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三 另一个原因,是我根本不想当这个皇帝,实权的也好,失权的也罢,哪个我都没有想法。 说到底,我和彭应笑并不是一路人。 这个地方已经把我困住了,便也没有必要再把其他无辜人的命运牵扯进来。一个个都是青春大好的年华,不该为了一些所谓的大计,便把自己的余生锁在这方天地。 不值得。 我自己都不愿意待的地方,凭什么要让别人跟着受罪?更何况,我也确实是个断袖。当这个皇帝,没想过什么子孙万代,不过是替人撑过这一把,等着哪天有人能接过这个重担。 但无论我怎样想,在彭应笑一方来看都不过是我不自量力,羽翼未丰便要急着拿捏他们。于是转天早朝,我先收到彭应笑突病告假的消息,而后又听见御史殿上弹劾谢礼媚上。 虽然措手不及,但也并未觉得出乎意料。 右相左相都告病,奏本便终于都送到了我的案上。这似乎个好兆头,但我打开奏本,除了些许微末的正事,更多的奏本都是在责备我,要我不能耽于男色,催我早日选秀立后。 我看了几本后就没什么兴趣,靠在椅子上放空。而后忽然有了主意。 我叫有行去通知宋小哥,让他帮我拉拢朝中的新晋的官员,必要时可以直接抬出我的名头来。 顶头的高官有打算,低末的新人未必没有计较。拉拢新秀这件事我早就该做,只是事态变动突然,我只顾得上和谢氏周旋,也不知道为何忽然就有了这样大的自主权。但现在开始,也不算太晚。 只是这个办法眼前可见最多也只能在声势上于我有所帮助,但到底牵涉到所谓皇室的延续传承,只凭我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抗。 我只好又去皇寺上香。 曾煦见我来有些担忧:“你这样频繁找我,不会引起怀疑吗?” 我想了想道:“无妨,顶多会以为我金屋藏娇,又同和尚搞在一处了。曾先生乱臣贼子都当过了,还会介意这点名声吗?” 曾煦无奈笑道:“自然不介意。只是我正请人调查本朝高祖至今世家的变化,现在还没什么结果,仓促决定,不知道是否有什么影响。” 我不解:“为何要调查这个?” 曾煦道:“谢氏与王氏虽俱是累世簪缨,但本朝开国时却是王氏为尊。谢氏得以后起甚至权倾朝野,实在过于顺利了。我一直奇怪为何本朝皇帝会被世家挟制到这般地步,于民间却又不显。我于是有个猜测,可能是本朝高祖得位不正。却又没什么证据,便请人去调查。” 他话说得有点含糊,我有瞬间茫然,想了想道:“此事与我今日找你的事没什么关系。曾先生,我来是要找你帮我拉拢些人。” 我把交待给宋小哥的计策告诉了曾煦,把我的打算也告诉了他:“我想请当初随你起事的江湖人去招揽这些新人,为往后铺路。你我都知道革命不易,新思想也需要传播。此时的时机正好。” 曾煦不语,静静看了我一会儿:“恕我冒昧,齐先生,你该接受彭相的提议。” 我听得一愣,只觉得荒谬:“曾先生,我是个断袖。” 曾煦却道:“彭相一派是你在朝中可以依仗的势力,他此番示好,不过是需要你的态度。娶妻嫁女,自来都是结盟的手段,你无须有任何负疚。” 我听完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负疚,只是负疚?” 我站起身垂头看他:“曾先生,倘若这话是哪个当代人同我讲我都不会意外,但为何会是你说出来?她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个器物,凭什么要因为什么结盟就随便放在一处?曾煦,你到底在想什么?” 曾煦这时迟疑起来:“我……并非如你所想。只是拒绝右相,不过是徒增烦恼,你本不必如此。” 他又沉默一会儿:“你说得对,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人当器物一般交易。” 我听见他道歉,却未觉得舒坦,只站在那里就觉得疲惫。 曾煦忽然抬头看我:“齐先生,真庆幸,是你来做这个皇帝。” “你会是个好皇帝。” 一七四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皇帝的位置,我好像抛不出去了。 它困住的是我这一生,扭转了我身边所有人的想法。 他们都说,我会是个好皇帝。 那有没有人想过,我是真的不想做这个皇帝。 只是因为我不愿意做违心之事,我就要被困在这里吗? 这天底下的人,都只会欺负老实人吗。 我坐在圈椅上,望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本出神。一想到即便曾煦已经答应我的要求,即便谋划顺遂,我后半生要和这些奏本整日纠缠。我便只觉得生无可恋。 我心中一片茫然,直到有行急匆匆跑了进来,颤声朝我道, “陛、陛下……谢、谢……谢储谢大人求见!”
