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想请我喝酒?咱们还就得在大堂喝。” 顾云秋哭笑不得: 这酒腻子,想得还挺多? 他想了想,却还是答应了苏驰。 在大堂喝就在大堂喝。 这么多人做见证,于他们俩而言,都是一种保证。 于是,顾云秋走过去在桌边坐下。 他露出唇瓣梨涡融融:“所以,苏大哥想喝什么酒?” 苏驰一愣,眯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呿了一声:“管他什么酒,够老子喝就成。” 顾云秋耸耸肩:明白了。 他叫来小二,让他把店里的好酒每样先送五坛来。 “每、每、每样五坛?”小二眼睛都瞪直了。 他们这儿可是双凤楼! 单沈家每年开沽就有大、小两种酒,再算上京中各家酒库的果酒、配酒,林林总总算起来,少说也有二十来种。 每种都要来上五坛的话…… 那岂不是一百多坛么? 顾云秋一点没觉得多,反朝苏驰的方向努努嘴,“呐,你也听见了,苏大哥说了——酒要管够。” 苏驰:“……” 店小二是认得宁王世子的,人都这么发话了,他自然不敢怠慢。 只能一抖肩上挂着的扫尘巾,吆喝着往后堂喊酒—— 不多一会儿,就有后厨帮工将大大小小的酒坛从窖中端出: 眉寿酒、流霞酒、羔羊酒、香琼酒…… 大大小小的酒坛很快就在他们落座的小桌旁,堆成了高矮错落的好几重“城墙”。 最后店小二端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是一碟四样的下酒菜: 卤作的头肝蹄肺四件,炸物三套和两碟子双凤楼的名点心。 碟盘都放好后,店小二照例伸伸手:“二位,请慢用——” 顾云秋给自己倒了杯茶,先敬苏驰一杯: “大哥慢饮。” 苏驰斜倚在桌上,看着身边高高堆起的酒坛子,忽然哈哈大笑,他没用碗,站起身拿一坛子酒拍开封泥、仰头灌下。 喝下了大半后,才一抹嘴,拍桌子说了声:“痛快!” 顾云秋只微微笑,捻起桌上的花生米吃。 看他这般,苏驰忍不住感慨道: “果然,有钱就是好。”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想在这世间做点什么,没钱还真是寸步难行。” 说完这两句,苏驰又仰头咕咚咚灌下好几口酒。 “那——”顾云秋开口,“若大哥有钱了,又当如何?” 苏驰喝酒的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苏大哥刚才不是说——‘想做点什么’吗?” 聊起这个,苏驰可来了兴致,他抱酒坛坐下,伸手抓了块卤肉塞到嘴中,一边不讲究地嘬嘬手指,一边开口道: “我要是有钱喽啊——必定大捐个押使到西北去,抓紧这两年时间、能做很多事。” 大捐,是捐纳的一种。 捐纳也就是民间常说的,捐官。 捐官分为常捐和大捐两种,前者只有出身和虚衔、不需要履职办实事,后者却可以按照不等的价位买到州府以下的官品、还能打马上任。 苏驰所说的押使,是军营书吏的一种。 官阶品级在从九品到正四品不等,主要负责押运物资、征收军粮。 捐纳制度,原是在国库空虚时,朝廷不得已向民借利的一种手段。 然而历朝历代捐纳泛滥后: 那些捐官为了捞回买官花的本钱,必定在任上贪墨受贿、搜刮民脂民膏,继而败坏吏治、蠹毁朝廷根基。 顾云秋听苏驰如此说,倒也和他前世的经历对上。 但他还是故意拧眉,反问道:“大哥这是要去捞钱?” 苏驰却咋舌两声、丢掉喝空的酒坛,重新抱起新的一坛子:“小子,你也太看低哥哥我了!” “如今我是落魄了,但还分得清好歹,看得出长短。” “捐官捞钱只能捞一时,倒不如做一番事业出来,细水长流地捞一世。” 他嘿嘿一笑,“这两者的轻重分别,我还看得出来。” 这话,若换旁人来听—— 基本都会认定苏驰是个脏心烂肺的大贪官。 看不上小县令、衙役,却要做出一份事业到高位上去贪。 实际上,顾云秋重生而来: 知道这位苏宰相就是这般说话,尖酸矛盾、吊儿郎当,但在江南水祸时,却能带头第一个将自家宅邸卖了捐出赈灾。 苏驰是怪,却也是怪才。 见顾云秋没说话,苏驰还当他是不信,于是又展开讲了讲: “西北局势紧张,很需要粮草和军饷。做这西北押使呢,就能暗中操作,做出许多动作来。用得好了,说不定还能助我大营将士一臂之力呢。” 他喝得高兴,嗓门也大。 加上本来双凤楼大堂内好事围观的人就多,这话一出,便惹得众人纷纷议论。 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得了吧苏驰,你别诈人小公子年少不知事。西戎王庭内乱、早已退出边境,你那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 “就是就是,西北大营都裁军了,你这说什么胡话呢?” 见众人附和,苏驰哼笑一声,才不理会: “去去去,你们懂个屁!” 