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些陈家村的村民荷锄归,见那地里的状况也被吓了一跳: “杨叔杨婶儿,你们这……” “地里又遭贼了?!昨天我们来的时候不都还好好的么?” 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又见税官和县令在旁,多少知道是来征税的,便纷纷自发地替这夫妻俩说话: “大老爷您不知道,杨叔两口子可勤快了,春播之后,他们每日到田上都是最早的,午后又是最晚离开,一日三道的捉虫、施肥。” “地里没遭贼前,这六亩地简直是我们村里最好的一片庄稼。” “可不么?还得了杂……杂买务一笔单子呢!” 杂买务税官知道,里头提辖官的眼睛最毒,若不是好东西他们根本看不上。 且这夫妻俩看面相都是老实人,加上外来户能在本地村有这样的好人缘,税官便给他们更正订立了这项意外—— 不过他也看着了地里小麦的收成,最后只给杨氏夫妻折了价。 “念在事出有因,这年便算你们——”税官一边说,一边算定:“缴米七斗,或者税银四两。” 对于这个结果,杨氏夫妻好像没想到一般。 他们愣在原地半晌后,才在税官讶异的眼神中缓过劲来,喜出望外地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头: “谢谢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我们税银。” “媳妇儿快回家拿钱给大老爷。” 杨孙氏哎了一声,站起身急急忙忙要跑回家。 倒是税官摆摆手,说陈家村就他们是最后一户,接下来他们就要去吴家村,倒不用杨孙氏单独跑这一遭: “你们头前走,我们跟过来就是。” 如此,收足了陈家村的税,税官一行很快来到了两村村口。 村口大树下,站着个穿锦袍的中年人。 他见着税官一行人,立刻跑来相迎,未到近前就赔起大大的笑脸、跪倒磕头、大声道: “小民吴家村村长吴正,拜见诸位大人!” “愿大人官运亨通、长乐安康!” 为防地方上贪腐,搞乱朝廷的税赋。 朝廷外派的税官基本上是每年都要轮转,这位税官虽说是第一回来河间府,但也是经年的老税官了。 像吴村长这般殷勤的,他从前也不是没见过。 税官挑挑眉未表态,吴正就站起来、朝后挥挥手,少顷便有四五个庄丁高高举着大伞、牵马车从树后跑出来。 “时值正午,几位大人忙碌一天也辛苦了。从这儿回行辕路途遥远,倒不妨到小民家中便饭,休息片刻,下午再忙不迟。” 吴村长打着扇子,躬身补充道: “我们吴家村不算大,一半百姓都住在山中,有的都是林地、下田,银子他们都备好了,大人尽可放心,误不了差事。” 听着这些,县令已经动心,但碍于税官是他上封,便不好表态。 倒是那师爷又站出来,走到税官旁,帮着吴村长说好话: “大人,这位吴村长是我们这儿极和善的一个人,他治下的吴家村这么多年来也没出过什么乱子。正午日头毒,我们不妨——去歇歇?” 税官不置可否,只低头翻看手中田簿。 “您放心,没有酒、也不见大鱼大肉,都是家常小菜、我媳妇儿亲手做的,菜是田里现成新鲜的,河鲜都是今早山里打的。” “就算是磨勘查起来,也不会指摘大人什么。” 哦? 税官翻动簿子的手顿了顿,抬头扫了眼这位吴家村长: 还知道官员的磨勘? 看来并非泛泛之辈。 他想了想,不动声色扫了县令和师爷一眼,然后才笑起来转向那吴村长:“如此,盛情难却,还请村长前面带路吧。” 县令和师爷,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而吴正也高兴起来,他亲自拿了车凳,“请大人高抬贵足,小民家远些,天气热,我们坐马车去、坐马车去——” 等税官和县令几个上车后,吴正才跟着走。 他一早算好了—— 今日是九月十六,杂买务与他约定交货的期限也是这一天。 正巧税官、县令他们几个过来,吴村长就想着在家中摆一桌席,邀请这几位大老爷们吃上一顿,往后行事也方便。 杂买务的提辖官与这税官相识,两人曾经是同榜的进士。 无论如何,看见旧相识总是高兴的,税官暂且将心中种种摁下,走过去坐了,脸上露出点儿笑意。 说是家常菜,但吴村长极会来事。 几盘蔬菜虽说是山茅野菜,但用了鸡汁、松仁、枸杞、党参等勾芡,一盘子端上来靡费不在二两之下。 河鲜也是河鲜,但却是京中达官显贵都很少吃的鲜黄鲈,一条在丽正坊的鱼市上都要五六百文钱。 最要紧,村长还弄了不少山珍上桌—— 土瓦罐里装鸡汤、但鸡汤下面压着老山参,破瓦盆里面盛茄子、但里面杂了野山笋。 也确实如他所言没有酒,但奉上来的香饮子却是凉水荔枝膏。 眼下都是秋日了,找冰镇着这糖水很难不说,还要弄到荔枝…… 税官端起香饮子轻啜了一口,看向吴正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磨勘是官员任命考核政绩的一种方式,每年深秋举行。 一个小小的村长,却连这种事都知道。 看来从前,也没少在这方面做文章。 饮过三巡,杂买务的提辖起身向税官拱手:“哥哥慢坐,小弟我还有差事要办,要先走一步——” 吴村长和妻子挽留再三,提辖也都说这批菜要得急,实不能耽误。 