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庭把他怀里的书抽出来,“那我开始问了?” 别笙把握不很大的道:“问吧。” 巫庭没有让他背诵,而是问的更深一些,“读《人物志》可有所得?” 别笙站在那里,安静蹙眉,许久之后才开了口,“我以为看任何书都应当结合当时的背景,这本《人物志》成书于魏朝,在当时的选官制度下,可以说是极度契合了当时的政治风貌的,当时的官员举荐应当是有一部分依托于这本书的。” 巫庭只着了身单薄的寝衣,头发也只擦了半干,此刻坐在圆凳上,以书却案,“能把整本书放在一起看确是有进境,但看得仍浅,这本书除了品评举荐人才更有处世之道。” 他往后翻了翻,“譬如释争篇,开篇便谓除争,那该如何消除,以曲求伸,以柔克刚,处低位而不争,暗合了道家思想,若要读透了,《道德经》便不可轻忽了去。” “之后再细细揣摩。” 别笙点点头,“嗯”了声。 接下来的考校别笙有的能接住有的接不住,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下文,到最后眼角都有些红了。 “今日便问到这里,”巫庭起身在他眼角抿了抿,放柔了声音道:“无论读什么书,都不可囫囵对待,知道吗?” 别笙知道这段时间自己懈怠了,因此忍住眼泪吸了吸鼻子道:“多谢殿下教诲。” 巫庭摸了摸他半湿的头发,“过来,给你擦擦。” 别笙这时候乖的很,牵着巫庭的袖子走到床榻坐下,“殿下。” 巫庭“嗯”了声。 别笙浓长的眼睫垂下,似有些失落的道:“你会不会失望啊?” 巫庭给他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下,旋即恢复如常,“不会。” 别笙道:“为什么啊?” 巫庭淡淡道:“花开后花也落,云卷了也会舒,东风来去皆无迹,江南又有春水绿暗红酣,你皆能一一寻到答案吗?” 别笙摇了摇头,可摇过头后又沉默了下来,巫庭说的许是对的,可是……他也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而不是这样子似是而非的话。 “若非要说的话,不过是……” “我心偏私。” 巫庭从来都是含蓄的、内敛的,尤其是这样直白的话,他本不打算宣之于口的,可看着别笙抱着膝盖的模样,又忍不住道了出来。
第176章 燕脂雪(七十六) 少年转头, 眸光微亮。 像是漫漫长空中、坠了月亮的夜。 只那一畔,便溶尽了清寒。 别笙凝视着他, 蓦的, 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我有些累了。” 巫庭手中握着别笙半湿的发,“快好了,等擦完再躺下。” 别笙望着男人下颌逐渐分明的轮廓, 往他那里挪了挪, 随后撞在了他的胸口, 霎时间, 沉缓有力的心跳撞在了鼓膜, 一下一下, 接连不断, “那这样可不可以?” 巫庭低头看着招呼不打就已经趴进怀里的别笙, 捏了捏他的耳垂, “现下问是不是晚了点儿?” 别笙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蹭了蹭,亲人的小猫咪一般, 可爱的不得了。 巫庭看到他这般神态, 忍不住学着别笙挠匪乌那样挠了挠他的下巴。 别笙舒服的哼哼了两声,“殿下, 你上次同我说隔壁有问题, 查出什么来了吗?” 巫庭听到别笙的话,本是舒展的眉微锁,“有些眉目了。” 别笙仰了下头, “什么?” 巫庭想了想查到的东西, 目中笑意歇下,“暂且还不确定, 等确定了再同你说。” 说是这般说,可事实上巫庭已经从沿路的探查中对来人的身份有了大致的猜测,除了那位已然诈死的沈长龄不作他想。 而对方的目的,大概率是因为怀里这个小傻子。 想到这里,巫庭手掌不禁落在了别笙的脊背。 翌日,大营门口。 巫庭刚到就看到了一副不同寻常的画面。 一箱箱装着金银的红木箱子半敞着从马车上抬下来,整整齐齐的被安置到了一侧。 叫人诧异的是,守在箱子周围的不是兵将,而是一个个身姿袅娜的侍女。 而往日已经在练兵的同僚此刻大多站在外围,等东西搬完之后,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参见六皇子。” 话音刚落,便听一阵宝帘相撞的清脆声响,一只细瘦的、几乎称得上枯败的手掌挑开帘子,由旁边的内侍扶着自马车慢慢走了下来。 这少年看也不看四周跪下的诸人,而是一径走到了旁观的巫庭面前。 似是支撑不住的咳了咳,才笑着道:“五皇兄,别来无恙。” 他的身体瞧着要比一年前更差些,即便有宫中数不尽的珍药供养,依旧让这幅身子不可回转的衰败了下去。 倒是眉间那股乖戾从不见散。 巫庭只淡淡瞥他一眼,目中不见起伏,微微颔首便欲离开。 巫羽见状搭在内侍胳膊上的手指骤然抓紧,面上的笑却是更深了,“五皇兄且留步,皇兄离京已有多日,父皇心中挂碍,特拟了旨意封赏。” 说着抬了手。 跟着的内侍忙随即将圣旨呈上。 巫羽接过圣旨,笑意盈盈的看向了不远处的巫庭,“皇兄还不跪下恭迎圣谕?” 