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鸣听了这话,面色震惧,几次开口却只是下唇颤抖,又连忙向楼下看去,像是在找寻什么,眼神扫了几圈,都没有看到他想找的什么,便更是慌乱,再回头,就看到二楼的举子们都对他面露不虞。 能考中乡试的学子自然对朝廷有几分了解,这叶鸣今日之事,被海靖王一点拨,倒真像是故意在会试放榜这天挑起风波,怎会让人不厌恶。 叶鸣被这么多视线紧盯着,顿时抖如筛糠,连忙膝行至海靖王脚步:“请殿下恕罪,学生实在是不了解内情,才有误会。” 海靖王不动神色地侧开身子,语出宽慰,却分外冷淡:“自然不会怪罪于你,只是,日后还需谨言慎行才是。” 叶鸣如临大赦,连忙对着海靖王就要再拜,被一旁侍卫挟住了肩膀。 海靖王起身,转过头看了一眼雅间前的步、萧、裴、魏四人,略点了点头,便阔步离开。 大厅内的众举子也没有心思再耽搁,连忙紧随其后,想要去贡院前看看会试结果。 而步故知四人却都回了雅间,一时之间无人开口,楼下车马之声远去后,喧闹之声再起,间有狂笑悲泣之声,与乡试放榜的情景并无不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至雅间前。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郎君!郎君!你是第一!” 这是十一的声音,而随后知棋也忍不住接着道:“公子是第十!” 萧岳站在门侧,一把推开了门,十一和知棋都面色潮红,显然很是激动,看到了里间的裴昂和魏子昌,也都连忙齐声报喜:“裴郎君是第八十,魏郎君是第三十二,都是顶好的名次!” 魏子昌没有做什么反应,但裴昂却有些激动:“我竟然是第八十!” 会试录取向来有定额,除开特殊恩典,每届只录三百进士,能在前百者,都算佼佼。 其他三人被裴昂还有十一知棋这么一带动,也都纷纷笑了笑,互相恭贺。 但仍是没急着离开酒楼,而是让十一知棋先去楼下等候。 雅间内又安静下来。 依旧是萧岳先打破僵局,眉目之间愁色不再,多了几分喜气,也不知是因会试成绩还是因刚刚之事:“看来还是我们多虑了,圣上与几位先生早有安排呢。” 裴昂眼珠子转了一转:“那便是我没猜错,圣上竟是和赵大学士演了一出戏,将别有用心之人钓了出来?” 魏子昌摇了摇头:“未必是想钓出谁,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若是今日这叶鸣未曾站出来,其实此事也就过去了。” 在三人都对方才之事略微表达见解之后,步故知却没有开口。 萧岳嘻嘻一笑,抽出腰间折扇点了点步故知的肩:“怎么,步进士没有赐教吗?” 步故知无奈地推开萧岳的折扇,面色不似他们三人轻快,而是有些凝重:“我是在想,为何是景州。” 这下萧岳也不再嬉皮笑脸了:“晏明的意思是,景州恐怕是有备而来,而圣上与各位先生也是早有预料?” 步故知颔首:“是,而且恐怕,景州之势已然早露端倪,才叫圣上与几位翰林先生如此煞费苦心做局。” 裴昂与魏子昌对视一眼,也同样面色凝重:“可我们又能如何?” 步故知沉默了,抬眼望向南天,此时朝日高悬,由东至南,但京城中,初春的阳光并无什么暖意,只堪堪照亮晦暗之地。 料峭寒风吹得雅间的窗枢吱呀作响,像是在应和着步故知的叹息: “往南去,春风暖意自会照拂大地,我们做那迎风送暖之人便好。”
第134章 策题 三月十四, 垂拱殿。 落日余晖拉长了中殿的倒影,遮掩了金砖墁地上映着的霞光,唯有正殿前的一片, 还残存着点点洒金。 突然, 一双黑色长靴踏在了洒金之上,殿内守门侍宦听到了动静, 连忙拉开了朱红色殿门,并恭谨地轻声道:“陛下方才已经用过药了, 在寝殿内歇着。” 那双长靴的主人正是李忠正, 他双手托着黑漆木盘,上头盖有明黄色的缎绢,声音比以往更要谨慎:“陛下现在可好些了?” 守门侍宦顿时面露苦色,抬眼看着李忠正,有些欲言又止。 李忠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垂下了头, 侧着耳朵凑到守门侍宦的脸前, 更是压低了声:“我不在的这两个时辰, 发生了什么?” 守门侍宦赶紧贴着李忠正的耳轻声道:“老祖宗你有所不知, 皇后娘娘前脚跟刚走,后脚跟景王殿下就来了, 陛下并不愿见殿下,而殿下也不愿意离开, 还跪在了殿前说了些话......”说到这里,他便又开始犹豫。 李忠正轻“啧”了声,低声斥道:“也不看看你现在站在哪儿?还怕得罪了旁人?” 那守门侍宦连连认错, 再接着道:“景王殿下说,景州那些事都与他无关, 是他底下的人打着他的名义行的事,他知晓后已经尽力在亡羊补牢了,希望陛下可以原谅他。” 李忠正闻言眉头紧蹙,面上还有淡淡不屑,轻嗤了声,刚想说些什么,但瞥到身侧的侍宦,还是将话咽了下去,又问道:“那陛下是何反应?景王殿下又是何时走的?” 守门侍宦唯唯诺诺地应道:“奴见陛下脸色不是很好,药也放在一旁,老祖宗不在,我们都不敢上前,好在只过了片刻,杨妃娘娘和汉安王殿下也过来请安了,是杨妃娘娘劝陛下用的药,而景王殿下见杨妃娘娘和汉安王殿下入殿之后,没过多久便自己离开了。” 