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好听。 陈李氏爱听,她嘴上说着“那两小子哪可能”,心里却忍不住想那些穿着红袍、头戴花翎双翅帽游街的状元样子。 若她家孩子…… 陈村长摇摇头,在旁撞了她一下。 陈大郎和二郎两个在旁,虽说心中也知道分量,但难保不燃起一丝希望——脸蛋都红红的,暗自想着回去要苦读。 唯有陈石头少年不知愁滋味,一边偷偷将大块的糖排骨夹给坐他旁边的陈槿,一边偷拿了大哥二哥的桂花露、塞给小姑娘。 顾云秋看着他,终于忍不住、笑倒在小点心身上。 …… 事情解决,一顿饭也吃得痛快。 顾云秋辞了陈家村众人,便带点心返回了王府。 翻过年去,到承和十四年。 开春。 顾云秋种在祭龙山上的榆树全部长成,他也终于下定决心将它们悉数伐采、变卖。 六年生的榆木径长一尺有余,因大疫封闭了三年又逢国丧结束的京城里,正巧就缺这样的好木料。 点心等人才将一截料样拿到京城北市,就被四五个老板围住。 几人争相竞价,竟将每根单价增到了二银上下。 最后,点心择了一家在京中收售、制卖家具的老字号:泰康行。 泰康行的叫价不是最高,但这些榆材不是小数量,全部卖出后能赚取数千两的银子。 那些没有固定店铺的小老板,就被点心直接筛除了。 而泰康行在京中数十年,老板又是木匠出生,对行内制具的要求严格、选用木料也有自己独到的眼光。 这些在京中有口皆碑,也让点心足够放心。 如此,全部榆材丈量称重后,合共得银:八千七百两。 老板给点心分作两张开出银票,一张八千、一张七百两。 点心今年上已是十七岁的少年人,站在三尺高的柜台后,竟比那魁梧的老板还高出半截。 他双手接过银票,对照了票号是京中最大一家钱庄衍源后,便谢过老板告辞。 这三年里,点心还学会了骑马。 他从泰康行出来后,就打马直奔和宁坊内双凤楼。 门前彩画欢门重扎、红绿杈子并红纱栀子灯再挂,店小二站在招牌幌子下,高声吆喝着迎门—— 留在王府也是干等,顾云秋干脆预下了双凤楼一席临窗的雅阁。 年十四的顾云秋照旧喜爱陶记的桂花糕,加价请小二排了一碟送来,又点了金银牡丹饼、芙蓉春茧两道双凤楼的招牌茶点。 一壶杏花蜜茶刚送到,点心就蹬蹬踏了进来。 “公子。” “我在窗口看着你了,”顾云秋挽袖,倒一盏花茶递过去,“辛苦小点心啦!” 即便到了十七岁,听着这个称呼,点心还是难免脸热。 他将卖榆材的详情说了一通,从前襟内侧口袋里取出叠好的两张银票:“公子收好。” 六年前,顾云秋只想着赚个三四千两做本钱。 没想,京中三年大疫并国丧,倒让这批榆树利滚利赚翻了足一倍。 加上陈家村田庄上挣的,顾云秋手头的闲钱也终于凑足了在京城卖个临街二层小铺并布置店面、置购家具的钱—— 顾云秋换了自己身上另一张银票,分出小百两给点心。 让他之后拿去兑成现银,分给那些运送木材下山的师傅们,以及报国寺内,那几位被李从舟托付、帮忙照顾榆树的和尚师傅。 最要紧,还有那个在小院中帮忙他们翻弄土地的杂役大叔。 “分多分少点心你自己看着办,”顾云秋喝下一口蜜茶,“办好了来回我一声就成。” 点心颔首应下。 有了银子,顾云秋现下要考虑的就是—— 他在京中,应当先办个什么营生? 这问题他也想了六年有余: 酒楼茶肆点心铺的门槛低,但也容易蚀本,要请得到好厨子、办得下来沽酒凭,还得做大做强做出自己的特色。 ——毕竟,京城已有四五家大酒楼在同台竞争了。 米面油粮的铺子也容易,可这样的铺子讲究细水长流,前期投入的成本不高,可每回赚得的银子也不够多,实不能解立时的燃眉之急。 剩下的布坊、玉器、药局等等,都需专人经手。 顾云秋身边就只有点心、蒋叔和陈家村的几人能调度,王府的人他又用不得,所以这些铺子也暂时考虑不上。 思来想去,顾云秋也没能最终定下主意。 便想着先到和宁坊的聚宝街上存了银票,顺便在那附近几条街上逛逛看看。 或许,能就此打开思路—— 毕竟聚宝街是京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京城的大小钱庄都在这儿:衍源、谦益、正元、文远…… 过永固山川阁,在丰乐桥西,又是诸多杂货面店、米铺肉铺所在。 而丰乐桥东一片开阔的水阁,正好毗邻禁中高高的城墙。 晨起天还未亮,会有许多小商贩出来卖摊儿,里头能淘到不少老货,算是京城最有名的鬼市之一。 这般想着,顾云秋招呼点心坐下,主仆俩简单就着杏花蜜茶用了些吃食,就匆匆从雅阁中下。 没想才走到一半,就听得楼下堂内一片唏嘘人声。 