巫庭不是那等争夺一时之气的人,他不卑不亢的掀开衣袍跪下,脊背挺直目光从容,“儿臣听旨。” 巫羽拍拍内侍的胳膊,叫他让开一些后,展开圣旨亲自宣读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来国安民治上仰乎贤君圣王,下赖乎威容德器,朕皇五子披甲按剑,教民以战,抵御北狄,是谓国之辅器,今有员外郎之女温良柔顺、秀外慧中,朕闻之甚悦,特以其妻之,钦此。” 到了后面,巫羽的气息已是有些后继无力,可即便如此,依旧是强撑着将圣旨念完了。 他阖上卷轴,轻拍手掌。 莲步轻移间,一位身穿红色嫁衣的女子自马车走了下来,缓缓行至巫庭身前福身,“妾身见过五殿下。” 巫庭抬目,望向捧着绣有祥云瑞鹤绢布的少年。 感受到落到身上的视线之后,巫羽掀起眸子,不偏不倚的对了上去,“五皇兄,父皇怜你战场峥嵘,特赐婚于你,还不谢恩?” 这说法当真可笑,在所有人都在一心抗敌的时候,千里迢迢的送了个新娘子过来,往大了说,给营中将士留下贪图享乐的印象,降低他在军中的威望,往小了说,亦可行监视之责,不叫他脱出掌控。 巫庭胸中有了思量之后,拱手回道:“恕儿臣难以从命。” 巫羽振袖,厉声道:“皇兄可是要违抗皇命?” “国有外敌虎视眈眈,身为人子岂能享乐在前,不思为皇父分忧,”巫庭面上一片忧虑,“大丈夫立于世,当建功立业,功业未成,何以为家。” 巫羽望着跪在那里拒不受命的巫庭,面上笑意终于寥寥,“我敬皇兄为国拼杀,然圣旨便是圣旨,违者……” “当斩。” 他的眉眼实在锋利,眼角几要透出寒水一般的刃来。 巫庭原是跪在那里的,听到他这般带着威胁的话,眉梢却是染上了笑,“天家威严不可侵侮,然皇父远隔千里依旧为我筹谋婚事,可见一片慈父之心感召日月,既是如此,又何必叫那些国家礼法伤及了父子情分。” 巫庭说着拱手遥瞰京都,“我欲上书陈情,身为将士驻守带河是谓尽忠,可身为人子拒婚可谓不孝,若皇父肯降下责罚,我自拜受。” 他起身走到巫羽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六皇弟如今恐怕还没有代天行罚的权利。” 语罢沉声道:“回营。” 转眼间大营门口只剩了巫羽一行人。 他望着头也不回的离开的巫庭,眼底透出一缕猩红,只到底身体所限,抓着明黄绢布踉跄了下。 旁边的内侍伺候他多年,见状忙取出一粒药丸子予他口中,“六殿下,平心静气。” 巫羽将药吞下去,他半阖了眼,摆手道:“把东西送到营中。” “是。” 不过半个时辰,就从宁不疑口中得知大营发生了何事的沈长龄拊掌,“当真精彩。” 他啜了口茶水,饶有兴致的道:“让咱们的人安排一下,把这池水搅的更浑一些。” 宁不疑不置可否,他只担心巫羽无法掌控,“六殿下毫无顾忌,心性更如毒蛇一般,于人于己恐怕都不是好事。” 沈长龄指尖轻扣杯沿,“是人都有弱点。” “主子的意思是……他的身体?” 宁不疑道。 “不远千里离开京都,一路星夜兼程,”沈长龄摇摇头,“你说……他该是何等的憎恨巫庭?” 一个人心中若是有恨,那他就绝不会甘心去死。 宁不疑若有所思,“北狄王令?” 沈长龄笑了笑,“若巫庭与北狄暗中有联系,那便是通敌之罪,你将此事透露给巫羽,他会顺着查的。” 宁不疑迟疑了一下,“可这就相当于同五殿下结了死仇。” 沈长龄冷冷一笑,“从他将别笙劫走的时候,便已是结下了死仇。”
第177章 燕脂雪(七十七) 别笙本不知道这个消息, 若巫庭想瞒着自然可以瞒到事情解决的那一刻,甚至于从头到尾都不告诉他, 可他想了想, 仍是在用饭时着意说了出来。 别笙握着木箸的手指颤了一下,“那殿下抗旨……会不会有什么责罚?”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这个。 巫庭转目凝视着眉间打拢的少年,倏然间,低头笑了笑。 琥珀色的眼眸原该温煦而明亮, 可放在巫庭身上, 反而更多淡漠, 你看见他时大概只会想到凛冬的雪, 那么薄薄一片, 只顾冰凉清怅, 可现在这片雪没由来的落下来, 化成了一点岩浆, 滚烫炽烈且源源不断的从眼底漫了上来。 “不会。” 男人声音笃定, “带河兵马占天下十之五六,若得之, 可雄踞西北一带。” 别笙似是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 他眼眸微微睁大,从这只言片语中窥见了对方未曾吐出的野心, “殿下……欲割据一方吗?” “嗯, ”巫庭没有否认的意思,他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我已经在我母妃以及你父母那里都做了安排, 会在与北狄的这一战之后将他们接过来。” 别笙第一次知道巫庭的打算, 神色有些恍然,他依稀还记得原书中巫庭率领十万雄兵直逼京都的场景, 可现在……似乎连结局都变了,“殿下……不想要那至高尊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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