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也像被烤化了一般,在缓缓地变形、融化。 李从舟摇晃了一下,抬手想扶旁边的廊柱,却眼前一黑、朝后倒下—— “哎?!” “小师傅?明济小师傅?!!” ○○○ 顾云秋不是什么大病。 太医被宁王匆忙提来,却发现小世子只是吃伤了东西。 负责照料祠堂的杂役小厮、五个银甲卫都被叫来跪在堂下,旁边托盘上还放着被顾云秋咬了一口的:榠楂和优昙钵。 太医见着那两样果子,捋胡须说了句:“这便是了。” 他端起托盘给宁王夫妻看,“此无花果未熟,而那榠楂多用于观赏和熬胶,小世子当是误食又灌了许多凉水,一时不受、才会上吐下泻。” “熬胶?!”宁王妃一下站起来。 “王妃莫慌,”太医忙摆手,“榠楂亦可入药、能平痰止咳,只是生涩未熟,世子这般干吃……” 他话还没说完,气急的王妃转头就拧上丈夫耳朵,“又是你!” 宁王哎唷一声,被妻子拎得整个人都跪到地上。 “罚跪什么祠堂!还不许吃饭?!”王妃咬牙切齿,“看给孩子饿的!再多一时半刻,是不是秋秋都要给高饤上的木雕啃了?!” 宁王痛得龇牙咧嘴,只能一边跟老婆讨饶,一边嘱咐太医给儿子用好药、吩咐宁心堂的厨房给顾云秋多做些好吃的。 王府的下人对此见怪不怪,倒是那老太医看得目瞪口呆。 王妃尤嫌不足地踹他一脚,赶他去府外当差。 宁王有苦说不出,他这严父还扮演得真是:赔了儿子又折夫人。 不过皇帝陛下倒是高兴了,因为当天下午,宁王世子被罚又病倒的消息就从王府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师。 承和帝重新召集龚宰相、文太傅、舒大学士等人进宫,亮出一道圣旨,摆明态度告诉他们—— 他不会再立后。 文太傅捧着圣旨感激涕零,当天下午,几个在朝堂上妄言西北战局、讽刺定国公徐家的文臣就被舒大学士找借口调离出京。 文家这边,算是暂时稳住了。 承和帝批完奏折,瞧着宣政殿外面碧空如洗,便来了兴致带三喜出去。顺锦廊过御苑,很快就来到了太子青宫前。 承和帝没叫宫人通报,而是自己走进了宫苑内。 银鞍白马、飒沓流星,太子凌予檀搭箭张弓、嗖嗖连发三箭,最终却只有一支羽箭勉强上靶。 跟着他的小太监捡了箭双手捧着,正准备了一肚子溢美之词,抬头却被吓跪下去、口中三呼万岁。 凌予檀愣了愣,回头看见父皇,也跟着下马行礼。 承和帝目力极佳,刚才儿子眼中明显有不甘和失落,他无奈一哂,“都起来吧。” “谢父皇,”太子起身跟到承和帝身旁,“父皇怎么来了?” “天气好,出来走走,”承和帝看他一眼,邀请道:“陪为父逛逛?” 凌予檀自然说好, ЙàΝf 将手中长弓递给小太监。 承和帝带着他出青宫,穿过锦廊来到御花园内,秋日的园子里仅有各地敬贡、花房精心培植的各色菊|花。 春有桃柳芙蓉,夏有群荷牡丹,秋日里倒整好赏菊。 承和帝在一盆岭南贡入的紫雪二乔旁站定,那盆菊的每一朵都是紫、白二色各占半壁,需养花人精心伺弄不说,还需天时地利。 每一株二乔,都是珍稀名贵、得来不易。 “朕和宁王,”承和帝看着花忽然开口,“原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这,你知道么?” 太子点点头道:“皇祖母同儿臣提过。” “昔年铮弟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骑射、政论都在诸兄弟之上,更深得先帝喜爱,时常带在身边。” 承和帝说到这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儿子一眼,才继续道: “当时朕还不是太子,身边却已有了许多谋臣,他们总在朕耳边说——要朕当心这个弟弟,还给朕讲《左传》里郑庄公的故事。” 郑庄公是春秋时郑国的国君,他的母亲武姜偏爱幼子、闹出不少祸事。 太子一惊,面色微微变了。 “当时,朕和铮弟之间确实生出了不少嫌隙,但——若非后来铮弟出继、争取到了定国公徐家,如今站在这的、入住寿安殿的,或许就不是朕和太后了。” 先帝晚年,偏宠容妃。 容妃膝下独子凌锦,曾是储君人选。 后来先帝病重,在凌铮选择出继、成为宁王后嗣的同一日,容妃方氏忽然服毒自尽,而先帝也突发诏命将凌锦革出皇室谱牒、逐出皇宫,永世不得入京。 凌锦由此改名、随母姓方,唤名方锦弦。 由于戍边平乱有功,又在承和元年被封侯,封号:襄平。 说了这么多,承和帝见太子还懵懂,便干脆直接点破: “你练箭,是因为权儿么?” 太子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儿臣、儿臣只是……” 承和帝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你母后走后,父皇相信你身边会有很多谋臣、门客,其中甚至不乏你的亲人。