而后,就是一个年轻人醉醺醺的高喊: “你们……嗝儿,都不晓得!老子的志向!” “大、大鹏一日同风起!我……我同你们讲,老子迟早扶摇他娘个九万里——你们、你们懂……嗝儿屁!” 几个跑堂和店小二都在忙不迭给客人道歉。 双凤楼的几个护院正犯难地围着那年轻人,似乎想要上去拦,偏偏年轻人手中拎着一柄利剑,弄不好、要伤人。 年轻人满脸青色胡茬,端看年纪在二十岁上下。 顾云秋皱了皱眉,听见身边人议论纷纷,说这人已在京城各大酒楼闹了好几天了,酒钱都是赊账,谁管他要,他就借着酒劲舞剑。 官差来了,又咕咚一声躺下呼呼大睡,任是谁也奈何不得。 顾云秋正听着,没注意那人摇摇晃晃靠近了楼梯,下一瞬,竟扑通一下摔倒在楼梯口,斜倚挡靠在栏杆上: “酒……谁能、给我酒喝……” 点心怕他舞刀弄剑的伤着顾云秋,上前一步挡住: “这位公子,劳烦借步。” 那人听了这话却反撒起酒疯,他一声大叫、双目赤红地看向点心: “公、公什么子?!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苏名驰!” “谁特么稀罕做他们龚家什么破公、公子……” 点心困惑,有些犯难。 倒是顾云秋一愣,忍不住脱口惊呼道: “你、你是苏驰?!” ——那个单枪匹马杀到西北阵前、骂退了西戎百万雄师,一夜之间算出承和年十五载全国赋税总数、亲自到大河尽头治水、造水车的…… 宰相苏驰?
第024章 苏驰此人, 也算奇人一个。 前世,顾云秋对朝堂政事一知半解,但也听过他的大名。 他出身名门, 是江陵苏家的世家公子。 江陵苏氏是锦朝建立前、六国时期江南一带的最有名的门阀士族,可惜苏家当初择错了追随对象, 选择了太|祖的仇敌。 如此,累经世事变迁,庞大的苏家也就仅剩苏驰他们一支。 苏驰的爹博学鸿儒,是江南有名的藏家;娘亲也是系出名门。 可惜二老意外死于船难, 苏驰未及弱冠就继承了苏家。 他少年意气、酷爱美酒, 父母双亡的打击让他一蹶不振、染上酒瘾, 后来更是烂赌成性。 没几年, 就将偌大的家业败了个干净。 好在苏家二老在世时, 曾给他定过一门亲, 准岳家是京城望族——龚氏。 于是苏驰辗转北上, 凭定亲信物得见了当时已是正一品礼部尚书的准岳丈:龚世增。 龚尚书到底念旧,没将故人之子拒之门外, 反将苏驰迎进家门,当做自家儿子一般。 但不知是恶习难改, 还是苏驰心高气傲过不惯寄人篱下的生活。 就在龚世增被立为宰相的同一日—— 苏驰竟将龚家给他办婚礼的一万二千两银子,以及龚小姐的嫁妆在赌坊输了个精光。 龚小姐郁愤难堪,重病不起。 最终, 龚世增没追究这些钱, 但也把苏驰扫地出门、婚事两清。 中间苏驰经历了什么顾云秋不知,只知他后来投身军旅, 战绩上虽不突出,却懂屯粮积筑之道, 被西北大营的将士们奉为小军师。 被调回京后,苏驰入户部、工部大展身手,治得了江南水患,也能查得清户部经年亏空的大案。 由此,在龚世增被牵连、主动告老请辞后,成功继任为相。 那年,苏驰也不过才二十七岁。 与旁人想的不同,苏驰为相后,并未对曾经将他赶出家门的龚家落井下石,反而还很礼重龚家人、对他们是能帮就帮。 而且,直到前世顾云秋身死,苏宰相年逾三十,都还未娶。 …… 高声嚷嚷完那一句后,苏驰摇摇晃晃,半眯着眼看顾云秋: “对啊!老、老子就是苏驰,你……认得我?” 顾云秋想了想,没说认得也没说不认得,而是反问道: “苏大哥不是想喝酒吗?我请你喝酒吧。” “点心,帮忙扶人到雅阁。” 点心皱皱眉,却还是点头应了声。 没想他刚伸手过去,那苏驰就甩开了他,自己踉踉跄跄后退两步、瘫倒在靠近楼梯最近的一张桌子边: “不、不去——!” “去什么劳什子雅、雅阁?老子爬、爬不动楼梯!” 双凤楼的店小二倒是挺感激顾云秋帮他们解围的,只要能给这酒疯子从大堂弄走、不要影响他们做生意,免了酒钱都可以。 于是,几个小二都围上来帮忙劝:“苏少爷,雅阁环境好呢,还能点乐妓弹唱助兴,我们再送三位一碟下酒菜,您看如何?” 苏驰半趴在桌子上,却半点不动: “去去去——!谁要去什么雅阁?” “谁知道你们不是串通一气哄了老子上去,然后就暗中埋伏四五个人给我捆了丢出去?不去!老子就跟这儿喝!” 他一边说,一边撩起惺忪醉眼看顾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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