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并没有贸然去追,而是寻路绕到了正堂后的空地,可什么也没看到。 剧烈的奔跑以及心绪起伏让他不由得深呼吸,但也是这样,他在空气中闻到了淡淡的熏艾味道。 他寻着这个味道往内院走着,停在了不远处一间厢房前。 厢房的门同样被上了锁,但步故知不需要进去,便能清晰地闻出里面的熏艾之香,再仔细分辨,还有其他各类药材的药香。 这经营皮毛生意的张府之中,怎会有药材的香味? 步故知没有逗留,带着晕倒在外院的张达一同回了县衙。 为了不太引人注意,步故知在草草休息了几个时辰之后,才去了县衙的文书库那边,取了有关张府的卷宗又再看了一次。 因为时间紧迫,上回他只注意了其中对案发现场的记录,并没有刻意去看张府的家族关系。 卷宗按例记录了张府中的主子以及雇佣奴仆,果然,张府的主君有三子一女,而此女年才七岁。 还记录了知情人员的口供,说因着此女是张府主君老来得女,所以格外受宠,张府主君外出走生意时,还经常带着此女在身边。 而步故知找到的那间有药香的厢房,便是典型的大户人家的小姐房间。 至此,步故知心中彻底有了对张府之案的大致推测: 张府主君的幺女生了一场大病,请巫医来看,并没有缓解,张府主君病急乱投医,想到了中医之法,便请托有生意往来的猎户,去深山中采药,却不知为何,被当地祝由堂得知,引来了祸事。 可其中有几处疑点。 一是那幺女究竟生了什么病。就步故知所知,其实一般的小病吃了巫医的丹药还是会有些作用的,是什么病让张府主君不惜得罪祝由堂也要尝试中医之法。 二是即使张府主君用了中医之法让祝由堂的巫医得知了,就像方才他与张达说的,仅张府主君一人之命便能抵消,为何会引来屠戮满门之祸。 这其中的疑点,仅凭猜测是不够的,只有寻到唯一有可能知晓内情的、为张府主君采药的猎户,才有可能知道更多的细节。 而这猎户,在第一轮被官衙问话时未曾暴露,但并不代表彻底安全,祝由堂的人一定会寻找此人。 而换作他是那个猎户,此刻在得知张府的惨状后,也一定会害怕引火上身,因此想办法保住性命。 但因着户籍制度严格,寻常百姓并不能轻易出府城,贸然逃走太过冒险,那便只能尽量闭门不出,躲避风头,说不定过段时日,祝由堂的人就会放弃。 但偏偏步故知今日打着官府的名头,再次寻找与张府有过生意往来的猎户,打草惊蛇,吓得这个猎户不惜吞药自尽,以此躲避祝由堂的审判。 步故知将那晚的见闻和他自己的猜测合盘道来,室内其余三人皆是越听便越面色沉重。 最后,步故知轻叹了声,向那已经有些呆滞的猎户问道:“我猜的可对?” 那猎户晃了晃神,但很快,便对着步故知拼命点头,还在尝试开口回答。 步故知按了按那猎户的肩:“别急,还有几个问题。” 那猎户安静下来。 步故知:“你是唯一一个替张府主君采药的人吗?” 那猎户犹豫了一下,仔细回想了一番,再点了点头。 步故知接着问:“那你可懂一些药理?”他又觉得这个问太过宽泛,又补充道,“就比如,你是明确知道你方才吃的东西有毒,才会想着吞药自尽的,对否?” 那猎户这次没有犹豫,果断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就像起初,发现草药作用的就是农民猎户,他们通过观察动物吃药后的反应,或是偶然触碰甚至是品尝,就能知道一些草药的简单用途,比如什么药可以止血,什么药有毒,并不需要刻意研究。 而张府主君恐怕也是想到了这点,加之猎户在深山寻找什么并不会引人注意,才会找到此人。 但这猎户暂时不能开口说话,还是不能问出具体的细节,只能将他带回县衙,等他嗓子康复了,可以说话了,才能问出关键。 可当步故知问这猎户愿不愿意跟他回县衙之时,这猎户竟在拼命摇头。 这下连张达也有些不解:“你不跟我们回县衙,要是被祝由堂的人找到了,可说不准是什么下场了,至少我们可以保你性命。” 那猎户还是在不断地摇头,在几次努力尝试后,他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几个字:“会......感染。” 张达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只下意识重复道:“感染?” 但步故知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凝着那猎户:“感染?你是说,张府主君女儿的病,会传到别人身上?” 那猎户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便是传染病了。 就算是传染病,也有程度之分,比如感冒,传染了并不会有什么大碍,即使不吃药,一般人休息几天也能自然痊愈,可若是很严重的传染病,便能要了人的性命! 步故知猛然闭了闭眼,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内心深处钻了出来,他攥紧了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向那猎户问道:“你既然知道可以感染,那便是见过张府中有很多人都得了这种病,对不对?” 那猎户再次点头。 步故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病,会不会要了人的性命?” 