丹巴手掌一拍案板,气得两眼一瞪:“小兔崽子,你放肆!” 顿珠解释道:“百长不懂督主用意,让加央与堆古先打,能减少白狼部落的牺牲,如果加央有意称王,我们接下来就可以反打他们,极大削减两方的势力,督主才能在这场纷争中顺利继位为王。” 格桑想了想,拧紧了眉头,而后正视丹巴。 格桑:“舅舅,我清楚了你的用意,我知道中原有个战术,叫“坐享渔翁之利”。可是白狼既与铁鹰有约在前,有了联盟之情,他们已为我们在普鲁境内牵制住了堆古的势力,而在他们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却背弃了誓言,等着捡他们血战之后的便宜。” “这将坐实了我们言而无信的口实,普鲁千千万万的子民将如何看待我们?更何况,普鲁虽一直内斗不断,白狼部落就是因为仁善才一直得到子民的信赖,舅舅所推崇的众部落安定和平,难道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吗?如今大战在即,不管是来自铁鹰还是白狼,最终死在家门口的年轻战士们,身上都流着普鲁人滚烫的鲜血啊!” 他虽年少气盛,但少有这样冲撞过丹巴督主,丹巴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站起身怒冲冲朝前一指,话还未出口,格桑看他一眼,已经转身飞快跑走了。 丹巴气血上涌,两眼一黑,顿觉天旋地转,他又一屁股摔坐回椅上,真好似一语成谶,染了病似的。 他忙怒喊道:“快派人去追他——!” 格桑一路急跑,眼前堆古大军围城,城兵誓死不开城门,架起火炮,在城楼严阵以待。 格桑小跑到楼上,没有人问询,也没有阻拦他,众人皆是一脸凝重,眼中浑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格桑俯视着,楼下堆古的前锋已驾盾,盾牌兵后紧随弓弩手,纷纷举起弓来,瞄准了城楼。 格桑看得眼眶一热,恨不得扑上前与其厮杀。 身后轻飘飘传过一句话来:“怕吗?” 格桑冲动不已,不假思索回道:“怕什么,与他们打!” 身后来人低沉笑了一声,格桑正要回头,被他一手把住了腰,另一手持弓弩,交到他手里。 男人握着他的手,引导他拉弓,对准敌方主将,堆古。 “砰——”一记雄浑的鼓声随之擂起,正午的日头灿烈,金光照耀下来,格桑心头狂跳,目眩神迷,两方人马虎视眈眈,视野一齐聚到他身上来。 男人说道:“照着我的话,一字字念。” 格桑耳边一烫,他无法回头,身后男人操控着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有着不可抗拒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血雉王堆古,在潍城攻城一战中,指挥不利,折损兵力两万,上霖江一战堆古再度失策,遣一万兵力殊死拼搏,悉数折于上霖江中。” “堆古为将不仁,为王不义,前国主多吉实遭其残害而死,赵姬留有手信,留下真正圣诏,国主另有其人。” 格桑下意识照着他的意思,声嘶力竭,向城楼下呐喊。 他在众目睽睽中宣读着赵姬的信,堆古的罪状,男人揭露的每个真相都令他心潮澎湃难言。 格桑迷失了,又仿佛寻到了真正方向,他彻底臣服于加央的力量,并执行了加央的意志。 又一声鼓声擂起,城下堆古大喊进攻,但场上没有一人动作。 他们在等格桑的下文。 格桑怒喝道:“为将者,临阵逃脱,才不配位!为王者,谋权篡位,草芥人命!” “堆古,当杀!” 他一语话落,加央在他耳边传达完所有的话,格桑大气都不敢喘,紧接道:“堆古莽撞行事,害三万余普鲁战士惨死异乡,魂魄不能归于故里,受苦的将士们啊,你们投奔了错误的首领,让你们如今仍止步于故乡门前一步!” “放下刀械,另投明主,我将打开城门,迎接你们回家!” 加央在他身后,猝不及防地,突然握紧他的手,血红的扳指抵上嗡然鸣动的弓弦,格桑随他拉开这惊心动魄的一箭。 弓张,弦动,一箭发出,锐不可当。 锐箭挟金晖,挟风声,挟一击必杀的决心和气势,穿过重重人海和防御,正中堆古眉心。 堆古滚落下马。 城楼下人群哗然,众人惴惴不安,蠢蠢欲动,局势一夕即变。 第三道鼓声响起,格桑脸上已然热泪盈眶,他喊哑了嗓子,喉中涌出腥甜血来。 “堆古,已死!” “堆古,已死——!” 他重又喊道:“将士们,放下手中武器,随我回家啊!” 骚动的场上突然安静下来,围城大军鸦雀无声,加央手底的一众黑甲死卫皆握紧手中盾牌和长矛,准备迎接一场浴血厮杀的战斗。 “当啷——” 随着第一声刀械落地的声音响起,第二声,第三声,接二连三,此起彼伏,一时间缴械之声轰然鸣动,震天动地。 他们舍弃了旧主,向新主俯首称臣。 城门口缓缓拉开一道口子,新的王依照诺言,仁慈接纳了他们。 众人欢呼,蜂拥涌进门来,人群如潮,奔向仅仅一城之隔的垂泪等候的家人。 场面恢弘,浩浩汤汤。 执行完所有的格桑仿佛耗尽全部力气,一下瘫倒在地上。 加央转了转手中扳指,哼笑一声:“做得不错。” 格桑仰着脸,在热辣的日光中看见他亦真亦幻的面庞,和那双熟悉的碧绿眼瞳。 他看得不很真切,心底却仿佛恍然大悟。 他在他身后追喊道:“铁鹰王加央,你要去哪里?” 加央不答这个,回眸笑笑,挥别了他:“便宜你了,小孩。” 格桑那时仍不明所以。 一个月后,白狼王丹巴公布圣诏,揭露堆古刺杀多吉并发动政变的真相,为纪念赵姬与多吉,丹巴建造了一座殿堂。三个月后,丹巴成为新一任普鲁国主,他推行仁政,在位一年中,普鲁境内少有内乱发生。 一年后丹巴因病逝世,格桑正式继位为王,此后十年间与中原持良好往来,中原为此开放关口,格桑在位期间两国交往合作甚密。 李望率兵回朝,因连立大功被封“至胜大将军”,后又因李清正因串通堆古被揭发,李清正倒台后,李望受其牵连,官职一降再降,两年后李望告老还乡,北恒帝准允,至此李清正一派宣告倒塌。 江湖门派,剑盟盟主周怀晏里通敌国,犯下重罪,北恒帝下令彻查,揭露出剑盟贿赂朝廷命官,欺凌百姓的桩桩丑闻,剑盟内部多人被一并绞杀清算,一时间禹城空气里,无处不飘散血气,与剑盟有所牵连者,人人自危,史称“清盟之变”。 丹巴继位为国主的一年里,普鲁与北国各自休养生息,不相冒犯,但临近边境地带已隐隐有商贸活动的迹象。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33 首页 上一页 1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