第68章 68 == 一七五 听见那一瞬,我只觉得脑中忽然一空,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谢储回来了。 是啊。谢修死了。他怎么可能不回来。 但我再想,却只觉得焦躁。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在诸事尚未落定,是转换的时机,在我以为终于可以有所改变的时候。 谢修头七都还未过,谢储怎么就回来了? 他——怎么知道的? 我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宋小哥说得再对不过。姓谢的,怎么能信姓谢的。 曾煦这个倒霉蛋,果然又看走眼了。 我一直没有说话,有行也慢慢平静下来,而后很快由平静转向惊诧,惶惶看向我:“陛下……” 我想了想,朝他问道:“谢大人……是怎样打扮?” 有行顿了顿,沉声道:“谢大人未着官服,只穿了……白衣。” 我这时转头看他:“白衣?” 有行垂头不语。 我于是了然:什么白衣,含混不清。 是丧服才对。 穿着丧服在宫门口晃荡,果然是谢储干得出来的事。 我忽然有些感慨:“朕早有疑惑,有行,你为何一直对谢大人另眼相待?”甚至到现在还在替他说话。 真是好大的人格魅力啊。 有行沉默一会儿道:“……谢大人于我有开蒙之恩。若非听他教诲,不会有有行今日。” 我听得笑了:“于你有恩,是让你小小年纪便净身进宫?” 有行垂头道:“我在宫中处处受制,也是得他点拨才有自己的线人。” 这个理由,我倒是能理解了。 我点点头,起身朝他道:“你愿意告诉朕,朕便也愿意信你。不过,一介从三品转运盐使着丧服在宫门前游荡,实在有辱斯文。该如何做,应当不用朕来教你吧。” 不管从前如何,如今他是站在我这边的,那我也不该再去纠缠过往。 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就好像从前我还当个孩子时,力图回避一切麻烦,以为自己会一直做个闲散人,听谢储安排好一切,安安稳稳过完无用的一生。未曾想到,如今我会选择站在他对面,靠着从前的相熟,只想让他吃瘪。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此一时,彼一时。 之后几日,我便一直能听见谢储在宫门口求见的消息。我从未召见过他,却也未见他有什么反应,被赶了便走,来日依旧穿着一身白衣在宫门口晃荡。 如此没过多久,有人上书指责我苛待大将军亲眷,无故将谢储拒之门外,令其日日苦守宫门之外,见者无不伤心,实在非明君所为。 我仔细把这封指责我的奏本看了一遍,而后朝有行问了这人的名字:“此人你可有印象?” 有行心领神会,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没什么印象,应当不曾受谢氏荫庇。” 我便又看了看这人署的官职,是供职在御史台的御使,按理是彭应笑的人。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谢氏势大时,各个都畏之如虎不敢多言,如今眼见衰落了,朕不过稍稍冷处,便也有人愿意‘主持公道’,不让朕苛待大将军亲眷了。怎么,朕连奏本都摸不着的时候不见他出来替朕说话,如今倒有心怜惜罪魁祸首来了?” 有行站在一旁递给我茶杯,轻声问我:“陛下为何不愿见谢大人?” 我接过茶杯放在案上,反问他:“朕为何要见他?” 谢修过世,谢岭重病。本来形势已然清晰,我正能趁机掌权,可谢修却在临死前把谢储叫了回来。 意图昭彰。 我见谢储做什么? 谢修死了,这就是事实。 他改变不了,我也不能。 隔日一早我在早朝上宣布提前解除陆宁禁闭,并擢其为兵部尚书,代掌京畿大营兵权。 让有行带到陆宁面前宣读的圣旨额外添了一句,要他务必于殡礼当日前去大将军府,吊唁谢修。 我是有试探之意。 虽然曾煦眼光不好,但他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我特意提及谢修,是想试探陆宁是否真与谢修有什么协作的谋划,告知他我已然知晓其中的猫腻,但并不会因此责难他,只是想知道,如今他是如何打算。 毕竟谢修已经死了,即便他们从前有什么协议,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了。但毫无疑问,现在的我需要他的支持,无论是作为实力斐然又博有名望的武将,亦或者能够牵制谢储的一方势力。 我是给了他一个信号。一个愿意同他冰释前嫌,共谋大计的信号。 我告诉陆宁休整后可以进宫来见我,这是给我他决定的时间。我预想这中间约莫需要几天,但我还未等到他来,却先等到了谢岭。 也算在我意料之中。 既然谢修能把谢储叫回来,那他当初与谢岭的不和难说不是演戏。谢储进不来宫门,但谢岭可以,毕竟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将一朝左相拒之门外。 我在此时将陆宁放了出来,无论是否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这时来探究一下进度,顺便替谢储做说客,再合理不过。 于是我对谢岭见我时会“卖惨”有所预料,但果真见到他头发灰白、满面枯槁的地站在我面前行礼,我还是被吓了一跳。 不过才几日,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我初见谢岭,他站在皇帝老爹身旁,一身朱衣,微笑望我,恍若神人。我愣了一下才记起要应声,连忙开口:“谢相免礼,快快请坐。” 有行上前搀扶,谢岭却不肯动,反而顺势倚在地上,好一会儿渐渐平静了呼吸。 一时间四周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谢岭短促的呼吸声。我不敢看他的脸,硬着头皮明知故问:“谢相身体不适,合该好好养病。可是有什么要事告诉朕?” 又等了一会儿,我才听见谢岭喘着气道:“臣无用,并无要事……奏禀陛下。今日进宫,只是为臣……那惹事生非的小儿,向陛下,求个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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