无奈,吴村长只能让妻子带着提辖去后院提菜,自己陪坐在正堂上,继续同税官、县令几个过茶、用饭。 他这儿才起身,准备给几位大人再添一盏。 那边后院就突然传来数声嚷嚷,然后就是嘈杂人声并厚靴子落地的达达声。 提辖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毫不客气将一团黄芽砸到桌上—— “姓吴的,你这什么意思?” 吴刘氏跟在后面,脸色惨白、神态慌张。 村长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当场起身来陪笑道: “官爷,是不是这笨娘们说错什么了,您消消气、消消气——” 提辖怒极,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又拎起手中一头芜菁: “你自己看看!你这菜上怎么有字?!” “若被禁中省院的老爷们看见,他们会怎么想?!” 有字? 吴正这回也慌了,他扑上前拿起那头芜菁,发现圆胖的菜团上,竟然有个用针扎出来的“千”字。 而那黄芽的茎秆上,也扎着一个小小的“州”字。 因为针孔太小,他们刚开始并没发现,如今菜被摘下来放在窖里几天,针孔的位置渐渐变色,这才清晰地显现出来。 “这……”吴正惶然,转头看妻子。 吴刘氏也是摇头,更告诉他:“后、后院的菜、菜上都有……” “什么?!” 吴正这才急了,丢下那两棵菜就往后院跑。 结果去到后才发现,那些他们从陈婆婆六亩地上顺回来的黄芽、芜菁,都被针刺了各种各样的小字。 提辖跟着走了过来,脸色铁青:“吴村长,本官需要一个解释。” 不明所以的县令、师爷,还有税官也紧随其后。 “我……” 刚才在筵席上还能侃侃而谈的吴村长词穷,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菜上刻字,意图不明,”提辖寒声道,“你是想被以巫蛊罪论处么?” 巫蛊重罪,罪夷三族。 吴村长一下吓软了腿儿,吴刘氏更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这菜、这菜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提辖沉眉厉色,“那怎么来的?!” “我……这……”吴村长犹豫半天,咬牙道:“是、是我管人买的。” “买的?”提辖身边的官差已围了上来,“管谁买的,可有人证物证为凭?否则你想要借机脱罪!” “我……” “吴村长,”税官似笑非笑上前一步,“眼下可还在国丧期间,朝堂之上为着立后一事吵得不可开交,你这事……可大可小啊。” 京畿小村落的村长当然不知什么朝堂上的大事。 他这话,分明是说给杂买务的提辖听。 那提辖一听就明白了同榜这是在点他,脸色更加难看,他盯着吴正,“若你说不出卖家是谁,又拿不出依据,我便只能当你是罪魁祸首了。” “到时,是抄家落狱流放,还是凌迟绞刑夷三族,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吴村长跪倒在地,脸上血色褪尽。 半晌后,吴刘氏忍不住哭起来,承认了:这些菜是她偷的,偷的隔壁陈家村那一户豆腐坊的,就从那六亩地上偷的。 又是豆腐坊? 税官和提辖面面相觑,半晌后,吩咐人去将陈婆婆、杨氏夫妻带过来问话。 陈婆婆带着陈槿、蒋骏,杨氏夫妻抱着孩子,不多时就来到了吴村长家。 提辖和税官问过前因,知道两家人之间因卖田庄之事生了龃龉,也知道了因为杂买务单子、偷菜等事,双方闹上过公堂。 中间推搡打人、赔款等事更不必再提。 提辖皱眉,指着地上的菜问杨氏夫妻: “所以,这些黄芽菜、芜菁你们认得么?” 杨叔将孩子交给妻子,自己膝行过去细看了看,然后伏地拜下: “回大老爷话,小民认得,这便是小民田里的菜。” 他这话才说出来,旁边的吴刘氏就尖叫起来:“大老爷您可听着了!这菜是他们家的!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可没有行巫蛊之术!” 她这样无礼,提辖官也不惯着,当即就叫两个官差堵了她的嘴,“没问你,不得喧哗嚷嚷!而且你偷菜也是犯罪,别以为你多清白!” 等料理了吴刘氏,提辖才转身来继续问: “那,菜上的字,是你们刺上去的么?” 杨叔再拜,俯首:“是,是小民刺上去的。” 这夫妻俩态度平和,与吴正一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莫说是提辖官,就连税官都有些不忍心,他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菜上刺字可能会以巫蛊论罪,你们可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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