那猎户先是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在摇头。 张达急着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又点头又摇头的?” 步故知却明白了那猎户想表达什么:“你是见过了张府主君的幺女,觉得她快死了,但还没死,而和那幺女有同样症状的人都还没死,所以你才不敢确定的,对不对?” 步故知问完了这句话,也重重喘出了一口气。 若是真是最坏的情况,是某种瘟疫,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张府被灭门到现在,也不过是十多天时间,算上张府主君找巫医替女儿看病,再到托人采药,最多也不过十多日。 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很多瘟疫仍然在潜伏期,也是因此,还未听到永泉县中有人得了什么类似于瘟疫的病,或者说,就算有人有了症状,但他也并不能第一时间得知。 只有祝由堂,才能清楚地知晓当地百姓的病情! 但瘟疫,也不会凭空产生,一般都会在大灾之后,由于没有及时采取卫生措施,才会滋生瘟疫。 想到这里,步故知猝然看向了张达:“近来是夏汛时节,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有水灾的消息,或是说,有没有什么地方,往年都容易遭水灾?” 张达被问得一愣,但很快明白过来,他想了想:“有!离此地大约两百里处的永定县,全县都在山脚下,往年春汛夏汛都会受灾,但往年永定县的百姓都会提前撤离,所以不曾听闻有百姓死在水灾之中。” 步故知凝神想了另一种可能:“那下游呢,是什么地方。” 就如张达所说,经常发生水灾的地方往往不会受灾。但若是因其他原因,比如泄洪过大,或是河道被冲垮,就会使水灾泛滥到更远处。 张达:“是永常县,那里地势比咱们永泉县都要平缓,全县都是上好的水田,河流也多,若是要去南方做生意,就必须要经过那里。” 步故知转过头问那猎户:“张府主君是不是在不久前,刚带着女儿从南方做生意回来?” 那猎户点了点头。 步故知又问张达:“那可曾有永常县遭灾的消息。” 张达急得直挠头:“小的消息并不灵通,近来确实没听谁说过永常县有什么大事。” 步故知心中其实已有了揣测,多半今年永常县确实遭遇了水灾,但当地官员害怕被上级得知,政绩难看,便隐瞒了此事,自行救灾,或是根本无所作为,才导致水灾之后,瘟疫滋生。 古代的瘟疫,除了卫生消毒条件落后外,也多半是人祸,这并不稀奇。 在现代时,某年某地的瘟疫,不过是他学习古代中医的背景材料。 但当他真的身处这个时代,便知即将面对的,会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古代医疗条件本就落后,人力效率低,往往发生一场瘟疫,后果都是数以万计的百姓死亡。 而现在的情况更加不容乐观,这个时代的人,甚至不相信中医,只相信巫医。 可巫医面对瘟疫,除了放血便再无办法! 步故知闭上了眼,他必须想出,能让这场瘟疫影响降至最低的办法。 半晌之后,他睁开了眼,先对着林护院道:“你没去过张府,只和我与张达有过接触,感染可能性最小,你回县衙之后,也不要进去,站在外面喊出十一,尽量与他隔远些,让他关了县衙,不许任何人出入,直到我回来。你自己另找地方落脚。” 他必须先尽量保证款冬的安全,才能安心去做一些事。可其实,他也并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感染瘟疫,又会不会已经传给了款冬。 但最差的情况,即使他与款冬不能幸免,但在半个月的潜伏期之内,只要他能知道具体是什么瘟疫,他便有信心研究出对症的药方。 古代瘟疫并不算少见,一直是中医的一大难题,但好在无数先贤已然研究出了治疗各种瘟疫的药方,所以这一步并不难。 难的是,在祝由堂的刻意隐瞒下,找出有了症状的病人,或是从他们的口中,挖出有用的消息。最下下策,才是亲自去永常县。 而更难的是,又如何在祝由堂的精神控制下,让当地百姓愿意服用这些药,还不受祝由堂的阻拦。 其实从张府被灭门可以看出,祝由堂一定对张府主君的幺女感染了瘟疫一事是知情的,并且有了最原始的控制瘟疫的思想——杀了可能携带瘟疫的人,再放火烧尸。 所以步故知才能确定,祝由堂已经得知了瘟疫之事。 步故知再对张达道:“还要劳烦再为我带一次路。” 张达已经意识到步故知想要要去哪里了。 他红了眼眶,不知是因可能面对的瘟疫,还是因步故知的想法,尽力劝道:“祝由堂向来不会听官府指示,即使是知州或是藩台大人亲自来了,都不能让祝由堂听令,更何况大人您只是一县令,不若将此事传回京城,让皇帝派人下来救人。” 步故知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永常县恐怕已经沦陷,永泉永定甚至于整个景州,都不会幸免,时间紧迫,经不起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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