等那群人走远了,苏驰才俯下身,趴到桌边压低了嗓音对顾云秋道: “西戎王庭,是戎王一家加上十二翟王共同主政的部落形式。” “六七年前之所以会内乱,是因为老戎王的原配王妃膝下长子意外战死,而其他几个儿子各自为政,继任的荷娜王妃膝下儿子年幼、不能主事,这才形成了内乱。” “如今都过去七年了,西戎人再傻,也该厮杀出个胜负了。朝廷这会儿却还坚持削减西北大营的开□□等西戎卷土重来,不就白送么?” 说到这儿,苏驰脸上闪过一抹嘲色: “可惜朝堂上都是固执己见的死老头,为着个皇后的死,逼得良将离心、忠臣疏离。一帮自诩高明的蠢材,永远只看得到眼前的三分利。” 他这些话,顾云秋听得云里雾里。 但从前世的经验上来看—— 西戎王庭确实是在内乱了几年后重新趋于稳定,由苏驰提到的荷娜王妃暗中掌权,联合十二翟王发兵攻打了锦朝西北边境。 而自请到西北军营的四皇子凌予权,也在那场围攻中不幸丧命。 西北大营数十万将士誓死戍边,战至弹尽粮绝。 虽也确实守下了黑水关,但却死伤惨重,镇国将军徐振羽也重伤昏迷了半年之久。 顾云秋想了想,扬眉:“那大哥买官,要多少银子?” 苏驰一愣,酒液顺虎口浸湿了衣袖都没注意到。 顾云秋从袖中取出一张刚才点心给他的银票: “七百两够不够?” 呯—— 苏驰手中的酒坛应声而落。 刚才苏驰醉醺醺议论那些,有人细听、有人没有,但是当顾云秋说出那个“七百两”后,整个大堂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驰瞪大眼睛看他,嘴唇翕动,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而顾云秋只是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惊骇之下、苏驰的眼神清明,根本不见一丝醉态,刚才的一切倒仿佛是他装出来的。 “你……” 半晌后,苏驰终于开口,他声音嘶哑:“你,就不怕我骗你么?” 顾云秋俏皮地眨眨眼,用只得他们两人听见的气声道: “那大哥刚才那么一大通醉酒闹事,不就——白演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 苏驰总选择在酒楼这种人多的地方装酒疯子大闹,就是希望能遇上一个愿意给他买酒的好心人。 这人都愿意给酒疯子买酒,可见财力不一般。 这样苏驰就能借着酒劲儿将自己的宏图壮志一说,对方听了便有后续;对方不听,他便当成是大醉一场、自己说的都是醉话。 也是兵行险着、出其不意。 真不愧,是后来的所谓“妖相”。 这回,换顾云秋不给苏驰说话的机会,他起身冲苏驰道: “再者,我还算有些余钱,被大哥骗一回也不至于就倾家荡产。” “丢钱事小、丢人事大,大哥之前不还说吗——要扶摇直上九万里么?”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是李太白的一句诗。 他年少时游渝州,因不循旧礼和流俗拜谒,而被当地刺史李邕冷遇。 年少怀豪情的李太白便在临走时写下了这首诗反讽、揶揄李邕的傲慢,最末一联更以“宣父犹能畏后生”句,来讽时人的慢待少年人。 “……” 苏驰沉默,一时无言。 顾云秋又拍拍手,一边吩咐点心去找店小二来收拾残局,一边眼睛亮亮地看向他: “怎么样,苏大哥这回愿意跟我上楼,去雅阁坐坐了吧?” 苏驰拧眉,看顾云秋一会儿后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好好,不愧是少年郎——!” 他反手挽剑花将随身长剑还剑入鞘,然后长袖一摆: “自当奉陪。” 等顾云秋他们上楼后,双凤楼内的一众宾客才议论起来: “这小公子谁啊……有钱没地儿花吗?” “这钱给了苏驰,不是打水漂吗?” “就是,我敢打保票,他拿到了钱,肯定明天就去赌了。” “这小公子你们都不知道啊?”店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介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宁王世子啊。” 宁王世子? 众宾客安静了一瞬,而后又炸开锅般七嘴八舌: “就是那个烧了太后百子图还能幸免于难的宁王世子?” “听说他还砸了陛下很喜欢的一块砚台!放走了贵妃养了很多年的鹦鹉,还有还有,你们看见他身上穿的那套锦袍没有?” “那可是冰绡所制,扯块布下来都能买我们一栋二层小楼!” …… 他们这般说着,店小二收拾好碗碟后,也笑着凑上一句: “各位大爷说的都是六年前的事了,世子这些年可好着呢。” “哪里好?”前儿出言提醒的大爷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这不就憋了个大的?” “那可是七百两啊,就这么说给就给喽哇……”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18 首页 上一页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