但,他们所看、所想、所言,并非全部出自真心,而是带着他们自己的算计、谋略。” “朕和贵妃,不是你们想的那般,”他看着年少的太子,耐心解释,“贵妃的封号是惠,而不是明|慧的‘慧’,檀儿明白其中的深意么?” 二字读音相同,词意却相去甚远。 亟见窥察曰慧,心省恤人曰惠。 太子学问不差,自然明白此二字之差别。但他明白了也不敢说,只能拿眼光偷瞄着父皇。 见承和帝神色平静,才试探着开口道: “众臣皆说,父皇你偏爱惠娘娘。” “只是敬重,”承和帝纠正,“她和徐家助朕良多,在外有定国公平定西北,在后宫,便是你惠娘娘。与其说是情深爱重,朕与她……倒不如说是同僚。” “同……僚?”太子根本想不到父皇会用这词。 “你惠娘娘聪敏、却并非深闺弱女子,她有见识、懂军机,还曾上过战场,若非碍于女儿身,一定会建立一番功业、不比镇国将军差——” 承和帝想起初见徐家长女时,这位世家小姐根本不似阿茵,她未着襦裙反而披红袍银甲,策马、手捏长|枪。 她用枪指着他,桀骜地问,他是不是那个需要她帮忙的皇子。 后来他奉旨迎娶,徐密更直接在洞房花烛夜对他言明,“父亲说,可惜没给我男儿身,但为女儿郎做你的侧妃,也是一种保家卫国。” 想着这些话,承和帝忍不住笑出声,而后他摇头看向儿子:“你说,这般一个女子,如何会与那些宫嫔争一时的荣宠高低?” 太子一时无话,不知说些什么。 “也别都信你舅舅的,每逢三六九,贵妃都会到太后宫中陪着说话,檀儿不妨也去请个安,自己用眼睛看看。” “至于你四弟,他是骑射一绝、文辞俱佳,深得朕的喜欢。但檀儿,为君王者文武双全固然好,但更重要的是——” 承和帝转身,慈爱而平和地看着爱人留给自己唯一的子息: “知人善任、有容人的雅量。” “君王又不需事事躬亲,同你的弟弟们好好相处,将来——”承和帝的笑容里,又平添了几分算计,“才有人替你卖命。” 凌予檀听着,面上诺诺称是,心里却早掀起惊涛骇浪。 “对了,”承和帝拍拍他肩膀,“听说你那小堂弟最近又闯祸被罚、还不知怎地病倒了,檀儿宫里若有什么好玩的,不妨送去安慰安慰他。” 凌予檀疑惑: 宁王世子挨罚,关他太子青宫何事? “为君治国、该具贤名,”承和帝眼中精光闪烁,嘴角的笑却不达眼底,“宁王世子还小,会记着你这点好的。” 凌予檀一下恍然,看着承和帝离开的背影,心潮汹涌、脸都兴奋得发红—— 他的为政手腕是稚嫩,但,这还父皇第一次愿意手把手教他。 …… 黄昏日暮,太子身边的总管太监送了个精致的漆盒进宁王府。说是太子听闻世子生病,特赐此南洋贡物,给顾云秋病中解闷。 顾云秋已经醒了,只是来回的出恭让他面如金纸。 由点心扶着叩谢过太子,又吩咐人赏了那太监,他才接过漆盒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套完整象牙雕的六博棋。 六博流行于先汉,六黑六白合共十二棋,因下棋双方需各持一根博著而得名。胜利方式是吃杀得子,有时棋子也会被做成兵种、供军中解闷用。 顾云秋看了一眼,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只让点心给拿到库房收起来。 六博有趣,太子也有心。 但—— 他还是更喜欢关扑、锤丸,叶戏、吊牌这些民间的东西。 太过精致的珍奇,只会无时无刻提醒着他:不过是个假世子。 等点心收好漆盒回来,顾云秋朝他伸出手、示意他来扶自己: “听说小和尚也病了?” 点心不明所以,却还是过去点点头道:“太医说、说是连日劳累又受了寒,虽、虽起了高热,但、不严重,多休息两日就好了。” 高热? 顾云秋想了想,忽然借着点心的力量起身、套鞋子穿衣裳。 “公子?!” “走,”顾云秋一边往自己身上系披风,一边露出个唇色极淡的笑容,“我们看看小和尚去——” 点心想拦没拦住,只能找人弄来顶软凳、架着顾云秋去了泓宁堂。 可惜,他去得不巧: 李从舟昏睡未醒,安安静静躺在客舍的大床上。 顾云秋拒绝了客舍小厮给他搬凳子,而是直接坐到了大床旁。 小和尚睡着后,面容看上去就柔和多了: 密黑的睫羽安静地盖在眼睑上,高挺的鼻梁投下一抹极浅的阴影。 该说,他脸上像王妃的地方多,但又不显女气,反在那种刀削斧凿的凌厉中,平添了一股说不清的精致。 顾云秋看着小和尚,终于忍不住伸手戳了下他的腮帮: 看吧,遭报应了吧。 ——让你不分我吃的! 不过看着等着,顾云秋又有些困了,他坐在床边强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困意袭来、忍不住扑倒在李从舟身旁。 片刻后,闻讯赶来的宁王妃,掀开客舍的重帘,就看见两个半大小子依偎在客舍的大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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