李忠正这才点点头:“那杨妃娘娘和汉安王殿下待了多久?” 守门侍宦:“杨妃娘娘是才走不久,但汉安王殿下却是跟在景王殿下后头走的。” 李忠正还想再问什么,但从寝殿中走出一个都人*,躬身走到李忠正面前,行了个礼:“陛下请您快些进去,莫要在外头再耽搁了,有什么事想知道可以亲自问陛下。” 李忠正后脊一阵发凉,顺眼望向了隔在寝殿前还在微动的珠帘,赶忙抬脚进了寝殿,才刚钻过珠帘,李忠正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高举着黑漆木盘过头:“主子,奴回来了。” 珠帘后虽就是寝殿,但殿中还摆了座山水人物玉石围屏,并不能一眼就能望见殿内深处的情况。 不过,因着这玉石乃是上好的通透白玉,若是仔细瞧去,还是能依稀分辨围屏后头的身影。 围屏后的康定帝在都人的侍候下坐了起来,又对着都人点点头。 那都人便绕过了围屏,走到李忠正身前:“陛下让您到跟前回话。” 李忠正连忙爬了起来,步小却疾地走到围屏后,但也不敢抬眼,又要作势跪下,却听得康定帝淡淡道:“行了,有正经事呢,作什么礼,也不瞧瞧什么时候了。” 李忠正心下一喜,这才直了身,抬眼看向了康定帝。 康定帝面色有些苍白,眉头也是紧蹙,可眼中凌厉之势不减,正览着手中的一封信。 李忠正刚想开口,却又听得康定帝说道,仍是听不出喜怒:“怎么,什么时候李大总管也要从他们口中打听朕的事了。” 李忠正是从康定帝还是皇子时就随侍在侧的老人了,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康定帝的脾性,康定帝若是真的动了气,便不会是这个反应。 不过,他也知道,康定帝现下心情并不好,就不敢像平时一样说些旁的活跃气氛,只捡着最紧要的事回话:“奴走了两个时辰,没亲眼看见主子用药,便不敢放心,也不敢拿这点小事烦扰主子,才多问了他们几句。” 康定帝淡淡“嗯”了声,也看完了手中的信,折了两道交给了一旁的都人,再抬手揉了揉眉心:“把题目呈上来吧。” 李忠正手中木盘里装的不是别的,而是从翰林院里取来的明日殿试题目,虽说殿试试题明面上该由皇帝本人出题,但历朝历代通行的规矩都是由翰林院学士代笔,皇帝本人只要过了眼点个头便可。 而此事又事关重大,未免途中泄题,都是由皇帝身边的亲随到翰林院中,亲自看着学士们出题,再随机挑选一份呈到皇帝面前。 李忠正将一张题目双手呈上,康定帝也没接,就直接这么看着,纸上只有一道答策题,扫过两眼便能通读,但康定帝看完了也没什么反应,像是陷入了沉思。 过了半晌,直到李忠正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康定帝才有了动作,接过了都人呈上的茶盏,浅抿了一口才道:“这便是你选的题目?” 虽说是由皇帝身边亲随随机挑选,但李忠正深得康定帝信任,又是内书堂掌司出身,学识不凡,往年都是由他看过所有学士出的题后,选一道最合适的,再给康定帝过目。 李忠正将题纸收了起来,他察觉到康定帝并不是不满意这次的试题,而是有了别的意思,但康定帝没先说,他便不能戳破,只老老实实答道:“是,奴瞧过了所有的题目,想着只有这道才能入主子的眼,便才拿了过来。” 康定帝陡然咳嗽了两声,一旁的都人赶忙拿走康定帝手上的茶盏,又想为康定帝抚背,却被李忠正拦住了。 他亲自上前拍了拍康定帝的后背,又手法娴熟地为康定帝顺着气,等康定帝缓了过来,他才开了口:“可要奴请太医过来瞧瞧?还是去景仁宫请娘娘再过来一趟?” 康定帝听了前半句不置可否,但后半句却让他生了迟疑,但也只一瞬,便斜乜着李忠正:“方才听他们说了不少嘛。” 李忠正收回手,躬身对着康定帝嘿嘿一笑:“说句不合衬的,娘娘能替奴看着主子,那比奴自己看着还要放心。” 康定帝笑了声,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不必了,她才回去歇着,朕待会儿去景仁宫便是。”又突然一顿,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抬手伸指点了点李忠正,“才正经不过一刻,又来打趣朕。” 李忠正不敢再接这话,而是顺势问出了他心中揣测:“那主子可是要亲出试题?” 康定帝眉头一轩:“知道了还不快去取笔墨来?” 李忠正赶忙到外间拿来笔墨,都人也在龙榻上放好了小案,康定帝接过了已舔好墨的笔,悬腕正要下书,但却略略停住了。 他侧过头看向李忠正:“你倒是说说,朕该不该出这题?” 李忠正眼眸略微转了转,凑到案前:“奴虽说得了主子的恩读过几年书,也受了主子的器重看过一些朝政,但终究都是主子的吩咐,主子要奴做什么,奴便做什么,别的都并不清楚。但主子要是真的要问奴的意见,奴就斗胆说一句,主子早就明白这场殿试要选出什么人,又要安排他去做什么事,这是那人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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